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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 燈燭光(三)

“那麼,”謝真問,“只有這樣?”

“你以爲還有什麼?”長明有點好笑地問。

謝真站在正殿門前,今夜月朗星稀,庭院空闊,四周靜寂無聲。長明在他旁邊,依舊是平常的裝束,只是將朝羲拿在手中。

或許是因爲到處都是白樹的緣故,儘管沒有太多燈盞,夜色中的王庭也彷彿比別處要更明亮一些。正殿氣勢巍峨,一磚一石都經精心雕琢,可要他說的話,就算沒有那些與先王之間的愛恨情仇,只看建築的話,他也還是覺得小院子住起來更舒服些。

月光自石階上涌流而下,呈現出的色澤宛如堅冰,就如同這座正殿給他的感覺差不多。本應端居世間至烈之火的宮殿,竟然透着一股寒意徹骨的冰冷。

謝真道:“我以爲這裏應該會有一個奉蘭,阻止你自作主張,讓你不要破壞祖先的規矩,勸我不要進去云云。”

“換作其他時候,確實會的。”長明似乎也想象到了那個絮絮叨叨的場面,不由得搖了搖頭,“不過這一次,與其他人無關。”

鑑於明明是如此重大的祭祀前夜,正殿周圍卻半個人影沒有,謝真只能理解成儀式要求如此。萬籟俱寂中,他們走上臺階,穿過正殿,一直來到關閉着的一道石門前。

長明手中託着一縷火焰照明,上下打量,擡手在牆壁一側的燈座後摸索片刻,取出了一盞長柄的提燈來。

“還好,”他拎着看了看,“這裏確實有盞燈。”

謝真沉默了一會:“敢情你也不知道這裏有沒有燈啊……”

“有些不確定。”長明道,“畢竟已經很久沒有過提燈人了。”

他一彈手指,火焰將這一片照得更亮。謝真低頭一看,提燈的燈座裏空無一物:“沒燈芯,出去換一個?”

“不用,就應該是這樣的。”

長明擡起燈座檢查,一邊道:“早年王庭的儀式中,陪伴王度過前夜的那個提燈人,並沒有任何身份上的要求。可以是近臣,是大祭,也可以是籍籍無名的小妖,是人族,甚至可以是仙門修士。”

“那選人的要求是什麼?”謝真奇道,“喜歡就行?”

長明頓了一下:“……是信重。至少古籍裏是這麼寫的。”

謝真:“原來如此。”

這樣就說得通長明爲什麼要找他了,不得不說,這讓他有點高興。

“以我的理解,信賴關乎彼此之間。”長明說,“對於王來說,提燈者是可以託付的人。對於提燈者,則需要有着想要爲對方照亮的意志,才能使燈點燃。”

謝真:“懂了,這個燈讀心。”

長明蓋上燈座的蓋子:“可以這樣說。”

“你說早年的儀式,”謝真問,“莫非後來廢除了這個環節?”

“正是。”長明說,“先王陵空在他生前最後一次祭祀時,拒絕了所有臣屬,獨自走進棲梧臺守夜。在那之後,王庭幾乎沒有再舉行過有實際效用的祭祀,提燈這一職責也只存在於古卷中了。”

他張開手掌,指間火焰將握柄從頭到尾燒了一遍,然後遞給謝真:“拿着吧。”

謝真有點遲疑:“我提着它就會亮?不用心裏想點什麼?”

長明:“你想着它亮就好。”

謝真對於這種玄乎的東西不太有把握,不放心地問:“要是不亮呢?說明我不適合做這活?”

長明:“不亮就說明它壞了。”

謝真:“……”

看長明一副篤定的語氣,他只好凝神靜氣,把燈接了過來。

剛握住燈柄,就見空蕩蕩的燈座裏驟然跳出一縷光芒。和火焰不同,這道光十分純淨,柔和地照亮了他們四周。

“看樣子可以。”謝真鬆了口氣。

長明眼帶笑意地望着他,正要說話,卻見燈越來越亮,慢慢地超出了一盞提燈應當有的亮度,輝煌燦爛,光芒四射,彷彿幽暗的長廊裏忽然落入了一輪太陽。

謝真:“……”

長明:“……”

謝真:“它是不是壞了。”

長明也猶豫了:“大概沒有,畢竟亮了。”

“但是也太亮了吧。”謝真質疑道,“書上說這麼亮是正常的嗎?”

