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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2 章 霜天曉(二)

案頭蓮枝玉盞中,燈火彷彿畏懼一般低顫。微光自青釉燈座流灑而下,堪堪照亮丈許之地,在這方圓光亮外,偌大的寢殿仍舊掩沒在幽暗裏。

陳滄正在燈前,但這光明並沒能讓他有絲毫的心安。他深陷椅中,連回頭都不能,只能呆坐着,看着那裂成兩半的匣子。

不速之客在他身後,想來正端詳着手中長劍。說不定下一刻,那劍出鞘之際,就是他的死期。

也許久病之人,對自己的壽數本就帶着黯然的預感,事到臨頭,那陣恐懼退去後,陳滄心中反而是一片茫然的平靜。

又或者,他真的只是太過疲憊了。

許久之後,周圍依舊安靜,也沒有劍頂到他脖子上。他覺得事情或有轉機,有心出言試探,可惜脣舌僵直,有口難言。

“原來如此。”背後那人忽道。

那聲音殊爲悅耳動聽,未等陳滄回過神來,只見對方已轉到了他面前。

來者黑衣玉冠,半邊輪廓交融在陰影裏,此刻燈火黯淡,令那神姿中的稀世之美愈發動人心魄。值此生死之際,陳滄也不免爲之目眩,一時間忘卻了自己的安危。

“敢問閣下有何貴幹?”

他問道,隨即發覺那禁錮着他的無形束縛已經撤去了。

對方沒有答話,而是反問道:“這把劍的主人呢?”

陳滄心中念頭急轉,最終還是答道:“我不知他何時回來。”

黑衣人點了點頭,看不出是喜是怒。陳滄遲疑道:“這位仙師,莫非是關先生的舊識?”

“我看着像仙師嗎?”對方一挑眉,“關先生又是什麼鬼東西?”

陳滄:“……”

那陣無形無質,壓得他難以喘息的威勢不知不覺消散了,這讓他稍稍鬆了口氣,猜想來客或許不是像之前那個狐狸那樣來要他命的。

但是,對方八成也是妖族,與星儀究竟有什麼關係也未可知。陳滄斟酌道:“關先生是我臨琅國中供奉的星儀上師,這柄劍正是他所留。”

黑衣人一手橫握劍鞘,聞言手上掂了掂,將劍隨手放回了案上。他環顧四周,帶着意興闌珊之色,最終目光在陳滄身上停留片刻,說道:“打擾了,告辭。”

“閣下……”

陳滄都不知道自己怎就脫口而出了,見對方疑問地看過來,他也把心一橫,說道:“閣下既然到此,臨琅也不應怠慢,不如就由孤……由我代爲招待?”

黑衣人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你膽子還挺大啊,誰說我跟他認識了?”

陳滄正色道:“關先生襄助臨琅多年,還未有幸見過他的友人。他於臨琅有大恩,閣下若是與他有緣,也該是臨琅的貴客纔是。”

不知這段話裏是哪句說中了對方在意之處,黑衣人頓了一頓,說道:“也罷。”

不見他什麼動作,遠處一把座椅就悄無聲息地滑到近前,他也不計較座上錦緞凌亂,隨意一坐,不客氣道:“別叫人進來,免得麻煩。有沒有茶?”

