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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7 章 霜天曉(七)

長明:“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問你了嗎?”陵空斜他一眼,“你也真是,這麼要緊的事情,不早點問個明白?”

“他想說時自然會說,你突然這麼一問,叫人怎麼答?”長明沉聲道。

“哦,這時候倒是耐心了。”陵空嘲道,“剛纔催我趕緊把老底都掏乾淨的是誰來着?”

謝真終於回過神來,先一拉長明,道:“不礙事。都是我之前總避而不談,才叫你以爲我心結在此,其實……”

他習慣地想要說些輕鬆的話,但頓了頓,還是坦誠以告:“曾經確是耿耿於懷,但如今已不一樣了。”

長明反握住他手,並不說話,只有那堅定之意無聲傳來。謝真轉向陵空:“前輩,您猜測星儀在那時就已復甦,是因爲他盯上了我的蟬花身份麼?”

“有這原因。”陵空恢復了正經神情,“我想,倘若星儀在淵山中復甦了原本的意識,不應是一蹴而就,只會是徐徐衍變。或許那意識從無到有已經歷經歲月,只是等待一個時機有所作爲。”

他這描繪令人心生寒意,試想在那暗無天日的地河之上,當歷代修士鎮壓天魔時,始終有一雙眼睛在靜靜地審視,當真是一副悚然的情景。

謝真輕輕點頭,說道:“有些事情,我已想明白了。”

事到如今,思及在鎮魔的最後一刻被瑤山法印反噬,那錐心之痛已不再那樣清晰。

剛剛復生時,這是他最不願面對的事情,只是稍一提起,那些對他人、對自身的懷疑都令他煎熬難忍。

花妖之身經歷的種種,讓他以從未有過的眼光看這世間,也看他自己。許多謎團逐一揭開,而今,他也能平靜地談起這些。

“在淵山封印中,我最先與之相鬥的是天魔,那種無形無質的奇異形態,決不會讓人錯認。”

謝真緩緩道,“而當我劍斬天魔,將其鎮壓時,我的劍還斬到了另一個人。封印中我無法辨別他是什麼模樣,只聽到他叫了我一聲‘大師兄’。”

長明頓時變色。謝真早有預料,按着他手道:“先聽我說完——那時,瑤山約束門下不得殺戮同門的蓮花紋印置我於死地,讓我不得不信,那的的確確就是我的同門。”

陵空聽得津津有味:“有意思起來了啊。”

長明眉頭緊皺,都顧不得管旁邊的風涼話了,只是憂慮地看着對方。謝真安撫地笑了笑,說道:“可是,現在看來,未必就是這麼回事。當中疑點衆多,譬如說,有人在我進去後關上了封印之門的這件事——除非還有什麼我們仍不清楚的手段,否則當時應當無人能進去封印纔是。”

長明點了點頭,似已平靜下來。箇中因由並不複雜,只是關心則亂,方纔顯得有些無所適從。

“再者,瑤山上代變亂後,門中人丁凋零,凡是提及瑤山弟子,就只能想到我們師兄弟五人。”謝真又道,“但,總有些是我們未能料想到的,像是白秋聲現身前,我也不知瑤山還有自古分出去的一系旁支……不過他們並無蓮花紋印,不受約束,此事我已和封雲確認過了。”

長明說:“想要提前潛伏進淵山的封印裏,他們也不像是有這本事。但要是受人利用,就是另一回事,就算用得不是他們,幾大仙門在淵山陣法的處置上形跡可疑……”

見他臉色陰鬱,不由分說就要扣起黑鍋,謝真道:“一事歸一事,哪怕真有仙門聯手開啓淵山封印,那動靜絕不能瞞得過去。思來想去,那個神祕人只能是一開始就在封印裏的。”

陵空樂了:“說了半天,就推出這麼個結果?你該不會是說,你砍的那個是復甦的星儀吧?”

“不。”謝真從容道,“蓮花紋印刻於神魂之上,乃是同門之間相互制約,星儀既離山而去,甚至放言與瑤山再無關係,他應當不會再將瑤山的印記保留下來。更有可能,他身爲開宗立派之人,自己從未將這種門下弟子的印記用在自己身上過……前輩,是否如此?”

“……倒是沒錯。”陵空歪頭,“那你覺得到底是什麼人呢?”

“這便是我的猜想了。”謝真道,“距今最近的上一次鎮魔,是我師祖知涯掌門,師祖得勝而歸,但他的同門師弟失陷於淵山,屍骨也未能找回。從我自己的經歷可知,淵山之水足以保存軀殼,倘若星儀用某種手段操縱了這具軀體,完全能夠使我遭到蓮花紋印的反噬。”

陵空聽得愣了片刻:“啊?死人也算?”

