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兩人之中蔓延，少女的目光垂落在那遞到面前的書籍，透過玻璃窗落入室內的光大部分被擋在她的身後，而那柔順的長髮有一縷滑落到臉頰邊，引得幾分輕微的癢意。
鬱子看着面前的青年那無懈可擊的淡淡笑容，她沒有伸手去接那本書，而是用一種靜默而冷淡的目光回望着他。
【鬱子！你不會真的想要用羅生門捅穿他吧！】
系統在少女的腦內尖叫，畢竟鬱子的行爲幾乎說的上是隨心所欲，而這種無法引起鬱子的殉情需求的人，一般鬱子都不會有多高的好感度。
‘有一點點想，因爲他是故意的。’
【……不一定是故意的吧……或許他也只是不小心……】
‘我沒有聽到腳步聲，說明他是早就站在那的，那驚訝太假了。更何況……他的表情和阿治每次出門勾搭小姐姐的表情幾乎一模一樣。’
【……】
很好很強大的理由……系統艱難地試圖勸說着心情下跌的少女。
【不是每個人都是太宰治啊……鬱子你會不會太敏感了。或許這不過是一種善意的搭訕手段？】
‘所以我也不過是想想而已。’鬱子淡淡地回答，‘無需擔心，我沒有給自己隨便找麻煩的興趣。’
提姆感覺自己臉上的笑容快要僵住了，雖然他不至於像布魯斯那樣對上至二十下達八十的女性有着通殺的吸引力，但他好歹也算是韋恩集團和德雷克集團目前名義上的代理總裁，長相也不至於泯然衆人。然而他那甚至還有意模仿布魯斯的笑容對面前這名亞裔少女卻完全沒有用，從她一直低垂着腦袋，目光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他的臉，就把注意力放在他撿起的那本書上的行爲，所傳達出來的那種微妙的嫌棄之意。
這幾天，他一邊要在白天忙於韋恩集團和德雷克集團的事務，一邊要抽時間去調查之前神祕消失的金髮小女孩，一邊還要忙着監控阿卡姆。提姆有時候真的恨不得自己能有絲分裂出好幾個自己來替自己分擔一下，他今日已經喝掉第十杯咖啡了。
而這一次來圖書館，的確是因爲之前那不知爲何被拆除的炸彈，提姆調查了監控，但這裏的監控只是存在於前面的櫃檯，而這一片文學閱讀區在當日來的人還不算多，爲此他特意過來就是想要試試能不能打探到當日的具體情況。
根據圖書館的記錄，當日裏最靠近炸彈的地方，來借書的正是這個亞裔少女，而對方也在文學區有着頻繁的借書記錄，幾乎隔幾天就要換一本。但提姆完全沒有想到，他那模仿布魯斯的對女性幾乎無往不利的笑容居然失效了，他現在甚至有點懷疑這姑娘究竟認不認識自己，否則怎麼會有這麼平靜的反應。
“謝謝。”簡單的話語作爲禮儀性的回答，少女接過青年手中的書，然後轉身欲要離開。
“《金色夜叉》，尾崎紅葉的著作。”標準的日語發音念出了少女手中的書名，果不其然，提姆見少女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那雙平靜到幾乎無一絲波瀾的眼瞳望着他。
這時他才發現那雙眼睛不是純粹的褐色，而是一種介於褐與黑色之間的，似乎又帶着點黃昏時殘陽西斜映出的霞光，而那脖頸上刺目的雪白繃帶也映入了他的視野之中。提姆早就發現了，少女伸手時露出來一點的，繃帶的白色邊緣，或許是之前那次事件所受的傷？畢竟她太纖細了，而亞洲人又總是會在外貌上顯得比實際年輕，提姆在見到她時就懷疑資料上的這姑娘的年齡是不是真的，完全不像是成年了的樣子。
“您是去過東京嗎，德雷克先生。”
看來她是認識自己的，提姆想起所謂的亞裔都比較矜持含蓄的說法，但他並不覺得這姑娘是因爲什麼羞澀，而是真的平靜，彷彿她看到的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陌生人。哦，在他說出日語時，他可以感覺到，少女似乎對他有了一點點的，幾乎微不可察的注意力。