看他發號施令的氣派,倒像他纔是這裏的主人。陳滄貴爲國主,卻也識時務,深知不要去拿小命去跟這種妖族擺架子,聞言便親手取來爐具、茶器。

他將那隻小銅爐擺出來,還在想着怎麼點火時,黑衣人伸手一指,一團毛茸茸的火焰便懸在爐上,憑空燒了起來。

陳滄還是太子時,常要烹茶待客,文人以此爲風雅,他也從善如流,習得一手好技藝,足以應付場面。

但說到底,他也不覺得這有什麼樂趣。即位後終日忙碌,他已很久沒有親手做這些。

黑衣人點了個火後,便不再說話,坐在一旁兀自出神。對於陳滄略顯生疏的動作,他也很有耐心,並沒有出聲催促。

爐中水騰騰向沸,火光搖曳,國君與陌生的妖族在寢殿書案邊等水沏茶,此情此景,讓人彷彿身在夢中。

陳滄望着銅爐雕鏤花葉之中透出的微光,萬籟俱寂,那股溫熱的水氣在秋夜中撲散開來,令他感到一種怪異的安寧。

等到他將茶盞爲客人奉上時,心中已經平靜下來。黑衣人接過茶,淺啜一口,雖然沒說什麼,但撇了撇嘴,顯然不怎麼滿意。陳滄看在眼中,心中盤算要如何措辭。

“怎麼欲言又止的。”黑衣人道,“有什麼話不能直說?”

陳滄道:“星儀仙師雖在臨琅盤桓,我卻只是凡人,對修士的規矩知之甚少,唯恐冒犯閣下,難免謹慎。”

黑衣人淡淡看了他一眼,說道:“我見面時沒把你怎樣,現在自然也不會怎麼樣。”

“臨琅這些年來,也偶與修士與妖族打過些交道……”

說到妖族時,陳滄不動聲色觀察對方神情,沒見到異樣,想來這話不算越矩,“世外之人,秉性各有不同,卻都不像閣下這般平易近人。”

黑衣人莫名其妙地被他給逗樂了,那出塵脫俗的面容陡然鮮活起來,讓陳滄險些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原來我脾氣這麼好啊。”他道,“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陳滄:“……”

他一時不知道怎麼往下接,臉上微微現出窘色,不過大半倒是故意爲之。

說對方平易近人,或有逢迎的嫌疑,但他看得出來,這妖族確實沒有要爲難他的意思,大概正因爲他是個凡人。與以前見過那些擺明就是要欺負人的修士相比,他這樣自持身份,簡直能稱得上美德了。

正如他所想,見他訥訥難言,黑衣人把笑容一收,說道:“不用這麼瞻前顧後,我留下來,就是想聽聽你要講什麼。”

陳滄儘量讓自己的神情自然些,問道:“閣下,可否知道星儀上師近況如何?”

黑衣人端着茶盞的手一頓,不可思議道:“你倒來問我?”

陳滄對此也有預料,委婉道:“自星儀上師暫離臨琅後,國中就再沒收到他的片言隻語。雖然他也交代過,此行歸期不定,但我等畢竟是凡人,無從打聽他行蹤,這樣音訊全無,真是教人擔憂……難得遇到仙師的友人,縱然冒昧,也實在忍不住問上一句。”

“哦。”黑衣人冷冷地說,“這就是你不顧自己安危,也要留客的緣故?就想問問他好不好?”

他像是第一次正眼審視面前的人,剎那間,陳滄彷彿看到了金與赤色的光輝在他雙眸中流動。

剛被那狀似漆黑狐狸的妖族用這樣的方式偷襲了一次,他差點以爲又要栽在這種地方,好不容易纔剋制住了奪路而逃的衝動。

幸好,並沒有什麼怪事發生,他的神智還是一樣的清醒。當他定神看去,對方的眼睛仍然是幽深的黑色,方纔那似乎只是他的錯覺。

他幾乎以爲對方已經看穿了他掩藏的真正念頭,一時間心如擂鼓。

不過,拜這副衰弱的身體所賜,他的心其實擂不起鼓,也就是重重地跳了那麼幾下而已。

他作出苦笑的神情,說出了早已準備好的應答:“我哪裏是真將生死置於度外,無非是見閣下雅量寬宏,貿然一試。若是閣下真爲此怪罪於我,要取我性命,我也不知該不該後悔。”

對方默不作聲地看了他一會,又將目光移向了桌案上的劍。

不再被那懾人的視線盯着,陳滄多少鬆了口氣,得以把他平靜的神態維持下去。

說來可笑,他貴爲國君,一言可決他人生死,平日都是旁人要小心翼翼猜度他的心意。而今,他的身份在對方面前不值一提,反倒是他要謹言慎行,指望這番交談別落得個血流五步的結局。

那權柄的分量,自他得登大位後,便一日日累積至今,讓他逐漸學會了如何承載其重。在這時刻,他忽然在心中自問:他對於“星儀上師”那深藏心底的疑慮,是否也是在這重量中無聲地醞釀而出?

