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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那位棺材板成精似的“大哥”自然是姜東離,明寒衣琢磨了下,覺得他大約是處理完了南平城的諸般破事,也想來湊湊南宛英雄會的熱鬧,給自己蹭上幾分活人氣了。

她便忍不住拽了下晏棠的袖子,繼續小聲嘀咕:“真煩人,怎麼到哪都躲不開這麼個討債鬼!”

晏棠上樓梯的步子緩了下,與前方引路的小武拉開了一點距離:“我以爲你和他很熟悉。”

明寒衣翻了個白眼,毫無在外人面前的溫婉矜持:“他是官,我是賊,熟個屁!”她隨即嘆了口氣,表情十分幽怨,解釋道:“也不知道哪個混賬東西一直嫁禍給我,我走到哪,他便一路殺到哪——這大半年的滅門案裏有四五起都是我在附近的時候發生的,結果就被姓姜的獵狗聞到味兒了……”

剛說到這,忽然覺出頭頂一陣陰冷的殺氣,她一擡頭,嚇得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飛快改口:“咳咳,不過呢,姜捕頭慧眼如炬,當然一眼就看穿了真兇的小花招,所以手下留情放了我一碼,我也知恩圖報,就答應幫他一起尋找真兇的線索啦!”

樓梯口,紅漆棺材似的姜東離不動聲色地等她胡說八道結束,冷冰冰地哼了聲,一拂袖回了門扉半掩的雅間。

明寒衣戳了戳晏棠,鬼鬼祟祟地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我就說他是個討債鬼吧!”

晏棠看她一眼,不置可否地跟着進了門。

雅間內的光線甚至比燈火通明的走廊裏還要暗,剛剛還半開着的窗子已經被緊緊關了起來,裏面還垂下了一張致密的竹簾,擋住了幾乎所有陽光,只有一支搖曳的燭火在徒勞地散發着些微幽光。

屋子裏並不止一個人。

那堵暗紅色的“棺材板”抱臂站在桌邊,腰間垂下的刀鞘映着跳動的燭焰,透出冷森森煞氣,就在刀柄所指的方向,還有個富商模樣的中年人正侷促地坐在椅子邊上,彷彿隨時可能滑到地上似的。

小武靜靜地退後一步,從外面關上了門。

明寒衣裝模作樣地阻攔:“難得你們兄弟重逢,五公子不進來一起喝杯茶嗎?”

姜東離一彈指,也不知打出去了個什麼,還剩一條縫隙的房門“砰”地關嚴,他冷哼一聲,視線在明寒衣和晏棠身上打了個轉:“你們最近一直在一起?”

明寒衣眨眨眼:“不行嗎?姜捕頭你怎麼比我娘管得還多,連我和誰在一塊都要你允許?”

姜東離臉色微沉,剛要說話,晏棠在旁慢吞吞地開了口:“姜捕頭如果是在說‘浮光’和蠱毒的事情,我確實都知道。”

明寒衣:“……哎?”

她這才覺出姜東離的言下之意,連忙想要阻攔,可惜姜東離沒給她解釋的機會,板着臉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就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你也一起旁聽就好。”

明寒衣:“不是,你等等……”

可惜姜東離從來就不是個善解人意的人,直截了當道:“來看一下這個人。你可能分辨出他體內埋的蠱?”

明寒衣原本還想要狡辯幾句,可聽到這話,臉色一下子肅然起來:“蠱?”

她眯起眼,仔細打量了那個中年富商一番,喃喃道:“又是蠱……”

菁娘所說的與殺手們身上一樣的味道,剛剛在城外亂葬崗挖出來的死人,還有眼下華錦坊中了蠱毒的東家……

她的視線不自覺地往旁邊飄去,卻發現晏棠仍然面色平靜地站在原處,像是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些事情之間的聯繫一般。

又或者是在更早之前就已經察覺了真相,所以才絲毫不覺驚訝。

明寒衣思索了片刻,試探着問:“你丹田處的皮膚是不是經常會顯出幾條青紫色的脈絡,就好像……”她猶豫了下:“就像屍體腐爛時一樣。”

那富商原本只拘束地僵坐在一旁,努力地縮減着自己的存在感,可聽到這話卻渾身猛地一震,蒼白的臉上倏然滲出了冷汗。他慌忙起身往下拜:“姑娘果然是高人!還請姑娘救我——”

“哎你等等,”明寒衣牙疼般哼唧了一聲,“我可沒這本事,更救不了你。”

