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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3 章 霜天曉(三)

“話本故事中仙人御劍,可橫斷山海,關兄也是那傳說中的劍修麼?”

書閣外,一株桃花樹芳菲灼灼,上回見到時,它還是枝條伶仃的模樣,如今好像在一夜之間就在春風中招展而開了。

陳滄掃落衣袖上的花瓣,關先生在他身邊席地而坐,翻着一本水文圖,聞言擡起頭:“劍修可沒有書裏說的那麼厲害。我雖然帶着劍,也略懂些劍法,但難說算不算是真正的劍修。”

“劍修難道還有真假之分嗎?”陳滄笑道。

關先生耐心道:“劍修常常一心向劍,不假他物,道之一極唯有至妙劍法,其餘修持不過是追尋此道途中的輔助。至於我麼,各式各樣的雜學記了太多,劍法只是其中一樣而已。”

“百藝精通殊爲不易,關先生果真是奇才。”

面對這讚揚之語,關先生只是說:“哪裏就談得上精通呢?只不過,若有技藝疏鬆之處,我也不會拿出來獻醜而已。”

“我也沒見過關兄使劍,但想來你劍法決不會差的。”陳滄半開玩笑道,“否則,你也不會說‘略懂’了罷?”

關先生不禁微笑着搖了搖頭。那把從不離左右的劍,此時就放在一旁,他伸手拂過劍上那密不透風的纏裹,神情一時間殊爲悵然。

“我不使劍,是因爲如今還沒有要用得上劍的時候。”

書頁被春風吹動,撲棱棱地翻起來,他回手按住,又道:“再說,縱使手中有劍,也未必能捉住所求之物啊。”

*

陳滄喘息着睜開眼,思緒茫然,甚至不知道究竟身在何處。

帷帳邊垂下的五色琉璃墜映着燈光,讓他意識到自己還在熟悉的寢殿內。他慢慢坐起身來,只覺胸口窒悶,像是被人錘了一頓。

“你總算醒了。”

看到在他牀邊坐着的黑衣人,陳滄猛地想起了之前都發生了什麼事。對方讓他看了星儀的劍後,他就感覺呼吸越來越艱難,在來得及起身去取藥之前就暈了過去。

黑衣人拿着本黃綢封面的山川志翻着,說道:“你被劍意的餘波衝到,是我大意了,見諒。”

“……”陳滄驚訝於他竟然還會道歉,“無妨,還是我體弱的緣故。”

“那倒是。”黑衣人說,“哪怕在凡人裏,我也沒見過像你身板這麼脆的。”

陳滄苦笑:“我這病是天生如此,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僥倖了。”

他想要起身下地,只覺手腳無力,無奈道:“閣下,我殿中備有丹藥,可否請你……”

黑衣人沒等他說完,忽地伸手朝他面前一掃。一股暖意從掌風中洶涌而來,毫不柔和,堪稱暴烈地一陣左衝右突,陳滄險些又昏過去,但片刻之後,那些暖流在他周身巡迴,令他久違地有了神清氣爽的感受。

“沒什麼大用,只能叫你好過些。”黑衣人說,“你這身體也就是要勉力維持,可別死太早了。”

陳滄感激道:“閣下大恩,不知該如何言謝。”

“用不着。”黑衣人冷淡道,“也不是爲了你。”

此刻陳滄的思緒也是前所未有地清晰,他透出渴望之色,低聲道:“我聽聞在仙家眼中,軀殼之中尚有神魂,有時身軀毀壞,神魂依舊能存世……敢問閣下,凡人也能做到這樣麼?”

黑衣人挑眉道:“你聽誰說的?”

“世間總有這樣的傳言。”陳滄答道,這句也是真話,只是沒有說盡。

“你最好別抱這種妄想。”黑衣人道,“神魂就算能被操縱,你身爲凡人,也不可能由你自己做主,只能被受人擺佈。指望靠這種事情延命,無非是從油鍋跳進火坑,真有這麼一天,恐怕你就會後悔自己怎麼沒利落地死了。”

他說話是不怎麼好聽,卻是良言,陳滄聽在心裏,真不知是什麼滋味。

不等他說些委婉的話,對方忽然皺眉,懷疑道:“他沒對你說過什麼與神魂相關的事情吧?”

陳滄心中一跳,忙道:“並沒有過……”

這一次他沒能說完,黑衣人隔空朝他一點。他想躲也沒處躲,索性閉目不動。

不見疼痛傳來,他只覺心中一陣飄忽,很快就重新清醒。恍惚間,他似乎聽到了若有若無的鐘鳴之聲。

“倒是沒看出你有什麼不妥。”黑衣人自言自語道,“算了,”

陳滄扶着暈乎乎的腦袋,說道:“星儀上師坦蕩無私,凡事光明正大,斷不會做什麼有違道義之事。方纔是我失言,閣下萬不要誤會纔是。”

可能他說得有些太刻意,對方不耐煩道:“差不多得了,用不着一直吹捧他,我又不會因爲你罵他兩句就把你燒了。”

陳滄認真道:“對星儀上師的感激,我臨琅上下皆是真心實意。”

“換作今天來的是他的對頭,你還會跟我說這話?”黑衣人反問。

“那大約還是保命爲要吧。”陳滄一臉誠懇,“生死關頭,想來星儀上師也不會計較我的無禮之舉。”

黑衣人一怔,不禁失笑,一室之內彷彿都因此而燦然生輝。

“這地方沒什麼意思。”他說,“但你這人卻不是個討厭的人。”

這麼說着,他神情中卻帶着些許惆悵。見他輕輕一振衣袖,陳滄知道他這是真的要離開了,脫口而出:“閣下,不知異日還能否再見?”

