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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這船不小,除了運貨的底艙之外,上面還有兩層形制如同陸上房屋的客艙,長短足有十丈許,與岑清商的快船相比,簡直一個像鴿子,一個像麻雀。

而此時,這“鴿子”的前後甲板上各有三四個二十來歲的名門正派年輕弟子在守夜警戒。

至於爲何一看就知道是名門正派的弟子……實在是因爲他們雖然站着的位置看似毫無破綻,可在明寒衣這種江湖摸爬滾打好些年的老手眼中,只一瞬間便能想出七八個引得他們陣腳大亂的法子,若非有師門遮風擋雨,恐怕這些年輕人都只有給別人當盤中餐的下場。

明寒衣便忍不住小聲感慨:“唉,原來那些正道門派都是開善堂的呀……”

她說着,腳下卻沒停,眼看着已經快要輕飄飄地爬到晏棠的背上去了。晏棠眼風向後微微一掃,似是不耐她嘀嘀咕咕鬧鬼的勁頭,反手扯了一把,將她利索地懟進了船艙檐下的陰影裏,又凝眸向前方黑暗中望過去,淡淡道:“岑清商說得不錯,兩山夾水,河道狹窄又有暗礁,他們若要動手必定會選此處。時間不多了。”

明寒衣撇撇嘴,從他手底下撲棱出來:“那我去……”

晏棠:“你去二層,我搜一層和底艙。”

明寒衣臉上漫不經心的神情驀地頓了頓。

底艙閉塞無窗,一旦出事既難以逃脫,打鬥起來也施展不開,實在不是個好去處,晏棠這樣分派,分明就是在特意關照她。一瞬間的工夫,明寒衣腦子裏浮現出了許多過往的記憶,在那些記憶中,她一向獨來獨往,遇到事情自然也是自己咬牙扛過去,還從來沒體會過被人照顧的感覺。她把晏棠的話琢磨了兩遍,等那種新奇又莫名的感覺漸漸消退了,忽然拽住他,往他手裏塞了個東西。

晏棠:“這是什麼?”

明寒衣笑眯眯道:“暗器!等會萬一打起來,先用這個,免得把船鑿穿了,我可不會游水!”

晏棠估計她多半是在胡說八道,並沒接話,轉身向艙底的方向走去。

他看起來走得不快,步履從容,但不知爲何,實際上卻像是一道虛幻的影子,讓人察覺不到任何氣息外泄,即便有人早有準備地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看,也會生出一種只眨了下眼便幾乎要失去他的蹤跡的奇異恍惚感。

明寒衣揉了揉眼睛,發現甲板上盡責警戒的幾人果然沒有察覺絲毫異樣,便也輕輕巧巧地掠了出去。

但她卻沒有急着上二層,而是從袖中一捻,摸出一根牛毛似的小針來,細針落入手中之時,她正好也如鬼影般貼近了最船尾最高大的那名正派弟子的背後,只擡手輕輕在他頸側一刺,那人連聲音都沒發出來就失去了意識。

明寒衣單手撐在他腰間,讓他靠着欄杆緩緩坐下去,直到最後一刻才從他側後方飄出來。

對面的兩個正道弟子這才發現似乎不大對勁,對視一眼,一起過來查看。

明寒衣卻早已不在原處,不知何時竟又飄到了兩人身後,望着那倆謹慎緊張的背影微微一哂,一擡手,又是兩根牛毛細針射出。

不過片刻工夫,她便如法炮製地解決了甲板上所有的守衛,將他們如同冬儲大白菜一樣拎進船艙,摞成一摞,退後一步端詳了下,滿意地拍拍手,這才又回到甲板上,擡頭看了看,找到一處無人的艙室,撬開窗戶溜了進去。

二層幾乎沒有什麼人。

明寒衣轉了一圈,只在艙中找到了三個鹿苑的弟子,是不幸暈船的倒黴鬼,全都吹着夜風、臉如白紙地躺在牀上,見到她進門,表情甚至還有些恍惚,連叫都沒叫出半聲,就在迷藥的作用下徹底地睡了過去,變成了樓下那摞“戰利品”之一。

明寒衣做完這些,又仔細檢查了一下,正要下樓,便聽見一聲平常卻又不平常的聲響。

——那是一種仿若刺骨的夜風從窗戶縫隙強行擠進來一般的尖銳的聲音,令人絕無法忽視,但偏偏又實在不算少見,便又讓人提不起多少警惕。

明寒衣卻知道,那是晏棠給她發的信號,代表他找到菁娘了。

她急忙撇下腳邊的十來棵“冬儲大白菜”,趕往艙底。

在存放清水的船底艙室,她終於見到了闊別……兩三天的菁娘。

菁娘仍是慣常的老嫗裝扮,行動未受束縛,面色也依舊紅潤康健,甚至面前的桌子上還擺好了簡單的茶點,如果忽略旁邊被點了穴道、沿牆角溜了一排的其他冬儲菜們,她簡直就像是個出門探親的尋常老太太。

晏棠站在她旁邊,對四面射來的要殺人似的目光視而不見,等到明寒衣的腳步聲已到了門口,纔開口:“你聞到了殺手的味道?”

