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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轉瞬的工夫,花銜枝腦中已經閃現出了明寒衣的幾百種死法,每一種都不那麼好看,足以讓她接下來的兩天裏食慾不振。

可現實中,她卻聽見琴案對面坐着的那隻惡鬼極低地笑了一聲,那隻能夠輕易捏碎任何一個人的骨頭的手慢慢順着明寒衣的後背爬了上去,最終停在了她的後頸要害,蒼白的手指卻沒有灌注任何多餘的力量,只用一種堪稱輕柔的方式在她頸後揉了揉,帶着細微卻明確的安撫之意。

明寒衣像是鬆了口氣,但仍未完全放鬆下來,向後退開了一點,後背抵在琴案邊,聲音凝成一線,隱祕而清晰地傳入晏棠耳中。

“小樓……”

晏棠面上笑意倏然淡去,驀地擡起頭,眼中仿若鬼火乍燃。

明寒衣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一字一句道:“你已不是婁宿了。”

晏棠:“……”

花銜枝聽不見兩人到底說了什麼,只覺在某一時刻氣氛陡然繃緊,彷彿連周遭空氣都要被撕裂開。她忍不住向後退了一點,抓住了自己裙下礙事的鎖鏈,盤算見勢不妙應當如何逃生。

但就在下一瞬,那種可怕的緊繃感突然就消失了,像是從來不曾存在過。

晏棠單手抹了把臉,看起來有些無奈,眼中鬼火似的暗光在這一刻完完全全地平息下去,又只剩下了一片平靜的幽沉。

他將明寒衣按回身邊的座位上,語氣也恢復了最初的淡漠,慢吞吞得像是懶得多費半分力氣:“花聖女,解她的蠱究竟需要什麼?”

前後不過半炷香時間,花銜枝卻已沒有了最初時那種一切盡在掌握的傲慢。

她咬脣望向晏棠,卻不願在他的雙眼處多做流連,視線微微往下落了一點,冷冷道:“我沒有騙她,我現在根本解不了她體內的蠱。”

晏棠偏了下頭,花銜枝立刻搶先道:“但我知道那種蠱是什麼!”

“哦,”晏棠很好脾氣的樣子,“是什麼?”

花銜枝平復了一下心緒:“是我族中一種祕蠱,叫做‘思鄉’,下蠱時以某地泥土爲引,若中蠱之人離開藥引五十里外,便會即刻發作,心臟漸漸被蠱蟲啃噬乾淨。在十五年前出事前夕,族中曾經受王上之命煉過一批,是給修築王陵的匠人準備的。”

她口中的“王上”自然不是如今的歸義國王,而是故族曾經效忠的烏蒙國的最後一任國王。

百年前,南疆一度分裂,歸義、烏蒙兩部割據半壁國土,彼此之間代代征伐不休。到了近二十年前,烏蒙國終於連輸幾場大戰,頹勢盡顯。而當時的末代烏蒙王也意識到了自己時日無多、江山即將易手,於是用最後幾年時間遣親信大肆蒐羅能工巧匠,在無人知曉處暗地修築王陵,只求死後安寢。

這不是祕密,花銜枝想到這些的時候,其他兩人也同樣能想到,她便不由有些心裏沒底,擔心對面的人得知這蠱的來歷竟與她故族有關時突然發瘋——她並不怕死,但她死了,她整整一族數千冤魂又要如何才能安息?

然而晏棠卻只是淡淡道:“請你繼續說。”

花銜枝飛快地瞄向他的雙眼,立刻又覺得刺目似的垂下了眼皮,懷疑那個“請”字是棺材上的新漆,看着在怎麼光鮮亮麗,也遮掩不住底下陰森可怖的本質。她頓了頓,繼續道:“我不知道有沒有‘思鄉’外流給……”

話沒說完,明寒衣忽然問:“你說那批蠱是給修築王陵的工匠準備的?”

多巧,她就恰好精通機關術,體內又埋了那種罕見而要命的蠱毒。

花銜枝別開視線:“是。”

明寒衣又道:“你過去從沒對我說過,一旦離開那個鬼王陵五十里就會毒發。”

花銜枝:“你也沒有問過我。”

感覺到凝聚在她身上的驟然變冷的兩道視線,她又加了句:“何況蠱毒霸道非常,若是身負絕世武功的高人或許還勉強能爭取一線生機,但你十五年前卻只是個幾歲的小孩子。我既不知道你爲何會活下來,再說那些五十里的廢話豈不可笑!”

