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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威武將軍府在普雄城中最繁華的區域,雖然比起最顯赫的幾個世家府邸距離王宮遠了些,周圍卻有不少新貴,建築少了些古樸底蘊,但更顯巍峨雄壯。

門前車馬如龍,明寒衣操着南地口音打探了幾句,得知果然如龍禾所言,那位曾打了無數勝仗的歸義王寵臣威武將軍這段時間一直在府中。

“難怪她說花銜枝最近不方便,”明寒衣坐在一街之隔的酒樓中,小聲咕噥,“原來是被‘夫君’給看住了呀!”

她夾了片松茸到晏棠面前的碟子裏:“現在不是挖這個的季節,只有他們家有獨門的法子能把曬乾的做得比鮮的還……”

說到一半,發現晏棠的樣子像是在嚼蠟,她面色不禁變得有些古怪:“喂,你嚐出味道了麼?”

晏棠擡起頭,臉上既沒有讚歎也沒有不喜,平靜答道:“還好。”

明寒衣:“……”

她指了指旁邊另一道菜:“這個呢?”

晏棠想也不想:“不錯。”

明寒衣眼角抽了下,又問:“白水煮麪呢?”

晏棠平靜如初:“也沒有什麼不好。”

明寒衣想掀桌子了。

晏棠好整以暇地觀賞了一會她的表情,淡淡道:“我不重口腹之慾,而且白水煮麪確實很方便,喫過之後不會有特殊味道,不會影響行動。”

明寒衣愣了下,意識到他說的“行動”指的應當是潛伏與刺殺。

她的心情一下子就變得複雜起來,一時竟不知該腹誹這人不解風情,還是該心酸於他這一生所經歷的種種險惡與無望。

誰知晏棠偏偏在這時又加了一句:“何況這一桌實在太貴。”

明寒衣:“……”

她只覺還沒來得及完全凝聚成形的心酸“咔吧”一聲碎成了渣,拼都拼不起來了,只想掰下桌子腿去敲晏棠的頭。

而晏棠已經站了起來:“該走了。”

確實該走了。

晚飯已經喫完,街頭華燈初上,燈火連成一片暖色的閃爍的虛幻之海,在海潮起伏之間,無數暗影隨之緩緩瀰漫收縮,變幻無端,而各處的守衛還沉浸在夕陽剛剛消散的最後一縷輝光中,沒有來得及完全提起警惕,這正是最好的潛入時機。

不過片刻,兩人就已到了將軍府中最高的樓上。

權貴府邸,處處雕樑畫棟,富麗之處令人咋舌驚歎,而就在星繁燈火之間,卻藏着一處異常幽靜的小院落。

明寒衣指向那處道:“花銜枝就在那裏。”

晏棠不發一言,縱身掠下高樓,腳尖在樹梢輕點,葉片微顫,卻無一落下,而他已然閃入了小院如瀑的藤蘿影中。

明寒衣微微皺了皺眉,盯着他滿溢陰鬱之氣的背影看了片刻,也默然跟了上去。

院中清冷幽暗,既無人聲更不聞蟲鳥啼鳴,仿若一處死地。

屋舍按照歸義國權貴的喜好,大多是仿照中原風格建造的,連廊深寂,庭中一座假山如影壁,遮擋了通往正房的路,只有假山上垂落的青碧藤葉隨風輕輕搖動,散發出幾不可聞的淺淡幽香的同時,也爲這死寂的小院增添了幾分生機。

腳下淺草已經沒過腳踝,始終無人打理,昭示主人家的倦懶。

明寒衣從假山邊繞過,慢慢走到距離房門最近的檐下,擡眼看了看頭上垂下的風鈴,一揮袖,那小鈴鐺便叮鈴鈴地響了起來,彷彿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夜風拂過。

夜風起落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很快,寂靜的屋子裏就傳來了幾聲輕輕的咳嗽。

明寒衣的聲音凝成一線傳入晏棠耳中:“她咳嗽了兩次,先一聲再三聲,所以屋子裏只有一個侍女,在臥房之中。”