“我去過一次東京，那裏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提姆維持着禮儀性的笑容說道，“日本的風俗和習慣和美國還是很不同的。”
“的確很不同。”少女說，“您的日語發音有東京人說話的尾音習慣，您的日語老師是東京人嗎？”
提姆：……他是自學的，他怎麼知道他的發音裏有東京味！
他的腦子飛速地旋轉着，最終還是維持了那種笑容：“其實我也不記得了，我學日語的時候還在上小學。”
“這樣啊。”鬱子點了點頭，然後她就彷彿已經結束了話題，徑直往閱讀區的座椅那邊走去了。提姆急忙邁開腿走上去，在少女再一次把目光轉過來的時候，他的腦子飛快地旋轉着，最終選了一個託詞，“其實我最近對日本的文學有了興趣，所以……”
他恰到好處地把話掐斷，讓對方自己主動補全。提姆知道說一半留一半是最不容易出錯的，因爲自己隨時可以根據對方擅自補全的回答順着往下說。
“您想要這本《金色夜叉》嗎？我可以先讓給您。”
“不不，其實，小姐您是日本人吧，所以您能推薦一些能真實地反映日本風情的書嗎？”青年對着少女眨了一下眼，這行爲更像是某個天天霸佔報紙頭條的花花公子了，然而少女反而輕微地皺了皺眉，那種若有若無的排斥感從她的眼底一閃而過。
“您是想要什麼樣的呢？”
或許是因爲良好的禮儀，少女仍舊是輕聲細語地回答。那雙深鬱的鳶色眸子像是被浸泡在古潭裏的琥珀，吸收了所有的光線，以至於只能反射出一片純然的黑暗。
“什麼樣的？”提姆適當地表現出自己的疑惑。
“悲傷的，歡喜的，戲謔的，哀切的……”鬱子望着那寶石般蔚藍色的眼，語調清冷，“如果單純從派系劃分，有自然主義，現實主義，浪漫主義，理性主義，頹喪主義等等。”
提姆：……
他其實除了那些偵探小說和心理學書籍，別的文學之類的完全沒看過，家裏唯一的真.文藝青年是個兩百多磅帶着紅鐵殼的叛逆青年。不過，從這一點上看來，這個姑娘的確對文學瞭解頗深，或許她會和傑森蠻有話題的……
“或者簡單一點，您想看喜劇結局還是悲劇。”
“悲劇？”提姆試探地說，“悲劇正是因爲悲劇才顯得偉大？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朱麗葉不就是典型的偉大的悲劇嗎？”
“那您或許要失望了，日本並沒有羅密歐與朱麗葉。”
少女輕嘆了一口氣，下一秒，她那雙微卷的眼睫顫抖了一下，緊接着，她的脣角提了一下，在青年的注視下緩慢地彎起脣，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
那笑容帶着一種白霧般的神祕，還有幾分若有若無的奇異的期待。提姆不動神色地把少女的表情變化記在心底，他畢竟是已經把警惕深深地刻入了骨髓的紅羅賓。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請稍微等我一會。”
說完，少女彷彿森林裏躍動的小鹿，輕快地鑽入那邊的書架，幾秒鐘後她拿着一本書走出來。
“您是真的想看悲劇嗎？”
她如此說，眼眸彷彿遊動着黃昏的霞光，此刻，那種似有似無的，彷彿遊離般的氣質更加濃郁了。提姆驟然發覺，這姑娘，她的眼睛，脣角，手指，腳踝，全身，那種奇特的說不清的氣質在這一刻彷彿從僞裝的平靜湖面脫離，像是清晨的霧氣嫋嫋向上一點點溢出了。
他的目光緊緊地盯着那雙看不到底的深幽眸子，緩慢地點了點頭。
“那麼，您或許可以看一看這本書。”
少女把書遞了過去。
“這是……”青年自然地接過，目光在觸及到書皮上的漢字時，瞳孔微微一縮。
鬱子的語氣極爲輕快地接下了他沒有說出口的話：“《人間失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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