明寒衣沉吟不語。

在她混沌的記憶初期只有鋪天蓋地的劇痛,但縱使她記憶模糊,也仍清楚那段臥病的時間絕不止一兩天,甚至不止一兩個月,若一切真的像花銜枝所說的那樣,只怕她根本不可能熬到遇見醫元。

她默默按住胸口,裏面心臟的跳動依舊清晰有力,但她的思緒卻紛雜混亂。

花銜枝等了一會,沒等到對面人暴起發難,終於略鬆了口氣,最後道:“要解蠱,需要兩個條件。一是最初作爲藥引的那罐泥土,用來培育剋制‘思鄉’的新蠱,二是我族中失落的聖典,我要學其中祕傳施蠱手段,二者缺一不可。”

晏棠想了想:“好,我知道了。”

明寒衣卻將臉一垮,嘆氣:“你知道什麼啦?那勞什子聖典都丟了十五六年了,茫茫天下,哪裏找得到。”

晏棠不假思索:“醫元。”

明寒衣一怔。

花銜枝也愕然追問:“是她那不安好心的師父?他怎麼會……”

晏棠淡然道:“既是你族中祕蠱,他爲何會有專門壓制或滋養蠱蟲的心法?我從不信巧合。”

明寒衣還真從未往這個方向想過,她多年來先入爲主,一直以爲醫元是她親近的授業恩師,是她的救命恩人,哪怕如今決裂,也只當他學醫煉蠱折騰得瘋魔了,卻沒有想過從他見她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早已經有所圖謀。

——正因爲他手中握有花銜枝一族的聖典,知道“思鄉”祕蠱是什麼,所以纔會傳她內功心法!他自始至終眼裏就從沒有過這個徒弟,他看重的不過是一條披着人皮的、值得他仔細餵養的珍稀毒蠱罷了!

晏棠不着痕跡地瞅了明寒衣一眼。

她臉色難看,神色間殘留着痛楚與不敢置信,像是艱難癒合的傷口又一次被人血淋淋地撕開。但奇異的是,即便到了這個時候,她的目光中卻仍沒有軟弱逃避之意,反而更加明亮而鋒利,彷彿無論身後多少黑暗追逐,前方又有何種險阻荊棘,她都能夠咬緊牙關憑藉一副單薄的血肉之軀硬生生蹚過去。

晏棠便在這種目光之中微微恍惚了下,忍不住想,是否正因如此,她纔有資格嚮往澄明透徹的天光,也有資格在受盡半生逼迫與磨難之後仍舊昂着頭宣誓她一定會做個堂堂正正的好人。

……做個他自己永遠也做不成的好人。

他的眼神便不自覺的柔軟了下來:“不必擔憂,我會找到解蠱所需的東西。”

這話說得太篤定,甚至聽起來十分不自量力,花銜枝心有忌憚,沒敢明顯地表現出輕蔑,卻仍微不可察地撇了下殷紅的嘴角。

誰知明寒衣的樣子既不像相信了,更沒有反駁,在愣了一下之後,忽然面色一緩,撲哧笑了出來,略帶自嘲地揶揄道:“不枉我當初費心費力教你這棒槌,你可算是說出一句人話了呀!”

晏棠:“……”

他沒答話,默默站起身來。

既帶完了話也問出了蠱毒的事情,兩人其實已經沒有留下的意義,但就在準備離開時,花銜枝卻突然拖着鎖鏈擋到了門前。

她豔麗的眉眼間滑過一絲晦暗:“我們再做個交易如何?”

晏棠站定。

上一個交易是數年前她與明寒衣定下的,一個需要蠱毒聖典,一個需要解蠱續命的法子,那麼現在她又想要什麼了呢?

見對方不說話,花銜枝只能主動開口:“我認識一個人,他也在找烏蒙王陵,手中應當有你們需要的線索,而且……”

她猶豫了下,似乎在最後一次權衡是否要這樣做,但很快就下定決心,美目中寒光閃動:“明姑娘,他或許就是你一直在找的,曾經救你的恩人!”

明寒衣已經走到門邊的腳步猝然收住,愕然回頭:“你說什麼?!”

緊接着,她就搖頭,冷冷道:“不對。我父母說過,當初我與他們失散,就是被人從神祕王陵附近救出的,所以纔會中了墓中毒蠱。若那人真是我的恩人,必定知道王陵所在,又何須再去尋找!”

花銜枝卻不慌不忙地嗤笑一聲,臉上全是譏諷:“你說的沒錯,他不是你當年的恩人。”但緊接着,卻話鋒一轉:“不過他是你恩公的獨生子,因爲救了你,他的所有家人全都被歸義王拷打至死了!怎麼樣,你現在知道了真相,還要不要去報恩呢?”

明寒衣難以置信地看着她,在這一刻,她這輩子聽了無數次的“恩人”二字突然就從一個虛無縹緲的字眼變成了個活生生的人。他有妻子,有親人,還有一個當初或許也很年幼的獨生子,可就爲了救她一命,他卻拋下了這一切,甚至將他所有本該更加珍視的人活生生地拖下了深淵……

花銜枝像是被明寒衣的表情震動,略微錯開了目光,哼道:“我本看你可憐,沒打算讓你背上這麼一大筆人命債,不過現在嘛……”

明寒衣閉了閉眼,攥緊袖中暗藏的兵器,像是要那份冰冷之中汲取某種力量,然後她開口打斷了花銜枝的話:“聖蠍門的事我幫你。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花銜枝沉默一剎,驀地大笑起來,豔麗妝容下絕美的面容愈發張揚,眼中寒光閃動,不知是因爲目的即將達成的激動,還是在嘲弄對方秉持的愚不可及的所謂恩義。

良久,笑聲落下,她冷冷道:“他爹叫烏遠,曾是最受王上信任的親衛之一。而他,在全家罹難之後,流落江湖,給自己取了個化名,叫做——”

她慢慢擡起頭,盯着明寒衣的眼睛,一字一頓:“岑,清,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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