菁孃的注意力彷彿全都放到了面前的那杯茶上,過了好一會,才嘆了口氣,面容上苦澀與遲疑一起浮現。她將茶杯放回桌上,閉目道:“你們看到了我的留書,便該知道我又聞到了那股味道。”

明寒衣伸出一根手指,頂着她那張木頭拼成的鬼面具滴溜溜地轉動,笑吟吟道:“沒錯,所以那人到底是誰?”

卻不料菁娘聽了這話霍然睜眼,冷冷掃視一圈周圍被點了穴道的“大白菜”,看得他們都驚愕不已,才說:“不在這裏。”

明寒衣不禁奇道:“不在這裏,那就是在上層了?可他們都不來看着你嗎,就不怕你跑了?”

菁娘還沒說話,晏棠已提着劍出去撿白菜了,但走到門口時忽然轉頭:“你在鹿苑發現內鬼時爲什麼不叫破,反而要跟他們走?”

明寒衣一怔。

對哦,既然這船上的人大半都是如假包換的正人君子,爲什麼菁娘當初沒有直接喊人捉拿混入的殺手?

菁娘神情愈冷,臉上不受控制似的抽搐了一下。

晏棠平靜地看着她,已經從這個反應中猜到了真相,淡淡“哦”了聲:“我懂了,有問題的是鹿蒼的人。”

他的語氣鎮定如常,彷彿根本不知道這個結論究竟代表着什麼含義似的,而其他人卻已經驚駭得連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他們雖然只是各個門派中涉世未深的年輕後輩,但耳濡目染加上近日來的親身經歷,也已經大致明白了整件事情的關竅所在,此時聽見晏棠的話,心情幾乎可以用震怒來形容。

但沒過多久,他們就覺出不對勁的地方了。

菁娘居然並沒有加以反駁。

她沉默片刻,苦澀地冷笑道:“不錯,我就是從那三個鹿苑弟子身上聞到了與當初的殺手同樣的味道。”

所以她不能輕舉妄動,畢竟鹿蒼是整個英雄會的東道主,若他真有問題,那麼貿然叫破真相,只會讓對方毫無顧忌地撕破臉皮——誰知道這些日子裏他們飲下的茶水、喫掉的點心裏有沒有被動過手腳,若是以有心算無心,豈不是整個武林正道會在一夜之間元氣大損!

而若那三個鹿苑弟子只是其他門派安插進來潛伏的殺手探子,那麼自亂陣腳掀起一場內訌,也同樣是親者痛仇者快。

菁娘長長嘆了口氣,頭一次覺得自己是真的老了,這些江湖上的爾虞我詐已經讓她感覺疲憊,感覺力不從心。

而在門口靜靜看着她的晏棠卻毫無情緒波動,始終像是個由精巧機括嚴絲合縫拼成的假人一般,似乎從不知沮喪與倦怠爲何物,直到最後,最大的反應也只是點了點頭:“前面山峽應當有埋伏,你們……”

話音未落,大船一側突然傳來了一陣突兀而沉重的轟響,船體像是撞上了什麼東西,猛地往一側偏斜過去!

船艙裏的一堆被點了穴道的“大白菜”連自保的法子都沒有,頓時東倒西歪地撞成了一團,偏偏連慘叫都發不出來,簡直悽慘極了。

菁娘腳下錯步,卻仍是一個踉蹌,後背被明寒衣撐了下才站穩,再一轉頭便瞧見晏棠穩穩站在原地,手中不知何時已扣住了混在其他正道弟子中的唐秋,順手解了他的穴道:“給他們解穴,去——”

明寒衣適時接上後半句:“去通往二層的樓梯邊上,我把其他人摞在那了!”

