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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六扇門中,正值一片兵荒馬亂之時。

自從實錄司燒起了那場大火,不知多少人都被牽連了進去。火勢起得蹊蹺,幾乎所有身在附近的捕快都被京城總衙門調來的人嚴密盤查了一番,而與此同時,在大火中焚燬的無數要緊檔案也必須要儘快重建,一時之間,每個被排除了嫌疑的六扇門中人都忙得腳不沾地,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八瓣來用。

就連剛剛從病牀上緩過一口氣來的傷員也理所當然地被抓了壯丁。

姜東離剛進城,便被小武抱住大腿吐了小半刻的苦水。

但苦水剛剛倒完,小武便神色一正,警惕地往四下瞄了幾眼:“頭兒,周姐在和京裏的人交接,打探到了個消息……”

兩人碰面的地方並不在六扇門衙門裏,而是姜東離狡兔三窟的一處私宅,距離城門不遠,院子緊鎖,房屋窗戶也蒙了厚厚的黑布,透不出半點燈光,而隨着小武低低的話語聲,屋子裏本就略顯沉悶的氣氛也變得愈發凝滯起來。

等到他的話音終於落下,姜東離走到窗邊,掀起黑布一角往外窺視片刻,多日來一直淡漠木然的表情中忽然突兀地摻進了一絲嘲弄:“假寒江叟逃了?”

當初在南平縣,是他親自緝拿的人犯,也因此,那個能被明寒衣一根毒針放倒的老太婆的實力究竟如何,他自然是一清二楚。無論怎麼想,她都實在不像是一個能從戒備森嚴的六扇門總衙大牢裏悄無聲息逃掉的頂尖高手。

姜東離望着窗外晦暗夜色,沉默良久,慢慢地勾起嘴角,輕聲道:“京城距離蜀中何止千里之遙,讓她‘逃’掉的那些人真是煞費苦心了啊……”

小武被這話中透出的森然冷意激得打了個哆嗦:“頭兒,你是打算——”

姜東離回頭看他一眼:“我去一趟蜀中。”說着,便舉步向門口走去,就在即將出門之前,又淡淡道:“不必告訴別人我回來過。”

小武驀地一個激靈。

……

而這個時候,明寒衣和晏棠幾人已經疲於奔命了將近三天。

移星閣的殺手畢竟不是喫素的。雖然渾水摸魚救出了被劫持的岑清商,但帶着這麼個昏迷不醒的累贅應付身後跗骨之疽般的追殺,即便晏棠對移星閣的路數多有預料,一路上也是險象環生,沒出三日,幾人身上就都多出了大大小小許多處傷勢。

荒村中,明寒衣靠在一間不知廢棄了多久的地窖牆壁上,按住心口精疲力竭地喘着粗氣:“這倒黴日子什麼時候……”說到一半,臉突然一皺:“咳咳,這屋子裏什麼味啊!”

晏棠手指一搓,將火摺子點了起來,隱藏在黑暗中的輪廓隱約顯露了出來。他臉色慘白得像是死人,神情卻十分淡定,伸手輕輕敲了敲旁邊的一口破缸,認真解釋:“發黴腐爛了幾年的醃菜汁的味道。”

明寒衣不由自主地往後一仰,懷疑對面這人是故意來噁心自己的。

晏棠似乎笑了一下,但那點若有似無的笑意很快就重新被倦色取代,他閉上了眼:“我睡一會,半個時辰後叫醒我。”

明寒衣:“……”

她憂心忡忡地望向晏棠身上的黑衣,那些布料在微弱的火光下顯得很是挺闊,卻並非因爲漿洗,而是一次次被血浸透又再次風乾帶來的結果。然後她的視線移向別處,掃過晏棠雙手開裂滲血的虎口,他微微縮起、彷彿不敢用力靠在堅硬牆面上的左肩,還有頸側被整齊削斷了一截的碎髮……