“我想,墜入淵山之後,在天魔的包裹下,軀殼即處於非生非死之間。”謝真說得這些全來自於他這獨一份的經驗,“我從現在這副原本的軀殼中醒來,也並非由死復生,只是從那模糊不定中重歸於生。”

他想了想,“至於,如果星儀能操縱那位先輩的軀殼,爲什麼沒有對我照辦,只能猜測是天魔在中間起到了什麼作用吧。”

“你想得沒錯。”終於說回到了陵空熟悉的部分,他解釋道,“你那具有蟬花血統的原身,對天魔來說估計就是自己人了,先給圈了起來。星儀即使復甦,能利用天魔之力,卻沒法讓天魔把你給吐出來。”

謝真又想到了他和星儀在鑄劍池的交手:“倘若那時星儀奪取了我的神魂,豈不是就能借此對天魔的掌控更進一步?”

陵空:“可不是嘛,這世道差一點就要完蛋嘍。”

“……”每次說着正經事時,他總會被陵空那輕描淡寫的打岔弄得憑空生出一股荒謬之感。

謝真定了定神,說道:“總歸,這些暫且都是猜測,若是能打開封印一看,或許纔能有所定論。”

“雖然是猜測,也是很靠譜的猜測。”陵空點頭道,“我也覺得這裏面就是星儀的手筆。”

“所以鎮魔既成,本應歸還天地的靈氣,如果確實不是被仙門截留,那麼其實是被星儀奪走了?”長明皺眉道。

“不然呢。”陵空說,“他平時開着各種金砂化身到處晃盪,那麼多的靈氣都是哪兒來的?”

“這事情鬧得……”謝真喃喃道。

正如他和長明之前半猜半蒙的推測一樣,在淵山未能歸還靈氣一事上,仙門固然動過手腳,但靈氣被截留的根源搞不好還真不在他們身上。

“好了。”陵空拍拍手,“那差不多都對上了,我們姑且假定星儀在這幾百年間逐漸復甦,在淵山裏伺機脫困。他對你下手,未必不是抱着利用你的軀殼逃出來的目的。”

謝真不解道:“那何必要讓我受瑤山紋印反噬?雖然這身體如今已被天魔之力修補,但當時受創頗重,很難用了吧。”

“這不是很明顯麼?”陵空道,“當時他打不過你,只能用暗招。”

謝真:“……”

陵空又道:“不過,天魔護住了你的軀殼,沒叫他成功,封印也關上了。他能用的只有那鎮魔後歸還的靈氣,這些靈氣歸一人所用,那真是儘夠用了,所以他才能遣金砂化身到世間去。按理說,原本的淵山陣法應該夠結實,但你們提過仙門又搞七搞八,做了改動,大概就是被他找到了可趁之機。”

謝真想起那時在符刻石林中看到的半個金砂人,深以爲然。

“我敢說,現在星儀的本體,無論復甦到了什麼地步,都還在淵山封印裏面關着。”陵空說,“那麼事情就又回來了,你們覺得他現在想要的是什麼呢?”

星儀的目的究竟爲何?這個曾令謝真他們困惑的疑問,以往總是隻能窺見一鱗半爪。

可在來龍去脈都已擺出之後,似乎依舊不是那麼容易作答。

他想要從淵山脫困?想將天魔納入掌握?還是想繼續未竟之願,重鑄天魔,登臨超脫世外的絕地?

長明道:“要猜他想做什麼,就看他做過什麼。我們所知的金砂化身的形跡,大致就是兩種——最明顯的就是對慧泉的謀劃。”

他依次按下手指:“截殺施夕未,指點牧若虛,利用安遊兆搶奪施無憂,這幾個姑且都算是圖謀各部主將的血脈;在三處地脈封印裏,白沙汀與七絕井兩處都有他的佈置,放在一起來看,要是讓他湊齊了所有準備,雖說我不知他能做到什麼程度,能不能真的從慧泉抽靈氣出來……”

“他能。”

陵空淡淡地說,“因爲他有這個本事——因爲我也曾經信任他。”

長明沉默片刻,說道:“但你也留了防備的後手。”

“那都是霜天之後的事情了。”陵空說,“六百年前的佈置,對上覆蘇的星儀,那是死物對活人,不容樂觀。不過,六百年後的你們也沒喫大虧就是了,不錯。”

“這用不着你說。”長明回道。

他的語氣讓謝真覺得他沒準還挺喫這套的。謝真接道:“至於你說的另一種,大概就是追着我打了吧,鑄劍池一行,也和天魔有關。”

長明道:“他在白秋聲一事上手筆頗爲怪異,倘若成功,瑤山事後也總有辦法處置,倒像是專程來凝波渡搗亂的。再有,就是戴晟那件,我始終有些疑慮。”

謝真知道他所指爲何,那件事看似只是借戴晟之手,將金砂化身寄託的面具帶入七絕井,背後似乎又與衡文、延國有千絲萬縷的關聯。

“你們之前不就是懷疑那什麼延國在搞事情。”陵空道,“看出什麼虛實了沒有?”

