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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3 章 不思量(二)

謝真眉頭深鎖,略一遲疑,還是將令牌放回原處。

淵山裏有長明和星儀,再加上他,情形就已經夠混亂了,怎麼瑤山還來插了一手?何況來的還是封雲……

那與他最早相識,也在門中艱難時相互扶持的師弟,如今已是一派之首。爲了瑤山,封雲付出的心力,他都看在眼裏。

記憶中,那個早早成長起來的少年好像從來都沒有過叛逆的時候。比起那幾個各有令人頭疼之處的師弟們,封雲是那個最省心的孩子,全不用他師兄操心,有時候明明自己帶着心事,還會去若無其事地照顧別人。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學會了將那些情緒起伏都藏了起來,就連謝真也看不透他。但在謝真心裏,無論封雲後來如何穩重妥帖,他始終都是當年那個有點憂鬱、怕黑又怕孤單的小孩子。

而且,他修行上自有天賦,卻一直不擅鬥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個人出行,有沒有旁人跟隨?

想到這裏,他在原先想要見到長明的急迫之上,又更添了一層擔憂。

海山在鞘中輕振,似是要讓他安心。石碑前輩在路上就又歸於沉默,至今還是沒什麼動靜;他神魂中的千秋鈴也是一樣,不過雖不出聲,也知道它確實仍在。

謝真再不猶豫,朝井臺之中一躍而入。

初次從這裏進淵山,很容易被裏頭的道路給擺上一道。這井臺只是做成井口的模樣,下面卻是條傾斜的坡路,御起法器會撞到牆上,放着不管則會一路滾下去,最後一腳踩空,掉進下面的水潭。

謝真對此熟門熟路,當即在坡上接連輕點,滑到盡頭時一推山石,橫掠出去,落在水潭邊。

在他前方,一條筆直的石橋幾乎看不到盡頭。就如外面的望亭一樣,這橋也是由術法從山石中開鑿而出,絲毫不考慮美觀,既無臺階,也無欄杆,就這麼突兀地橫在水面上。

但這簡陋的石橋下,卻有一番奇景。黑暗的水面遍佈點點微光,來到這裏的都是修行者,不難看出這些柔和的光芒來自水潭中的團藻,它們如雲絮般漂浮,多數散落,偶爾也聚做一簇,彷彿已融化於這無盡的靜謐中。

謝真走上這隻容一人通過的石橋,那些光藻察覺到靈氣變化,紛紛蕩起漣漪。在這山岩之下,頭頂並無日月,而腳下諸多閃爍的微光,卻似水面倒映着星空。

可惜走到這裏的人,大多沒這個興致去欣賞什麼景色。隨着石橋延伸,四周光芒漸疏,最終徹底散去。

不再有亮光,不再看得到在微光下粼粼的水面。他繼續向前,沒用術法弄出些什麼照明,此時橋下兩側的幽暗就如同黑衣上的血跡一般顯現——那比黑暗更加深沉的不祥感覺,讓人知道自己正行走在深淵之上。

就連謝真也不會打算跳下去一探究竟。據他所知,這裏沒有妖魔,或是什麼瘴氣、毒水等等有形之物,唯有那吞噬一切的寂靜。

山爲淵上之山;淵爲山中之淵。

沿着曾走過的這條路,他來到了淵面中央。從這裏,道路分爲兩條,向下是淵山真正的要地,天魔鎮印所在,向上則是生長在陣法之頂的石林。

謝真凝神細聽,不管是哪個方向,似乎都沒有聲音傳來,更無從推測兩邊有沒有人。想到天魔鎮印長年緊閉,他轉身向上,打算先看過那邊的情形再說。

石階陡峭,一線直通半空。好在隨着臺階升高,四周的光亮漸顯,雖仍然微弱,也足以叫人看清周圍的模樣。

這巨大洞窟中沒有常見雕飾,石壁上還依稀可見開鑿時的痕跡,高闊的穹頂同樣斑駁起伏,並不平整。但此處仍舊比凡人可以想象的華美殿堂更爲壯麗,地面上組成陣法的線條相接,如流水四散,又極具章法;銀、紫與玉青的色澤隱約夾雜其中,那是修築時曾不計拋費使用的無數珍稀寶材,本身早就隨着陣法的鑄成化爲灰燼,殘餘碎屑卻浸入山岩,令其好似一卷鋪展開來、寶光閃爍的織繡絲緞。