黑衣人並不知道他心中翻騰的想法,半晌,他終於開口道:“自他離開,過了多久?”

陳滄:“有兩百又十餘日。”

“那他在你們這裏,又待了多久?”黑衣人又問。

陳滄已感覺有些不妙,還是答道:“已近十年了。”

黑衣人道:“所以,我怎麼知道他現在幹什麼去了?”

陳滄:“……”

這幾句話裏的意思,還得轉一下念頭才能明白,他小心地問:“莫非閣下與他也許久未見了?”

黑衣人沒有回答,只是說:“他用不着你擔心,誰死了他都不會死。你認識他也不短了吧,還不知道他的能耐?”

陳滄心下緊張,卻更加謹慎,作出凡人那種對修士之事一知半解的語氣:“星儀上師自然是妙法通玄,我臨琅能有今日,都是蒙他厚恩。我聽聞仙家之中,是名門大派獨佔鰲頭,但想來散修裏也有星儀上師這般韜光養晦、深藏若虛之輩。”

“散修……”

黑衣人輕嗤一聲,“他這樣的散修也確實是獨一份了。”

陳滄還等着他說出些別的,沒想到也沒了下文。他決定再直接些:“那閣下光臨敝地,便是爲了尋星儀上師麼?雖然不知星儀上師去了何處,但若是有其餘能幫得上閣下的地方,我等也必不推辭。”

“你問我爲何而來?”

黑衣人的神情又冷了下來。還不等陳滄說什麼,他就指着桌案上那把劍道:“你可知他爲何把佩劍留下?”

陳滄感到這話題十分危險,但也不得不硬着頭皮回答:“臨琅國中暗藏危機,以往我等也遇到過修士與妖族襲擊,星儀上師臨走之前,令我好生供奉這柄劍,或能在危急關頭得用。”

“你這話不盡不實。”

黑衣人哼了一聲,“他是不會說出‘好生供奉’這種話的,多半是把劍一放就不管了罷。”

陳滄:“……”

無可否認,確實是這麼回事,顯然他這番逢迎沒用對地方。

黑衣人又問:“那你用過這把劍沒有?”

“這是星儀上師的佩劍,我怎敢輕動。”陳滄道,“只是在今夜,閣下到來之前,有一妖族來襲,殿中防護陣法險未奏效,最後是這柄劍出手,才救得我一命。可惜我肉眼凡胎,並未將那情形看得清楚。”

“就是這麼回事。”

黑衣人起身,重又將那柄劍拿起,低頭望着它,“我感到此劍出鞘,故而前來。”

陳滄不好失禮,立即跟着站起,結果起得急了,頭上就是一暈,連忙扶着桌案邊緣纔沒跌倒。

對方這話已經超出了他的理解,究竟是什麼樣的感應,才能讓他遠遠感覺到有把劍出鞘了片刻?

他來不及細想這其中還有什麼深意,就見黑衣人一手握住劍柄,緩緩將其抽出幾寸。

彷彿流陽融金,將那璀璨光彩都凝聚到了劍鋒之中,一瞬間陳滄像是被烈日灼傷,眼前發黑,結結實實地跌回了椅子裏。

那陣眩目之感來得快,去得也快,等他視野重又漸漸清晰,但見出鞘半邊的劍刃呈暗金色,固然端嚴華貴,卻並沒有始終閃着那令人畏懼的華光。

他後知後覺地明白,剛纔刺傷他的,只是這股透體而出的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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