說着,她走到與傳出咳嗽的相反方向,指間翻出一根細鋼絲,探入窗縫撥弄幾下,窗子無聲開啓,她回頭道:“進來。”

這是間琴室,不知多久沒用過了,雖然不染微塵,卻透着股深深的冷清,沒有半分人氣。明寒衣關上窗,隨意地往琴案邊一坐:“不用急,她很快就會過來。”

正如她所說,不過盞茶光景,另一端的臥房便傳來了侍女細細的鼾聲。

緊接着,一種十分奇怪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那是層層疊疊的裙襬拖過地面的聲音,混雜着環佩不經意相碰發出的碎響,而在這一切之間,還有一種很清脆的嘩啦啦的響動。

琴室的門驟然被拉開,一股裹挾着香粉氣息的暖風灌了進來。

一個高挑的盛裝女人出現在門前。

明寒衣曾說,花銜枝當年是南疆第一美人,而事實上,即便到了今日,就算將她與明寒衣放在一起,也仍會有至少一半的人認爲她要更美一些。與明寒衣那張不符其實的清麗脫俗的麪皮截然不同,這個女人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種妖異而極具侵略性的美,像是被濃稠的鮮血與焚世烈火染紅的、盛放於累累白骨之間的牡丹,一舉手一投足都雍容豔麗至極,也邪性至極。

然而就在這個女人曳地的裙襬底下,拖着一條比拇指還粗的精鐵鎖鏈。

明寒衣道:“花銜枝。”

花銜枝慢慢地勾起了紅脣,眼中卻殊無笑意,柔聲道:“你來了,你來做什麼?”

明寒衣冷冷道:“你家的老太婆遇上麻煩了。”

花銜枝自然知道她說的是誰,但看起來卻絲毫不在意,脣邊完美的弧度連一點都沒有改變,那雙含情脈脈卻又冷酷涼薄的眼睛往明寒衣身邊掃過去:“你還是第一次帶別人來見我。他並沒有中蠱,所以,他是你信任到能以性命相托的人……是你的男人?”

不等明寒衣說話,她便加深了笑意:“呵,男人啊……”

她的聲音又柔又媚,但比柔媚更多的是譏諷,彷彿對面站着的不是個大活人,而是什麼不值一提的蟲子老鼠一般。

晏棠卻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就好像這些毫不客氣的品評根本與他無關。

他這般,花銜枝反倒生出了幾分額外的興致,微笑道:“你不生氣?”

晏棠淡淡道:“我不是爲了生氣纔來的。”

花銜枝笑道:“那是爲了什麼?莫非是爲了求我救她的命?”

晏棠依舊面無表情,搖頭道:“我從不求人。”

頓了頓,他補充道:“她已說了,她是爲了報信而來。而我,只是想見你一面。”

這話一出,明寒衣先怔了下。

花銜枝笑道:“爲了見我?”

晏棠平靜地頷首:“我確實需要你爲她解蠱,所以要來見你一面,以免日後找錯了人。”

花銜枝笑意更深,眼中嘲弄也更深:“你剛剛還說從不求人。”

晏棠再次點頭:“對。”

明寒衣:“……”

她半天沒找到說話的機會,此時聽這兩人的對話越來越詭異了,連忙叫停:“行了行了,先說正事!”

她一隻手死死拽着晏棠,生怕一不留神他就把對面的大美人砍成均勻對稱的七八十塊,迅速地把聖蠍門的事態講了一遍。

最初時花銜枝還一臉漫不經心,可聽到最後時,她的表情已經凝固下來,木然得像是一張掛在牆上的美人畫,而她的眼中卻幽幽地燃起了火焰。

那種火焰晏棠很熟悉,名字叫做仇恨。

這看起來美豔至極的女人與他是同一種人。

許久之後,花銜枝終於再次開口:“聖蠍門可以死絕,但是絕不可以有任何一個人去投靠歸義王。”

明寒衣一皺眉,涼颼颼道:“你管得倒寬。龍禾是你的人,但其他人憑什麼按你的心意辦事?”