“靜流主將正在延國,若有消息,我們也能傳訊得知。”長明道,“但據稱衡文在左右延國王位更迭,看了臨琅國主的回憶,這背後沒有星儀還好,萬一真是最壞的情形……”

“那也總不能衝過去把人家先殺了。”陵空抱臂道,“淵山封印不開,就算他想重塑天魔,也沒有那個根基。所以最好能提前打開封印,不能等星儀自己從裏面打開。”

長明反問:“既然都推知星儀復甦,不怕他藉此逃離?”

“他能怎麼逃?天魔還在淵山呢。”陵空道,“我們打開封印,是佔據先機。要知道上次鎮魔本就被他奪取了一次靈氣,一旦他再次推動天魔震盪,從內突破封印,淵山都未必能保得住。”

謝真與長明對視一眼,均感到形勢危急。陵空卻道:“也不用那麼着急,這不是他想辦就能辦得成的事,須得等待時機。你們還是好好想想,怎麼應對現在各懷心思的仙門吧。”

*

斜陽草木,孤崖荒坡,一尊石像立在林間,紛紛落葉披了滿身。此處蟲聲悄然,分外靜寂。

孟君山掃去那些葉子,又把石像面前打掃乾淨,現出下方一個小小的祭臺。

石像的雕刻極爲粗糙,更像是順着石紋的走勢隨便刻了刻,勉強能看出是個抱着小獸的女子。祭臺上也別無他物,唯有一隻石碗,乾淨得格格不入。

孟君山取下斗笠,拿酒葫蘆掂了掂,挺心疼地往裏倒了半碗酒。隨後,就把那碗往石像前放着,自己站了一會,便要轉身離開。

“請留步……”

一聲低柔的話音傳來,從那原本四下無人之處,慢慢地轉出一個髻上簪花的小婦人。她嗔道:“公子,妾身冒昧相見,試問您此番是所求何事呢?”

“這一路走過來,便是等待夫人現身。”孟君山拱手道。

小婦人掩口道:“公子眼明心亮,早就察覺,還要稱我爲夫人麼?”

一條長尾在她裙袍下隱隱擺動,似也不再掩飾自己的妖物來歷。孟君山笑道:“失禮了,或許該稱姑娘纔是?”

對方笑彎了眼睛:“看你也是個仙門修士,怎地如此浮浪?過來說話罷。”

說着,她輕輕托起臺上石碗,款款走向一旁空地。那倒伏的古木,帶着青苔的樹墩,轉眼變成了白玉桌椅,只有那碗裏的酒還是原本模樣。

孟君山看到這裏,心裏已八成確信這位就是這片山中的“任夫人”了。

對於那些不歸三部管,盤踞在山野中的野妖,仙門也有自己的記檔。不過他對這位的瞭解並非來自仙門,而是在往年遊歷途中得知。

他瞧了瞧這副桌椅,雖然這幻術於他不太頂用,他還是在樹邊坐下,說道:“道友,我此番來尋訪傳聞中的‘河魅’,不知你可有了解?”

任夫人恍然:“難怪看你一路走上來,見到個塑像就倒酒,看到個野廟就進去上香……你可是把這片山頭攪和的好不安寧啊!”

孟君山哈哈一笑,毫無惹是生非的尷尬:“這不是聽說河魅有求必應,可是又不知道真身爲何麼?只好一路走,一路求。”

“哎呀。”任夫人無奈道,“公子若想斬妖除魔,可是來錯地方了。”

“絕非有此意。”孟君山正色道,“我實是真心相求,纔想找這河魅來問問的。”

任夫人笑道:“那也是一樣。說到底,河魅這種東西,對凡人來說確有其事,對你們修士來說,可就大有不同了呀。”

孟君山揚眉道:“願聞其詳。”

任夫人就着手邊石碗,將酒一飲而盡,接着把空碗向他伸了過來。此番姿態豪爽,與此前的模樣大不相同,孟君山也拔下葫蘆塞子,給她斟滿:“最後一碗酒了,道友莫要嫌棄。”

“好酒。”任夫人讚道,“你也是個會喝的。”

孟君山微微一笑,應下了這番誇獎。任夫人捧着酒,且不就口,慢悠悠道:“你雖是找錯地方,但總歸問對了門。你瞧我像河魅麼?”