聽到“摞”字時,即便唐秋生性沉穩,也不免有些臉色發綠。但他卻沒有提出異議,動作更不曾停下,僅僅比晏棠幾人晚了須臾就帶着一衆回覆了行動能力的年輕人也趕了過去。

樓梯處的景象不比底艙好多少,一羣人如屍體似的橫七豎八散了一地,仍舊沉睡不醒,對船體仍在持續的劇烈晃動毫無所覺。

明寒衣捻出另一根細針,對着地上衆人挨個紮了下,又飛快地拖出其中那三個“暈船”的鹿苑弟子,幾下點了他們周身重穴,捏開三人的嘴掃了一眼:“沒有毒囊。”

那三人這時才終於清醒過來,四下一看,面上齊齊露出心虛驚恐之色。

這一景象落入剛醒過來的衆人眼中,讓他們無可辯駁地認清了現實,連再質疑晏棠等人的心氣都提不起來了,只覺心口發涼,前途堪憂。

晏棠側耳向外聽了下,山峽之中風急浪涌,水聲隆隆,彷彿隨時都能將客船傾覆,可他卻如同在風浪之中安穩不動的礁石,淡定道:“你們在二層角落的船艙裝病,是爲了日後可以找到‘敵人登船後沒有注意到你們’的藉口,但如今你們也聽見了,伏兵正在用弓弩發射霹靂彈,想要炸沉這艘船,讓上面所有人一起陪葬。”

那三個鹿苑弟子大驚。

他們剛甦醒,雖然還不知道通盤原委,但只聽這一句斷言,又感受到外面混雜在浪濤中的爆炸轟響,便能猜到與出發前所聽聞的任務內容不同,他們如今已經是必死無疑的棄子了。

這幾人連口中用來自殺的毒囊都沒有,全是臨時被威逼利誘種下蠱蟲、跟在船上爲伏兵暗中通風報信的馬前卒,此時察覺自己被捨棄,頓時毫無骨氣地慌了神,甚至開始試圖求饒保命。

明寒衣和晏棠幾人尚未說話,從底艙跟來的一個年紀略大的峨眉派女弟子已先“錚”地拔出了劍,冷聲喝問:“說!到底是誰指使你們來的?敵人埋伏在哪裏,又多少人?”

那三人自然不會硬撐着保密,但不知爲何,此時被長劍指着,本該知無不言,可實際上卻突然閉緊了嘴,不僅如此,看他們臉色慘白,冷汗涔涔而下的樣子,似乎在忍受着無與倫比的恐懼和痛苦,喉嚨裏發出格格的聲響,恐怕不是不想說,而是實在說不出一個字。

峨嵋女弟子心急之中卻並未注意此節,柳眉倒豎,聲音愈發冷厲:“還敢嘴硬?!我數到三,你們若……”

她還沒開始數數,突然,地上萎靡的那三人幾乎同時瞪大了眼睛,慘白的臉色倏然轉成青灰之色,口中涌出散發着奇異香氣的白沫。

他們沒來得及回答任何一個問題,便像約好了一般,在同一時刻氣絕身亡。

這一變故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晏棠低聲道:“他們體內被下了毒,一旦情緒激動便會毒發。”

菁娘也同樣驚訝,但下一瞬就驀地抽動了下鼻子,愕然叫道:“出去!”

香氣好似在轉瞬之間濃郁了十倍,剛剛還近似於皁角清香的味道一下子變得苦澀而刺鼻,明寒衣原本好整以暇地站在一邊,這時突然眉頭一皺,擡手按住了胸口:“味道有毒!”

話音未落,眼前劍光閃過,半扇艙門被重劍劈開,直接倒飛了出去!

晏棠單手抓住她的衣領,拎貓似的把她扔了出去,隨即自己也縱身躍出,眼光往右前方山間一撩,揮劍拍向急射而來的箭矢,內勁硬生生將霹靂箭扭轉了個方向,射中水面礁石才轟然爆炸開來。

明寒衣仰頭吞下一顆藥,胸口被毒氣誘發的蠱蟲漸漸平息下去,她面上再不見素日戲謔之色,寒着臉一抖衣袖,雙手中各落下一根尺許長的短刺:“越來越近了,他們早晚會射中!”

她回頭看了一眼或驚惶或憤怒的正道弟子們,咬牙啐了一聲:“要棄船嗎?”

說來奇怪,她獨來獨往了許多年,向來是自己想怎樣做便怎樣做,可如今剛認得晏棠一個來月,卻無端地覺得他十分靠譜,在遇到大事時忍不住想要聽一聽他的意見。

晏棠斂下眼簾,漠然道:“去西邊山裏。”

綁了霹靂火彈的箭矢如雨,仍在紛紛落下,而劍雨的起點,便是他所指的客船右前方,西邊漆黑的石山與密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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