而在此輪廓之上,一束束嶙峋石柱間或聳立,有些與穹頂相連,有些則尚未觸及頂部,只是盡力伸展向上。單從這點,便能讓人察覺到它們彷彿是從地面拔出,更別說那帶着條條細棱的表層,與生長的樹木也十分相似。

這些如逆懸鐘乳的石柱,正是從淵山的大陣法中經年累月生長而出。以淵山中沉積的靈氣爲基,年月愈久,愈加牢固,除非將這片符刻石林通通毀去,否則任誰也無法對下方的天魔鎮印造成損傷。

整座石林約有十餘處大小不一的洞窟相連,想在裏面找人,實非易事。不過謝真見到沒什麼動靜,就知道暫時人還沒在裏面打起來。

他快步從石林間穿過,四處搜尋蹤跡,始終沒見到人影。走到半路,餘光忽然瞥到金光一閃。

這顏色讓他立即提起了十二分的心,拔劍在手,朝那邊緩緩走去。

金光閃過的地方,是側邊一處狹窄的洞窟。謝真一進去就發現,此處雖小,石柱卻長得既高且實,幾乎每一株都直抵穹頂,幾乎真如一片密密的林地。

石林中央,竟有一方淺池。謝真從前沒到過石林的這個角落,也不知道這池子是不是早就在這裏,不過此刻池中之物讓他手中的海山也微微顫動起來——那赫然是一池璀璨的金砂。

星儀那詭異的金砂一直讓他頭疼,突然見到這情景,他不禁持劍戒備,如臨大敵。

池中的金砂如漩渦般緩緩流動,看着遠比它們組成人形時更加明亮,似乎還帶着幾分琉璃的清透色澤。就在謝真的注視下,池中的金砂凝成了一片面具,正是星儀曾經戴着的那種古樸樣式。

隨着面具從池中升起,一道輪廓也浮現出來。金砂逐漸褪去光澤,形成了栩栩如生的人形,髮絲、額頭、雙耳與下頜依次凝結,接着是脖頸和肩膀,片刻之間,半邊與人無異的軀體就已經躺在了金砂池中。

哪怕知道這看似鮮活的肌膚下,流淌着的大約都是冰冷金砂,謝真也不由得驚歎於這造物的奇異。單從凝聚完畢的上半身來看,這是一個少年人的模樣,要不是金砂面具罩在他臉上,實在很難將他與星儀聯繫起來。

在他胸膛以下還浸沒在金砂中時,池中金砂的流動轉爲遲緩,最終慢慢停了下來。謝真疑惑地看着,卻始終沒見到新的動靜,就像是塑造到一半,忽然就沒力氣了似的。

他不敢大意,將劍尖指向金砂面具,沉聲問:“星儀?”

面具覆臉的少年不言不動。謝真手腕前送,劍尖抵在面具上,只要他心念一動,劍光就會將其貫穿,可對方依舊毫無反應。

但就被他的劍尖一碰,那面具不太牢靠,就這麼掉了下來。

看着那背後也光滑平整,並沒有哪裏用於固定的面具,謝真心想,難道星儀平時就是把面具粘在臉上的嗎?這就不怎麼瀟灑了吧……

可當他見到少年的面孔時,他不禁怔住了。

這一刻,他明白了曾爲星儀驅使的金翅鳥安遊兆,爲何會懷疑他與星儀的關係。這個少年的相貌與他現在的臉,乃至他母親的面容,都有些微妙的相似,連他自己都懷疑他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親緣。

事到如今,他已經見過了星儀的三張臉。用着翟歆身體時暫且不論,在陵空的鏡子與鑄劍池的神魂交戰中,他看到的星儀都是劍修樣貌。而星儀以化身行動時留下的幾處蹤跡,又都戴着金砂面具,此前只從安遊兆那裏聽過一句描述。

現在終於見到了星儀面具之下的樣子,此間差別依然叫他疑惑,倘若金砂化身可以隨意塑造,他爲什麼要用這樣一張臉?