倒是像狐狸……孟君山心想,口中道:“不怎麼像。”

“沒錯,但是呢,我也可以是河魅。”任夫人用拈着石碗的手,朝着山間輕輕一蕩,“你這路上見到的那些野廟、塑像,都可以是河魅。明白了麼?”

孟君山從景昀那裏得知這“河魅”的傳說時便疑惑,爲何衡文沒有派人來調查清楚?

關於“河魅”的民間傳說,乃是在樂桑河近旁祈求,就有可能得到神仙迴應,達成心願。貧家獻上一二供果,高門或許更有花樣百出的手段,總之受了河魅幫助的傳聞常不斷絕。

景昀則說,衡文早就使人來查過,但樂桑河裏根本沒有成氣候的水妖、精怪,那些所謂拜了河魅許願的事蹟,也多是訛傳,從頭到尾都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發現。

於是在衡文,“河魅”一說就作爲愚夫愚婦的民間傳言,不再有人關注了。

“咱們這片地方,藏了大大小小不少妖族呢。”任夫人道,“你想啊,能待在延國的,能有什麼大志向,無非是故土難離,也不想和那勞什子的衡文打交道。既有這河魅的傳說,有時凡人來祈求,正好又是哪個能做得成的小事情,小妖們便假託河魅顯靈,享受一番凡人的供奉。”

孟君山瞭然:“如此一來二去,河魅的傳說就更靈驗了是吧。”

“當然,也不敢太靈驗,大事是不敢做的,可不想惹來衡文的麻煩精。”

任夫人提到衡文也沒什麼好臉色,“山中寂寞,閒來找點事情做罷了。”

孟君山道:“那這麼說,延國中的侯王來此祈願,他求得會是大事還是小事呢?”

任夫人一雙妙目不由得睜大:“什麼?”

她臉色有些難看,片刻後說道:“河魅傳說在此,有時也有凡人中的達官貴族前來祈求,但和他們扯上關係總是不美,因而這片本地的小妖們一向是不管的。可是,如果有外來的妖族……甚至修士,會不會借這機會做些什麼,我們也不曉得。”

“可見這河魅的傳說也不都是好處。”孟君山道,“事情沒做,反而背上了包袱。”

任夫人斜了他一眼:“就算有,也是河魅乾的,關我們這些弱小妖族甚麼事呢?”

孟君山微笑道:“等到惹出大麻煩的時候,恐怕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了。”

任夫人輕咬嘴脣,面上現出思索之色,道:“你倒是好心,謝過你的提醒,我得叫這幫不省心的最近夾起尾巴了。”

“這算什麼?”孟君山道,“還得多謝道友爲我解惑。”

聽他說的這話也算場面,任夫人的神情總算是緩和了一些。她端起石碗,這次是慢慢啜飲,彷彿也想多品味一陣這難得好酒。

孟君山聞着酒香,卻沒了飲酒的心思。知道河魅只是架着傳說皮囊的託詞,那真正借河魅名義來到慶侯身邊的是何人,就又是不好說了。

此間探查,看來已經不是迂迴的時候,須得冒險見個真章。

他陪任夫人把酒喝完,隨口道:“說起來,既然諸位是頂着河魅的名頭作掩飾,那最初河魅這個傳說,又是誰傳起來的?”

“這個啊,你換個人問都未必知道。”

任夫人放下酒碗,頗爲得意道,“幾百年前的傳說了,我也只是從前輩那邊聽了一耳朵。你過來……”

她起身走向崖邊,孟君山跟隨其後,聽得她說:“有個什麼古國的人,不是大官就是皇帝之類的,據說在這河邊遇見了仙人,得償所願,後來就到這裏修樓修廟,做個紀念。往後呢,凡人就來這拜香火,最後傳來傳去,就變成河邊有能聽祈願的河魅了,最早是怎麼回事,就沒人記得啦。”

任夫人撥開藤枝,向遠處一指:“你看那邊。”

石崖之下,樂桑河似一道玉練,繞岸而過。孟君山往她手指那處望去,只見到片片荒石,映着殘陽夕照。

“那裏有什麼?”他問。

“曾有一座樓。”任夫人說道,“我沒見過,給我講古的前輩也沒見過,但傳說裏是有的,在這條河還叫熙水的時候——高閣臨江,金闕玉臺,碧青琉璃瓦,宛如雲霞……”

山外,河水無聲,靜靜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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