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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發聲的人是個死人。

或者說,至少這世上絕大部分人都以爲他已是個死人了。

王籍爲掩人耳目戴了張易容面具,材質正與桌上那張溼淋淋帶着綠色圖樣的相同,都是出自菁娘之手。他便頂着這張平平無奇的中年人的臉大步穿過一衆不明究竟的南宛六扇門捕快,徑直走到明寒衣幾人面前,壓低了聲音道:“我認識一位商隊首領,他算是半個江湖人,對待朋友一向十分仗義。據我所知,他手中不僅有南疆最好的快馬,也有最好的快船!”

姜東離眸光微微一凝,曾偶爾在南宛六扇門報告中出現過的一個名字倏然浮現在他腦海中。

他問:“此人可是姓岑?”

王籍一怔:“原來姜捕頭竟也聽說過岑公子,那就好辦了!如今他正在城中——前兩天我混在人羣中打探消息時,還看到他攜酒去金平川舊址悼念我哩!”

如此說來,這位岑公子確實應當是個重情重義的好人,畢竟世人的千般謀算往往都只針對活人,誰又有閒工夫對着個無親無故的死人做戲呢。

但姜東離還是多問了一句:“你若向他求助,便要暴露你並未身死的事實,你可想好了,他真的值得信任?”

王籍猶豫片刻,但很快就下定決心:“若無菁娘前輩出神入化的易容術相助,我又何能詐死逍遙,如今前輩有難,王某雖不過一滿身銅臭的商賈,但也知道恩義兩字該如何寫!”

他說罷,對幾人一拱手:“幾位在城外河邊等我就好,我借來船隻便會即刻前去會合!”

王籍說到做到,話音一落便馬不停蹄地去找人幫忙了,沒過多久,徹夜不關的城門口便現出了兩人兩騎。

其中一人自然是王籍本人,而另一個,卻是個衆人沒見過的新面孔。

他看起來很年輕,與姜東離、晏棠差不多,或許還略微更年輕一些,神態溫和而老練,確實像個慣於走南闖北的商隊首領,但微笑時,清俊的臉上卻又會顯出一絲尚未完全褪去的少年氣,讓人想起不諳世事的富家公子。

這種矛盾感並未引人不適,反而形成了一種獨特而迷人的特質,令與他相處的人忍不住對他心生親近與信賴。

這年輕人飛身下馬,先不着痕跡地辨認了一下河邊幾人的兵器體貌,隨即抱拳微微一笑,語聲十分柔和:“姜捕頭、晏大俠,還有明姑娘,在下岑清商,幸會。”

他知道時間緊迫,沒有過多寒暄,便直截了當道:“幾位請跟我來,船就泊在前面碼頭。”

正如岑清商所說,往前只走了不過半里路,一座規模不大的碼頭便出現在眼前。此時夜深人靜,除了趕急活的一兩艘船還在裝卸貨物以外,便沒有多少動靜了,衆人跟着岑清商繞過那些忙碌的腳伕,走向僻靜處,立刻瞧見了一艘長短不過三丈,上面掛着風帆的深色木船。

岑清商當先跳上船,剛一落地,艙門立即就開了,裏面走出幾個健壯的船工水手來,見是他,才神色一鬆,也不知他囑咐了什麼,那幾人立刻就又朝着岸上轉來目光,隨機點了點頭,大聲道:“公子放心!”

不過片刻,船便已經起錨,寬闊的風帆也已升起,衆人只覺腳下輕微一顫,便如離弦之箭般將碼頭遠遠拋在了身後。

同樣被拋在身後的還有王籍和姜東離等人。

或許是做了幾年捕頭,在重案之間周旋久了的緣故,姜東離總疑心城中尚有變故,便未跟着一起去通風報信,而是留在了南宛坐鎮。

另一邊,船行漸遠,兩岸燈火愈發幽微不可見,只有船頭掛着的幾盞燈光微弱如螢火,勉強能照亮甲板上這方寸之地。

晏棠盤坐在船頭,將重劍解下,橫在膝上,屈肘拄着劍身,手掌則託着下巴,百無聊賴地看着前方水面隱隱泛起的波光。

他忽然問:“多久能追上?”

明寒衣對行船一竅不通,這話顯然不是問她的。

下一刻,船舷處傳來回話,溫和而篤定:“碼頭之人說,那位被護送的前輩曾借補給之故拖延了一陣子,其實也不過比咱們早出發了半個多時辰,而那船又不甚快,按我的經驗,多半四更天醜正時刻就能追上。”

晏棠“哦”了聲。

誰都以爲他要發表幾句高論,可等了半天,他卻沒話了。

明寒衣跟只登高的貓似的,從桅杆上溜了下來,單腳繞在帆繩上,吊死鬼一般凌空晃盪,衝晏棠呲牙:“你是不是在山裏待久了,不會說人話啦?”