又或是,有什麼緣由使化身也侷限於這副輪廓……也許他的劍修身體已經隨着霜天之亂而泯滅,如今用不知什麼方法復生之後,新的軀體就是這番模樣。

早在從安遊兆那裏聽到星儀的相貌與他相似時,他和長明就懷疑過星儀是否與蟬花有什麼關係。不過,縱使蟬花能夠令人復生,橫跨六百餘年的歲月,也着實是過於漫長了一些。

謝真心緒紛亂,劍卻依舊穩穩地指向那片金砂面具。

過了半晌,對方仍舊沒有動彈的跡象。謝真逐漸明白,這大概並不是星儀的又一個圈套,否則這具未完成的化身不會這樣任人宰割。

不論星儀原本在北地鑄劍池中有什麼計劃,千秋鈴的現身都不在他預料中,正如石碑前輩所說,他那時着實是給了星儀一記意想不到的教訓。那時他還不確定這對星儀的傷害有多大,如今看到這具化身,他姑且可以猜想,神魂一戰確實使得他元氣大傷,以至於無法如期在淵山造出化身。

若事情正如此,那就好辦得多了,不用擔心長明在什麼地方被星儀偷襲,也不用擔心被星儀用自己的安危相威脅。

只是,星儀的化身爲何會在淵山之中造出,這一池金砂是什麼時候放進來的……這些依舊令人疑惑,或許只能待來日再解明。

謝真端詳池中的少年,他沒有呼吸起伏,因而不像睡着,卻又面容鮮活,決非已死之人。

金砂面具落在他胸前,他的雙臂也沒入池中金砂,可能還沒來得及被塑造出來。謝真看着這詭異的景象,只覺得他好似一隻被黏在金色琥珀中的飛蛾,無法掙脫,也不能算死去,只是被凝固在了這一瞬間。

那安詳的神色純然潔淨,帶着無邪的容光,讓人決計想不到這副身軀之中有着怎樣的祕密。

謝真有心想要把這具化身帶走,但他知道長明就在不遠處,實在不想在這關頭橫生枝節。他劍尖一頓,光芒迸發,瞬間將那金砂面具斬爲兩段。

一道細細的金砂從少年眼中流出,如同淚珠般光芒閃耀,在空中化作飄舞的塵埃。

這具化身的崩解自內而外,外層的殼子還維持原狀時,內裏的金砂已從七竅向外涌出,最後空空的皮囊才如支撐不住般,蓬地飛散在池中。這本該叫人毛骨悚然的情景,卻因爲那外殼始終如玉雕般形容鮮活,憑空多出了一股悲哀之美。

謝真面無表情地看完,確認這化身已經碎的不能再碎,池中金砂也蒸騰殆盡後,纔將那碎成兩片的金砂面具挑了出來。

千秋鈴並無示警,他也稍稍放了些心,但也不太願意拿着,於是用一段衣帶把它打了個結,提在手裏。

到此,石林的半數洞窟都已被他找過,連星儀的化身也被他繳獲,按理說已經沒什麼可擔心,但謝真心中總有些隱約的不安。或許因爲封雲與長明都不見蹤影,這比見到他們正在大打出手還讓人擔心一點。