富商愣住。

明寒衣嘆了口氣,將姜東離拉到一邊,小聲嘀咕起來。

而後者沉默地聽完,眉頭一點點鎖緊,然後用一種混合着錯愕與懷疑的目光看向晏棠:“是你認出的那個……噬髓蠱?”說到這,他抿住嘴脣,似乎在以此來剋制內心中的矛盾,但最後還是忍不住道:“據我所知,宣青老前輩對蠱術並無瞭解。”

他三番四次地表現出對那位隱世近五十載的傳奇劍客的興趣,無論是對宣青本人,還是對他傳聞中的關門弟子,都有着無以倫比卻又極爲古怪的關注,對於一個本該專注於實務的六扇門捕頭來說,這本身就是件不同尋常的事情。

晏棠卻仍舊沒有露出任何警惕或者抗拒之色。

默然良久之後,他突然平靜地問道:“需要我把名字還給你麼?”

姜東離猛地握緊刀柄,面色大變。

不僅是他,旁邊明寒衣更加震驚:“你說什麼?”

她晃了晃腦袋,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可再看看另兩人的表情,卻又強壓下了這個念頭,夢遊似的拽了拽晏棠的衣裳:“你……到底什麼意思啊?你和他,你們……”

她有點說不下去了,一個模糊的猜想在她腦子裏漸漸成型,卻因爲過於匪夷所思,讓她實在無法相信。

晏棠倒是很坦然,見那富商早已識趣地躲到了遠遠的角落裏,便輕聲道:“宣青十幾年前收養過一個少年,雖然他早已內力盡失,但還是將劍法和心法傳授給了那個孩子。”他略一停頓,瞥向姜東離:“然而五六年前,那個叫晏棠的年輕弟子尚未出師,就因走火入魔摔下山崖,屍骨無存。”

他每說一句話,對面姜東離的表情就愈發難看一分,待聽到“屍骨無存”幾個字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已經繃得像是上滿了弦的弓箭,彷彿有某種澎湃的情緒隨時都可能從他的身體裏爆發出來一般。

晏棠對此毫不在意:“不久後,我遇到了宣青。他痛失弟子,神志不清,我也因故不記得過去的事情,他便將我當作了死掉的晏棠,傳我劍法武藝。”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好似露出了一絲模糊而古怪的笑意:“不過現在看來,原本的晏棠應當還在人世。”

姜東離緊攥着刀柄的手指節愈發僵白了幾分。

但他還是剋制住了不該有的衝動,良久,沉重地呼出一口氣,身體慢慢鬆弛下來,神色也恢復了往日的冰冷:“不必了。如今我只是六扇門姜東離。”

算是在回答最初的那句問話。

晏棠便不甚在意地點點頭:“哦,那這個名字我就繼續用了。”

說完,他總算想起了蠱術的問題,輕描淡寫道:“宣青確實不懂蠱術,但我下山後遇到過懂得這些的人。”

姜東離:“哦?”

晏棠平靜地吐出一個名字:“白凝秋。”

這個名字明寒衣昨天夜裏剛剛聽說過,如今還印象深刻,不由道:“啊,是給你那個孔雀白玉釵的江湖第一大美人!”

“大美人”三個字格外加重語氣強調了一下。

晏棠:“……”

與此同時,姜東離也皺眉道:“素衣羅剎?”他沉吟片刻,回憶道:“按照卷宗記載,此人在我加入六扇門之前就已經隱退,若是她的話……確實在南疆生活過幾年……”

若是碰巧掌握了些許本該失傳的蠱術,也不是不可能。

晏棠卻搖頭:“她只是湊巧得到了半冊蠱術殘卷而已,自己並未修習。”

這個說法倒是更可信了一些——畢竟當年南疆打成了一鍋粥,深山老林裏玩蟲子的部族全都被人挖了出來,要麼被打成叛逆,要麼不得不附庸王室被迫去討逆,如此來來回/回折騰了好幾遍,等到戰亂平息、如今的歸義國建立的時候,曾經興盛一時的南疆蠱術已經近乎斷絕,就連各部族多年珍藏的那些鬼畫符似的祕典,也早都殘缺損毀、散落到了不知何人手裏。

姜東離思忖良久,勉強接受了後一種說法,他捏了捏眉心擡起頭來,另起了個話題:“對於過去的事情你還記得多少?若需要,我可以幫你留心一下。”

晏棠沉默了下,平淡地說:“不必。忘了就忘了,我並不在意。”

姜東離:“……也好。”

話音落下,他轉過頭去,銳利而帶有審視意味的目光落在富商滿是忐忑的臉上,聲音擡高了一點:“你似乎忘了對我說,你體內的蠱和那些滅門殺手有關。”