這問題她在胸中盤桓了數不清多少遍,平日裏有賊心沒賊膽,但也不知怎麼回事,今天嘴一瓢就問了出來。

晏棠還是那副平平淡淡的表情——又或是易容手藝不佳,靠這張假臉做不出什麼表情——也仍託着下巴,半晌,慢吞吞道:“你若不想讓那根繩子從腳上挪到脖子上,最好也休息一會。”

明寒衣:“……”

她轉了轉眼珠,一時分辨不清這句話是威脅還是在好心勸她養精蓄銳以便應對即將到來的生死強敵,正要再嘴賤幾句,卻聽一旁響起腳步聲。岑清商慢慢走過來,笑道:“晏大俠和明姑娘相處竟如此有趣,在下真是始料未及。”

明寒衣覺得他眼瘸。

但就在他走過來的時候,晏棠忽然換了個姿勢,仍是盤膝坐着,卻朝向了對方所在的位置,半斂的眼眸也全然睜開了,漆黑的瞳孔像是將原本就微弱的光線盡數吸了進去,大片的陰影在眼底蔓延開來,讓人異常不舒服。

他就這麼盯着岑清商看了一會,平淡地說:“你沒必要來。”

岑清商不由一愣,隨即摸摸鼻子苦笑出來:“若我說,我只是擔心手下的性命,怕他們遇到危險,所以纔來保駕護航,晏大俠恐怕一個字也不會相信吧?”

晏棠想了想,認真地點點頭:“那我會先打暈你綁起來,免得出問題。”

岑清商的表情頓時變得更奇怪了,哭笑不得地搖搖頭:“我不知道王兄對你說了什麼,讓你對我戒備這般深,不過……罷了,我雖是個生意人,卻偏偏不喜歡只坐在帳房裏數錢,不然又何必練武、親自出來帶商隊走南闖北,所以今夜之事我不知道便算了,既然知道了,又怎麼忍得住不來看看這正邪相爭、詭計迭出的大場面呢?”

明寒衣聽得幾乎要翻白眼,忍不住插嘴:“所以,你這是放着好日子不過,閒出屁來了?”

這話很是粗俗,市井婦人說也就罷了,可出自這麼個貌可傾城的秀美女郎口中,便哪裏都不相稱,岑清商啞口無言了好半天,終於無奈道:“明姑娘非要這麼說的話,倒也沒錯,我就是閒出……咳,閒得無聊,想要尋求些刺激。”

明寒衣仔細思索了一下,現在不覺得他眼瘸了,她覺得他有病。

可晏棠卻不喫這一套:“你還是沒說實話。”他難得地皺皺眉頭,似乎在想詞,最終說:“你今夜跟來,不是尋求刺激,而是找死。”

岑清商面色倏地一變,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淡。

終於,他嘆了口氣,不再試圖顧左右而言他:“我聽手下人的消息說,晏大俠行事耿直,不通人情世故,現在看來是他們眼拙了。沒錯,你說得分毫不差,我堅持跟來確實別有所圖,只不過這個‘所圖’與你們沒有什麼關係,只是我多年來一直在找一件東西,卻又不知道該到哪裏去找,所以只好一聽說哪裏有奇怪的事情,便馬不停蹄地跟來湊熱鬧了。”

他轉過身,望向遙遠水天相接處的一片混沌黑暗,低嘆道:“我已失望了太多次,也知道這次九成九的可能仍是撲空,但即便如此,我若是錯過這次機會卻還是會抓心撓肝地難受,甚至寢不安席、食不甘味,不知晏大俠能否理解這種心情?”

這話無論對何人說,對方怕是都會覺得他腦子泡了水,可不知爲什麼,晏棠卻點了點頭:“我明白。”然後就不再多說,更不再追問了。

明寒衣:???

她又在半空晃盪了幾圈,晃得自己發暈也沒想明白,只好感慨這倆人怕不是病到一塊去了。

正在這時,一點有如黯淡星辰般的微光劃過眼角。

她輕吸了口氣,在空中一擰身,落地時正色道:“前面有燈火!”

岑清商走慣了大江南北,對航路如數家珍,當即斷定:“前方兩側都是崇山,並無城鎮!”

也就是說前方的燈火定然是來自於夜行船的了。

晏棠也慢慢站起了身,擡手揮出幾道氣勁,將船上燈火打滅,一言不發地等着雙方距離拉近,才忽然開口:“沒有打鬥的跡象,讓船工藏好,不要靠近。”

最後一個字話音還在半空迴盪,他已如某種夜行的鴞鳥一般凌空掠起,黑衣黑髮在一瞬間就融入了混沌的夜空,而再次現身時,竟已無聲無息地落到了前面那艘船上。

岑清商忍不住吸了口氣:“好輕功!”

而他的驚訝還沒結束,就見旁邊那漂亮又不靠譜的女孩子忽然也露出了個詭異的笑容,輕盈跳上艙頂,也不見她如何運功邁步,便衣袂飄飄地從船頭飄了出去,渾如全不着力的鴻羽飛絮,隨着一陣乍起的夜風,也落到了對面船上。

岑清商臉色又變,好似想感慨些什麼,可最終只苦笑了下,喃喃自語道:“我還是別去丟人現眼的好……”又輕嘆一聲,轉身吩咐道:“距離拉遠一些,咱們輕功不濟,太往前的話,怕是連逃都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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