她的情緒止不住地漸漸低落下去。

雖然晏棠本就與移星閣有深仇,但若不是因爲她要報恩的緣故,他本不必這般倉促地與那些隱藏在陰影中的妖魔鬼怪對上,也更不必經受這樣一次次的傷痛與生死一線……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緒,地上沉沉昏睡的另一個人忽然有了反應。

兩三天來,一直比木樁子還安靜的岑清商第一次發出模糊的呻吟聲,很快,他便動彈了一下,總算漸漸甦醒了過來。

尚未完全消退的迷藥讓他眼中殘留着一絲茫然,他略顯恍惚地轉動脖子,四下打量着周遭的環境,卻並未隨之清醒過來,反而表情越來越呆愣。

良久,他慢慢坐起身來,用力按住額頭,夢囈似的喃喃道:“這是什麼地方?我…客棧……”

他本想問的是客棧的老闆娘在哪,爲何會放任他落到這個境地,但剛說了幾個字,驀地清醒過來,意識到明寒衣他們並不知道自己與老闆娘的關係,連忙生硬地閉了嘴。

如此一來,那半句話聽在人耳中,便像是在問他怎麼會從客棧跑到這座廢棄污濁的地窖了。

明寒衣沒有多想,將三天前發生的事情挑揀重要的部分講給了他聽。

最初時還好,可待到提起回客棧發現了被醫元毒殺的老闆娘的屍體時,岑清商臉色不由猛地一變,不自覺地抽了口氣,緊接着就被濃郁的腐敗醃菜味嗆得咳嗽起來。

他藉着猛烈的咳嗽掩飾心中的震驚和悚然之感,深深後怕於自己竟然小覷了那名“合作者”的毒辣。

原本兩人一拍即合,他想要支開一看就不好對付的晏棠,以便利用恩人的身份來掌控明寒衣、進入烏蒙王陵,而醫元想要的則是在時機成熟之時將她煉成蠱人,如果一切順利,這兩件事本不該發生衝突,可誰知,烏蒙王陵尚未找到,晏棠已先一步返回,而醫元更是已然等不及了。

一切突如其來的變化都逼得他只能先下手爲強。

然而,這樣想的又豈止是他一個人。

他設下陷阱,想要借晏棠的手殺人,醫元又何嘗不是在將計就計,準備用他這個“恩人”的身份逼明寒衣就範……

可惜人算終究不如天算,一場突降的大雨來得恰到好處,不禁讓移星閣的殺手們嗅到機會、提前了行動,更打亂了他們所有人的計劃。

想到這些,岑清商閉了閉眼睛,腦海中似乎又浮現出了客棧老闆娘美豔而忠心耿耿的模樣,忍不住無聲一嘆。

從十幾年前開始,命運好像就從未眷顧過他,原本安寧的生活被打碎,父母親人一個個慘死,甚至就連在那一場又一場的陰謀和背叛中始終跟隨在他身邊的舊人,都已漸漸凋零殆盡。

而明寒衣低低的講述還在繼續。

忽然,岑清商怔了一下,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奇聞:“你說那些殺手還在追咱們?”

明寒衣也愣了愣,理所當然地點頭:“當然啦,不然咱們爲什麼要躲進這個‘醃菜缸’裏?”她面露嫌棄地撇撇嘴,用恰好能讓人聽清的聲音小聲嘀咕:“你不是都被他們追得藏頭露尾十幾年了麼,怎麼現在還好像沒見過他們的路數似的?”

岑清商:“……”

他心中一時百味雜陳,默然許久,仔細地打量着明寒衣,而後又將目光轉向似乎在沉睡的晏棠,最後,纔看向自己連丁點破損都沒有的衣裳和乾淨的雙手,輕聲道:“你們身上的傷……”

明寒衣突然閉了嘴,像是變成了一隻撬不開的蚌殼。

半個時辰一晃而過。

不用任何人叫醒,晏棠已準時睜開了眼。

他摸了下左肩,手掌下的觸感依舊潮溼,但他的眼神卻沒有半分波動,平靜地站起身來,藉着黯淡的火光望向地窖門,而後提起身旁一口漏了底的醃菜缸:“走了。”