富商當即一哆嗦,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像是恨不得順着牆縫直接溜掉。

但他顯然也知道逃是逃不出去的,只好顫抖着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在下真不是有意隱瞞,而是……實在是……”他邊說,邊不由自主地向四周打量,生怕哪條木頭縫裏會突然鑽出來一個埋伏的殺手似的,聲音也越來越低:“大人明鑑,在下不過是個小卒子,平時只管替那些人賺錢打理零碎產業,其他事情實在是一概不知,而且……在下也不敢多打聽,萬一被上面發現了,在下這肚子裏可還有條要命的蟲子呢……”

他說得不假,無論是出於何種原因,背叛者的下場都是顯而易見的,城外那具屍體便是前車之鑑。

明寒衣忍不住又想起了那隻藏在屍體裏的殘破繭房,還有南平城客棧裏那個活生生撕掉了自己一截胳膊的蠱人,涌動在血肉之間蠱蟲密密麻麻,令人作嘔……

她擡手按了下心口,略一閉眼,低聲說:“可你還是來找六扇門了。”

富商的訴苦聲戛然而止,一滴冷汗安靜地順着他的鬢角滑落下來。

明寒衣臉上慣帶的笑意不見了,面色冷凝,甚至顯得有些陰沉:“回答我。你那麼害怕,連攥着你的性命的人是誰都不敢打聽,更不敢向人吐露,可你怎麼就敢直接找上六扇門求救呢?”

密不透風的屋子裏,像是突然有什麼無形的沉重力量自上而下地壓了下來,一時間只能聽見幾人刻意放輕的呼吸聲。

在這異樣的寂靜之中,那個一直以來都表現得像個人畜無害的軟弱廢物似的中年商人沉默了許久,在對面三人情緒各異的注視之下,終於慢慢地挺起了腰。

他長長地一嘆,隨後卻露出了一絲古怪的自嘲笑意:“這位姑娘說得是。我雖然害怕,卻還是義無反顧地聯絡上了六扇門——呵,人哪,但凡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誰又能心甘情願地去死呢。”

他說完,隨意地挪開了一直小心地捂在肚子上的手,似乎忽然就不再在意自己體內的毒蠱了。他往前方無門無窗的那道牆邊走了幾步,做了個“請”的手勢:“還請三位恕罪,在下並非信不過……”說到這,他忽然笑了一聲:“不,在下之前確實是不信幾位能通曉蠱術,但現在……”

富商搖了搖頭,沒有再往下說,只是指向了面前牆壁與牆邊沉重的大幅座屏之間的夾縫。

那是一條相當窄小,幾乎只容一人側身通行的夾縫,明寒衣往裏面瞄了幾眼,忽然“咦”了聲。

她挑挑眉毛,面上冷色散去,手腕輕輕一轉,眨眼的工夫袖中已滑下了一根細巧的銀絲。她一馬當先地進了屏風後面的夾縫,兩指捏着銀絲往旁邊平整的牆壁上捅了幾下,伴隨着極輕的機括聲,牆壁竟無聲地向後平挪了一尺,露出了一條向下的夾道。

富商錯愕極了:“姑娘竟是位機關高手?!”

明寒衣伸頭往黑漆漆的夾道里瞅了瞅,什麼都沒瞧見,便回頭謙遜道:“過獎了,這點手藝比起我的美貌來,實在不值一提。”

富商:“……”

明寒衣笑了笑,接過他遞來的燭臺,邁步向下走去,忽然信口問道:“我們剛纔說話的時候,你雖然躲得遠,但恐怕還是聽到了一些吧?姜捕頭居然沒打算滅你的口,所以你到底是什麼來頭?”

富商又噎了下,欲言又止。

倒是姜東離主動幫他解了圍:“他是周燦的丈夫。”

明寒衣:“哦……啊?什麼?!”

她心情複雜地感嘆:“連她那種和你一個棺材店出來的壽材闆闆都能找到人成親,怎麼我這麼一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偏偏無人問津呢,莫非真是天妒紅顏……”

姜東離正要說的下半句話生生被她堵了回去,臉色異常精彩,半晌才順過氣來:“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然後明寒衣便聽到了個令人百味雜陳的故事,其中包括了青梅竹馬兩情相悅,也包括後來的急轉直下,和倉促的分別,直到不久之前,纔在偶然——又或者是某種必然中再度重逢。

窄長陡峭的樓梯盡頭是個勉強能容納四人站定的狹小空間,而對面則靜靜地佇立着一扇陳舊而厚重的木門,上面沒有常見的雕花,也透不出絲毫光亮。

富商往前挪了一步,沉聲道:“就是這裏了,請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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