長明:“可能因爲你心中非常地想讓它亮。”

謝真心想他剛纔確實很努力這樣想了一下,但不太想承認:“我覺得還是燈壞了。”

長明:“……行,就當它壞了吧。”

提燈撲閃了兩下,讓人莫名覺得它有點委屈。謝真搖了搖燈:“打個商量,暗一點吧?這樣也太刺眼。”

等了一會,提燈居然真的如他所說,緩緩暗了下來。謝真欣喜道:“很講道理啊。那拜託再稍微亮一些,這樣又有點太暗。”

長明:“……”

反覆幾次,他終於把燈調好,對長明道:“我們進去吧。”

長明在石牆上一扣,兩扇沉重的門扉無聲地緩緩洞開。兩人相視一眼,一同走入了黑暗中。

一進去,謝真就發現這裏面的黑暗確實不同尋常。

倘若在天幕之下,即使是無星無月的夜晚,對修行者來說也能將周圍看個大概,更別說那些特別修煉目力的人了。即使在屋宇內,窗門緊閉,也總會有一些微光,讓人能借以看清物件的輪廓。

而如今,他手中有一盞還算亮的提燈,但這光只能照亮周圍的方寸,更準確地說,只能照亮他們兩個。

謝真試着讓提燈更亮些,不過不管多亮,總也不能照盡這片地方,只是徒然把他們視野晃得發白而已。這黑暗濃厚綿密,吞噬了任何散溢出去的亮光。

他們腳下是一條平緩的步道,向前延伸,直到他們面前出現了一座石臺的一角,長明方停下腳步道:“到了。”

謝真舉高提燈照了照,沒看出什麼稀奇的地方。

長明道:“規矩由建立王庭的先祖訂立,在此處爲祭祀守夜時,不可動用術法驅散黑暗。在祭祀的前一晚,應當在這裏靜坐,自省所做種種,是否無愧於心。”

謝真:“好是好,不過提燈豈非又多此一舉了。”

長明:“你可知道,祈氏並不是生而爲王的?”

謝真一愣,不知道他爲何忽然說這個。長明道:“深泉林庭的建立,原本是因爲上古一段漫長的昃期,妖族生計艱難,不得不守望相助。因而,纔有祈氏先祖與三部主將結下盟約,授領玉印。”

“這我倒是在沉魚塔裏看過一二。”謝真點頭。他在藏書中泡了這麼久,自覺出去也可以充當半個妖部萬事通了。

“爲王不是易事,先祖也深知這一點。”

長明道,“更何況,他們肩負着的是三部無數妖族帶來的責任,長此以往,就連心智也會逐漸改變。在先祖看來,王座上的孤獨只會令人偏離正路,因而,總要有誰爲他們提燈。”

謝真:“唔,你們先祖說的很有道理啊。”

長明揚眉看着他。謝真道:“我明白你爲什麼讓我來了。這樣,假如你有朝一日變得不再是原來那個長明的話,我就……”

長明:“就來給我一劍?”

“我就把你拎到一個沒人找得到的地方去。”謝真道,隨即嘆了口氣,“不過,我現在大約是打不過你的。”

長明:“可以打過。現在就走,馬上走。”

謝真:“……”

看着他滿臉“能不能當我沒說”的表情,長明一手撐着額頭,低聲笑了起來。

謝真被他笑得有點不好意思,側身提起燈,假裝四處看風景。

不料燈光映照下,他忽然瞥見石臺上浮現出一行淡紅的字跡。他大爲好奇,靠近去看,只見那行字寫的是:“燒鵝美味,佐酒更佳。”

謝真:“……”

長明見他呆立當場,過來看了一眼,嘆道:“也不知是哪位先王寫的。”

謝真:“請問這位先王爲何要在這裏寫燒鵝?”

莫非這石臺是個菜譜?又或者這裏其實是竈臺?可是高度不對,也沒有爐膛。話說回來,對於他們來說,點個火其實很方便吧。

長明:“這是先祖們在此靜思,興之所至,留下的隻言片語。”

到底是怎樣的靜思纔會想到燒鵝,看起來根本沒有在反省啊……

“就這麼一句嗎?”

謝真把燈拿得高了一些,目之所及,好像只有這句在他們眼前。

照這麼說,代代都有人在這石臺上寫寫畫畫,此處豈不是早就遍佈燒鵝……不是,字跡了?