明寒衣連忙站起來,便聽他又淡淡道:“你只管帶着他,不用管旁的。”

說不清爲什麼,這話讓岑清商耳根一熱,竟然因爲自己只能使出點半吊子的功夫而生出了一絲慚愧。他趕緊收斂心神,知道這不是客套的時候,便只默默低頭一抱拳,跟在了明寒衣身邊。

下一刻,地窖門靜靜開啓,露出了外面無星無月的漆黑夜色。

白練似的河水從荒村北側奔騰而過,不知從那處雲縫透下的微光在河面映出幾縷銀亮,宛如刀鋒上細碎的閃光,令人頭皮發麻。

晏棠已經熄滅了火摺子,幾乎是貼着地面朝河邊掠了出去,提在手中的菜缸卻向着另一個方向高高拋出。

幾乎就在那口破缸凌空的一瞬間,清脆的爆裂聲便隨之響起,破碎的陶片如同冰雹一般從空中灑落!

岑清商心頭驟然提起——那些殺手竟然已經摸到了地窖外!

他還來不及細想,腰帶就是一緊,被明寒衣拽着躍出了地窖。也不知這兩三天裏,她與晏棠積累了多少默契,剛躥出地窖,她便如離弦之箭般毫不遲疑地衝向正北,而這個時候,晏棠早已通過剛剛發射暗器的破空聲鎖定了北邊的埋伏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掉了其中三人,製造出了供同伴逃離的缺口,隨後立即返身攔住了趕來的其他殺手。

岑清商被拎着腰帶向前飛掠,臉上被濺了幾點猶溫的血滴,忍不住回頭望向漆黑廢墟之間的那場搏殺,有些猶豫地低聲道:“晏兄他——”

話沒說完,只覺身體猛地往下一墜,緊接着周身一涼,從頭到腳浸入了河中!

他嗆了口水,慌忙穩住氣息從河面浮上來,卻見明寒衣腳步不停,身形猶如鬼魅掠過河面,奔向對岸,只有一句凝成細絲般的低語傳入他耳中:“沿河潛下,三十里外碰面!”

話音未落,明寒衣拖着溼漉漉腳印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百丈外的密林中。

岑清商睜大了眼睛。

——他們是不是純種的傻子?前幾天沒把他扔到山溝裏喂狼就算了,可現在爲什麼還會再次豁出性命爲他阻攔殺手、引開追兵?

沒有人能回答他,湍急的水浪已撲面打來,拍散了他一閃而過的複雜情緒,裹挾着他衝向下游。

岑清商剛剛順流逃走不久,天邊突然閃現出一道血紅的焰光,清晰地指明瞭荒村的所在。

焰火騰空之時,晏棠也已將短刀刺入了發出信號的那人的胸口。

那是埋伏在此地的最後一名殺手,也是統領這支小隊的頭目,眼神剽悍而麻木,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也沒有任何恐懼或者悔恨。

晏棠單手撐着地面,俯跪在那具屍體上方,沉默地喘息了片刻,慢慢站起身來,仰頭眺望高空中尚未完全散去的紅光。

“得趕緊離開,”他有些恍惚地想,“其他的追兵馬上就要來了。”

但剛邁出兩步,便陡然一個趔趄,後知後覺地發現腰腹之間有什麼滾燙的東西在不停涌出,正在飛快地抽空他身體中殘存的最後一絲暖意。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讓混合着血腥和夜露氣息的潮溼空氣充滿胸口,竭力地想要擡起腳步,然而隨着這個動作,他眼前卻像是忽然蒙上了一片黑霧,不自覺地向着一側歪倒下去。

一絲遺憾倏然滑過晏棠心頭。

這是他早已預想過許多次的結局,並沒有什麼值得悲哀的,只是在這個時刻終於如約而至的時候,他卻忽然想起來,他前陣子曾買過兩隻小鈴鐺,可惜還沒來得及送出去。

他原本還挺想看看明寒衣被拴了鈴鐺的奓毛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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