花銜枝又笑了,笑得鬼氣森森,柔聲道:“憑我高興。憑我手裏捏着你的命。憑我可以逼你傳給龍禾一張蠱方,輕而易舉讓她煉出讓聖蠍門雞犬不留的毒蠱。你說這樣夠麼?”

明寒衣面色驟冷。即便知道對方可能是唯一能救她的人,她也一直都不喜歡與花銜枝打交道,但過去不喜歡是因爲討厭那種目中無人的做派,而現在,她卻有些生氣了。

可在她說話之前,晏棠忽然問了一句:“聽說當初就是威武將軍同一羣殺手一起屠盡了你的族人?”

花銜枝塗得鮮紅的指甲輕輕碰了下脣角,似笑非笑:“哦?明姑娘還真是什麼都不瞞你呢。怎麼,你要幫我報仇麼?”

她眼中閃着譏誚的冷光,像是個百無聊賴觀賞猴子戲耍的高高在上的看客。

但她卻沒有料到,晏棠只是平靜地搖了搖頭:“你武功被廢,手足無力,連給強佔你的威武將軍下蠱都做不到,但是我卻可以殺了他,不僅他,還有所有你的仇家。”

花銜枝“嗤”的一聲笑了出來:“你這不是幫我報仇又是什麼?看在明姑娘的面子上,我勸你——”

她沒能說完。

因爲晏棠忽然笑了一下,笑得比她更陰冷,一時間彷彿有某種死氣從室內拂過,令人不自覺地屏息。

然後他盯着花銜枝,輕輕地說:“不必再裝模作樣,我瞭解你,所以,你再說一個讓我不高興的字,我現在便去殺了你所有的仇人,然後把他們的人頭串成一串,清洗乾淨,整整齊齊擺到你的琴案上,讓你清楚地看見,你再也沒有辦法親手向哪怕一個仇人復仇。”

他說到這裏,花銜枝一向從容微笑的臉上已經變色。

有些人自認爲是弱者,自覺無能爲力,所以只能渴求着有天降的英雄豪傑替其復仇,甚至夜夜祈求上天讓仇家一不小心喝涼水嗆死。這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還有一些人卻絕對無法忍受如此。

在那些人眼中,沒有什麼比仇人的鮮血之花在自己手下盛開更能撫慰多年的痛苦與怨恨,也唯有讓仇人的生命在自己手下一點點消逝,他們纔會覺得此生不枉!

而晏棠還在繼續,聲音像是從黃泉之下吹來的風,飄渺而冰冷,字字誅心:“若我不開心,從今往後,你一輩子就都只能活在眼睜睜看着全族被屠殺殆盡卻無能爲力的那一天,聽着他們在每個夢魘中對你發出的詰問和咒罵,你所謂的忍辱負重只是個連聽衆都沒有的笑話,你至死都只是威武將軍後院裏嬌寵的妾室,是個委身於死敵的無恥背叛者,你的恨意永遠沒有終結,你也永世不會得到解脫。”

說完這些,他頓了頓,又微笑起來,用一種堪稱溫柔的語氣慢慢地問:“你聽明白了麼?”

不光花銜枝,連明寒衣頭皮都快炸開了。

花銜枝臉上的雍容和愜意終於徹底消失,像是褪下了所有的顏色的單薄紙片。她忽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在對方漠然盯着她的眼睛的時候,她從那雙幽深而死氣沉沉的眼中只能看到無盡的混沌和虛無,沒有感情,沒有喜怒,什麼都沒有,卻又像是一切惡意都早已包含於其中,令人只覺毛骨悚然。

她知道,對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她自以爲隱藏得極好的真實的自己早已在他眼中一覽無餘。

……這個男人,到底是什麼人?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纖瘦的背影突然擋在了她面前。花銜枝猛地驚醒過來,這才發現自己額上已經滲出了冷汗,就連嘴裏都被咬出了濃重的血腥味。

而擋在她前面的明寒衣卻只是異常無奈地嘆了口氣,輕輕抱住了對面那惡鬼修羅的頭,慢慢地攬進了自己懷裏。

花銜枝面上再次變色,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念頭——這姓明的飛賊怎麼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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