黑衣人似笑非笑道:“有什麼好見的?”

“閣下與星儀上師也許久未見,我只想着,來日上師又回臨琅,或有此幸招待二位。”陳滄希冀地看着他。

“免了。”黑衣人道,“下回有空出來時,都不知道你還活着沒有。”

陳滄不以爲忤,笑道:“生死本如天地蜉蝣,偶得一會,也是好的。”

黑衣人靜靜看了他片刻,踱至他面前,伸出一手,觸碰他發頂。

剎那間,陳滄看到一枚由盤旋符文組成的細小圓環,伴隨輕柔鐘聲,在他眼前的虛空中旋轉。他用力眨了眨眼睛,那圓環就消失不見,但他還是感到心中好像多了點什麼東西。

“我給你留下一個印記。”

黑衣人收回手,淡淡說道,“當你凝神思索,它就會在你神魂中浮出,此時它便能記下你的所思所想。等你死了,它還會留存一陣,到時候我要是再來,會記得取走——你的見聞,或者你有什麼話要講,到時我自會看到。”

陳滄一時驚住了。他定睛細想,果然就能在眼前喚出那個印記,當他忍不住伸手想確認它是否真實時,那幻覺又如水波般飄散了。

“閣下,我……”

他忐忑道,儘管能言善道,這時候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殿中那盞燈火一陣搖晃,他面前已經空無一人。這深夜裏的不速之客如他來時一樣無聲無息地離去,只有留下的一句話飄到了他耳邊:“他不會知道我來過,你也就不必提了。”

陳滄閉了閉眼,重又睜開,在他神思裏懸浮的那枚印記昭示着這番相遇絕非夢境。

一道脆聲響起,原來是銅爐上那隻茶壺裂了開來。爐中的火焰已經離去,茶壺畢竟是凡物,先受了這番炙烤,又失了保護,此時片片崩散,讓殘茶流得一片狼藉。

陳滄對着那堆碎片怔怔地看了一會,起身來到桌案前。那把星儀留下的劍被隨手橫放在案頭,他想起,無論是星儀還是這個黑衣人,都從沒有提起過這劍叫什麼名字。

他捧着劍,回想着從鞘中驚鴻一瞥的輝光,最後還是將它小心地歸於匣中。

燈火一跳,倏地熄滅了,寢殿中卻漸漸明亮起來。陳滄慢慢走向窗邊,手扶橫欄,向外望去。

薄霧中遠雲似天上山巒,間間宮室,城中的高低屋房,檐上琉璃瓦則如碧波起伏。寂靜中,金色晨曦開始灑落在目之所及的萬物之上。

*

“請恕我當時所言不盡不實。”

那沙啞的聲音說道,“雖然我是已死之身,閣下想怪罪也找不到人,這話說着實在不誠懇。不過,或許你當初也看得出來,只是沒有點破。”

春雷隱隱,細雨迷濛。兩名侍從打開金漆朱紋、琉璃鑲嵌的邊門,合力將特製的軟椅擡出屋外,欄上三面都罩有重紗,唯恐此間主人虛弱的病體受風。

陳滄面容已見蒼老,與上回的情景相比,似乎過了不少歲月,使得他眉間憔悴鬢間又添了幾許白髮。他稍擡手揮了揮,侍從得了命令纔敢行動,將一側的帷幔拉開,現出朦朧的雨幕。

“下去吧。”他低低道。

這裏只剩他自己時,他慢慢呼出一口胸中鬱氣。水霧中天地一片茫然,他看不到那座在白日下閃爍着青色光輝的琉璃塔,但他還是望着那個方向,兀自沉思。

身後又有腳步聲傳來,他心中煩躁,卻知若不是要緊事,也沒人敢在這時打擾,便只是疲倦道:“何事?”

“啓稟陛下,是星儀求見。”來人帶着笑意道。

聽到那聲音時,陳滄便想從椅中撐起身體,那人則快步走近,止住他起身,又將一條錦裘搭了上來。

“關先生。”陳滄面露喜色,“你怎地今日就出關了?”