他正想問,卻見燒鵝句漸漸淡去,很快消失不見,只餘下一片平整的石板。

“寫過的字跡都會化入石板中。”長明解答了他的疑惑,“至於後人看到哪句,全憑緣分。”

他看了看謝真,補充道:“你與燒鵝有緣。”

謝真:“……”

長明一本正經地瞧着他,謝真卡了片刻,回過神道:“你纔是正經後人,其實是你與燒鵝有緣吧!”

長明:“四捨五入,也可這樣說。”

謝真總覺得哪裏不對。他沉默了一會,道:“那這豈不就是一本王庭語錄。”

長明:“……”

“還好這東西外面的人看不到。”謝真心有慼慼。

長明:“那麼既然來了,就多看看。”

謝真正提着燈,不防長明探手過來,搭在他握着燈柄的那隻手上。

教習劍法時,他也常常扶着師弟們的手練劍,一把抓下去,結結實實,可以說是司空見慣。倘若長明也是這樣握過來,他大約不會有半點在意。

但長明的動作卻十分克制,五指輕柔地扣在他指端,虛覆過他半個手背。他就這樣輕輕地推着他的手,帶着提燈移動了一些,讓亮光照到了石臺的另一個角落。

隨着燈火移動,又一行字從石板上緩緩顯現出來。長明已經收回手,謝真於是也拋開那若即若離的觸感,順勢低頭去看。

相比方纔的筆畫清晰,這行字寫得十分隨性,勾劃全都朝着一個方向斜斜地靠攏,宛如一排扎得亂七八糟的細柴。那寫法同中原的習慣十分不同,雖然勉強能看出是字,讀起來卻不太容易。

“這是渚南當地的寫法。”長明倒是一眼就看了出來。

謝真:“這樣。你去過渚南麼?”

“沒有,不過略有些瞭解,”長明道,“有一代先王曾經長居渚南,留下不少手記,這句多半就是他寫的。”

謝真看了半天,還是不得其解:“所以這句寫的到底是什麼?”

“願得連暝不復曙,一年都一曉……”

長明低聲念道,讀法帶着奇妙的韻律,沉而悠長。

平日裏,他話音中總是帶着一股冷意,如切冰斷玉,分外乾淨利落。這一回聲調按低,模仿着古歌的柔和,聽起來簡直令人心醉。

謝真的手指在燈柄上無意識地蹭了蹭。他說:“原來是情詩。”

“是渚南的歌謠。”長明道。

謝真碰了碰那發着微光的字跡,原本冰涼的石板上,那些粗疏線條透着淡淡的暖意。當年那位祈氏先祖在這裏寫下這纏綿熱烈的句子時,不知又是抱着怎樣的念頭?

以往對這些,他總是不怎麼明白,也不會試圖去領會。這會他卻忍不住問:“這位先王有沒有找到他的知心人?”

“至少按照書中寫的,確實如此。”長明道,“王庭中有一座琴臺,是他爲出身渚南的夫人修建,內里布置都是渚南的習慣,以慰藉她思鄉之情。”

“琴臺啊……”謝真恍然,“有次路過,奉蘭領我進去看了。”

一聽到這個,長明微不可察地有些緊張:“他怎樣講的?”

“就是轉了轉,那裏現在似乎沒有人住。”謝真道,“不過我彷彿記得裏面陳設,看起來與中原那邊沒什麼差別。”

長明:“琴臺的佈置會依照每一任主人的喜好變更。你看到它如今的樣子,是因爲我的母親來自中原。”

謝真立刻明白了琴臺的意義,這大概就是歷任王后的居所了。

現在沒人住,也是因爲長明尚未成婚。不過,這也是遲早的事。

想到這裏,他忽然不太有興致繼續問下去了。他舉起燈,又換了一處照過去,這次現出的卻不是字跡,而是用幾筆勾畫出來的一個輪廓。

小小的人形側躺在地上,頭上頂着一團火,那百無聊賴、悠閒又有點氣人的神韻,被寥寥數筆畫得十分傳神。

長明:“唔,這個我就猜不到是誰了。”

他們又看了不少留言,看來那些在這裏守夜的先祖們,不但有心情想燒鵝,寫情詩,還有工夫在這裏畫點畫,寫篇小短文什麼的。謝真不禁頗爲懷疑,他們到底有沒有在裏幹正事。

看了一陣,他們又在石臺前坐下,不着邊際地說些閒話。謝真摸了摸提燈的底,這光顯然不是普通火焰,燈座只有一點暖意,不算很燙,他於是把提燈放在膝上,讓它繼續亮着。

講了許久,他越來越睏倦,不知不覺頭就歪了過去,一手握着燈柄,靠在長明肩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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