他加快腳步,想要把這片石林巡視一遍,之後就立刻下到鎮印處察看。就在此時,他忽然感到自己的神魂猛烈地顫動了一下。

自從復生之後,被王庭醫者診斷爲神魂不相容症以來,他還從沒有感覺到如此強烈的震動,彷彿他的神魂就要透體而出,離開這具身軀一般。

在天旋地轉的暈眩中,他只來得及扶住身旁的石柱,下意識地把手裏的金砂面具一個飛擲,不知道丟到了哪個角落。

接着,他就極不甘心地跌入了黑暗。

*

“我是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

謝真再度醒來時,發現眼前又是漆黑一片。

縱是他心志再堅定,也差點慌了神,這可太像是是他在青崖醒來的時候了……且不說他還有沒有這個機會復生一次,光是再睡十七年,世間會發生什麼事,他就完全不敢想象。

就算只是像在繁嶺的時候睡上個幾天,也是大大不妙。

纔想到這裏,耳邊卻傳來一道熟悉聲音,那說話之人,不是長明又是誰?

再聽到長明說話,他心中百味陳雜,多日不見,他都未曾發覺對方的聲音竟然如此令他安心。

然而長明的下一句話,就讓他安心不起來了:“……更沒想到多年不見,你還是這麼不中用,封掌門。”

謝真:“……”

他發覺那聲音不是來自身邊,而是帶着一絲空洞的迴響,來自遙遠的高處。

眼前的黑暗還是沒有消散,謝真想要挪動一下,卻絲毫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在什麼地方。奇怪的是,他卻能感覺到豐沛的靈氣,並非在他骨脈中流轉,而是如泉水般浸潤在四周。

這是怎麼回事?我現在是在哪裏?

謝真一頭霧水,竭力想要擺脫這情形,可是連禁錮都感覺不到,掙脫更是無從談起。至少他沒感覺到什麼痛苦,且神志清醒,只是不知身在何地。

他只能猜想,或許符刻石林中有什麼機關,叫他跌落在某處,反倒接近了他之前沒找到的長明他們。

看起來,長明所在之處離他還有些距離,也不知道他在這裏。所幸在清醒之後,他感到周圍的靈氣緩慢凝聚,大約再過一陣就能得些自由,也不算是毫無希望。

“我也想不到仙門衆議之前,竟會見到長明殿下潛入淵山。”

上方又傳來另一人的說話聲,“這就難免叫人疑心,殿下以六派盟約威迫仙門,暗地裏是不是還做了什麼別的打算。”

那斯文和緩的語調,與當年的封雲沒有半點區別。光是聽着,謝真就能想象到他不疾不徐講話的樣子。

長明道:“我怎麼就來不得淵山?既然說到六派盟約,難道盟約是六派跟自己立的不成?”

“這怎能混爲一談。”封雲道,“淵山向來歸六派鎮守,殿下若要前來,自當有仙門修士陪同,卻不必這樣恃強硬闖……”

“行了。”

長明打斷了他的話,語氣轉爲平靜,說道:“你我都別繞什麼圈子了。封掌門,你現在不如想想,怎麼才能讓自己少受點罪。”

片刻的沉默中,謝真忽然明白,封雲固然不知道長明爲什麼會出現在淵山,長明卻也在試探對方——他不能確定封雲的到來是不是被星儀暗中安排,又或者,是否封雲自己就和星儀有什麼關係。

封雲道:“我也說過,這道密門少說也要一個時辰才能重新開啓。在那之前,殿下再怎麼威迫我,也是沒有用的。”

話音剛落,他就不由得悶哼一聲,不知是遭了什麼收拾。

謝真:“……”

他聽着兩人衝突,只能乾着急。又聽長明冷笑道:“你倒是篤定我不會取你性命。”

“不敢說。”封雲淡淡地說,“原來殿下依然是如此顧念舊情。”

一聲鋒刃交擊的響動驟然傳來,清越之音彷彿剎那間穿過山岩,沒入遙遠的黑暗中。謝真心中先是微微一痛,隨即才後知後覺地想到,那正是孤光滿含幽寂的劍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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