自報家門的來者正是星儀本人,與多年前相比,他容顏絲毫未改,只是換了臨琅的裝束。

初次看他時,任誰都會覺得他面貌平凡、氣度溫和,縱使知道他身爲修士,也是正正經經入世,並非恃才自傲之輩。

到如今,他站在日漸衰弱的國君身旁,仍舊如往日般微微而笑時,兩相對照,那種不屬於此世的異樣感才愈發顯著。

“閉關也不是一直要待在塔裏頭。”

星儀在他對面坐下,“出來看看,待會還是要回去的。”

陳滄道:“要是缺了什麼,儘管吩咐下去,早些叫人去準備。”

“那個無需擔心。”星儀搖頭道,“倒是你這裏,要不是這次恰好出來,都不知道你又病了。”

陳滄道:“哪裏稱得上大事,不過是近日睡得太輕,偶有乏力而已。”

“思慮過重,實無益處,但我也知道你憂心之事太多。”星儀嘆道,“晚些我再去重配一副藥方吧,至於現在……”

他略一思索,笑道:“陛下也許久沒有溜出宮外了吧,不如今日就由我作護衛,咱們喬裝打扮,在瓊城裏遊覽一番如何?”

陳滄撫掌道:“正是痛快對飲的好時候!”

“酒可是不能喝的。”星儀打消了他念頭,“記得思仙樓有桃源清露,配他們的梅花糕正好。”

“思仙樓……”

陳滄一怔,“思仙樓如今尚在麼?”

被他這麼問了,星儀也不確定了:“……這倒不好說。”

兩人對視一眼,彼此都發覺,上次在瓊城街上同遊,已經過去太久,幾如隔世。

陳滄原以爲他心中已別無波瀾,此刻卻不覺苦澀難當。半是真心,半是順水推舟,他說:“昨夜我夢見了阿歆,他一個人遠遠地坐在那裏,垂着頭睡着,看着好生孤單。縱是在夢裏,我也無顏對他說話,若是他還在……”

星儀傾身過去,探手將他虛弱無力的手握住,沉聲說道:“你已達成了他的夙願,如今的臨琅再不會受人輕侮,怎曾有過欺騙?至於那思仙樓——待得琉璃塔建成,臨琅氣運只會愈發穩固,你看如今的瓊城,比舊時繁華何止三分,就算我們相聚的那座思仙樓已不在,也總會再有更多。”

陳滄感到那雙手上傳來的力道,一如往常堅定,他苦笑道:“是我一時想左了,卻要你來寬慰。”

星儀道:“這又如何,我清楚這許多年來你的難處,決不比任何人更少。”

良久無人說話,只有雨落簾外的輕響。在這溫情脈脈的時刻,陳滄幾乎要放棄原先的計劃,但他最終還是開口道:“人生一二知己足矣,何必在意悠悠史書?這些日子朝中多有封禪提議,我思來想去,只覺德行不足以相配,再說所耗甚大,已打算叫他們擱置再議了。”

“封禪是國中重事,但總歸還是你的心意要緊。”星儀溫和道,“日後若有合適時機,再說就是了。”

他的回答沒有半點破綻,陳滄也報以微笑。

如果不是他在有關此事的各方上奏中,隱約看出有無形之手在背後推動——星儀還在瓊城,他不會做出半點異樣舉動,只能從日常批閱中尋找蛛絲馬跡。對於或許是星儀在推動這次封禪的提議的猜測,他已有六七分把握。

即使真是這樣,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國主拜祭天地,宣耀君威,作爲仙師供奉的星儀也必定在其中有一個重要角色。進□□獲聲名,退也可謀得更多實利,以“星儀”的身份而言,想要促成此事,簡直再正常不過。

可是,陳滄心道,你所求真的只是如此嗎?

他眺望簾外,那座琉璃塔仍舊掩沒在雨霧之中。

這些年來,星儀除了維護朱翎禁軍衛的運轉,也在國中事務上多有出力,做得都不是什麼大事,卻實實在在有益國體。更難得的是,他也不像早年那樣注重聲名,反倒多隱於幕後,把那些感激讚歎都引向了國君。

他確實完成了他的承諾,臨琅氣運蒸蒸日上,陳滄這一代英主的名聲已臻頂峯。然而,越是感到星儀有意將他鑄造爲聖人,他心中就越是不安。

這次回絕了封禪的提議,只是小小的試探,接下來纔是他一直思索的事情。

“關先生。”二人獨處時,他始終叫得是這個一直不變的稱呼,“不瞞你說,我也日漸感到自己對諸事有心無力,難以支撐了。”

星儀正色道:“何至於就到這個地步?”

“我的身體如何,你最清楚不過,不見得還能再活多久。”陳滄堅持說了下去,“我的想法,還沒有和朝臣商議,至少也想與你說一說,望你能在此事上支持我——我已選好了繼承人,那個孩子你也見過,雖還有些手腕稚嫩,但也可堪大任。如今的臨琅,只需守成便能再平穩一代,而我……”

他望着星儀,“我實在……已經太累了。”

星儀似乎原本還想說些什麼,見到他臉上的悲哀之色,最終還是沒有出口。他只是輕輕點了點頭:“你既決心已定,無論如何,我都會爲你盡心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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