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設置

設置X

85

天色已經徹底亮了起來,陰雲和飄了幾個時辰的細雨在日出的同時散去,到處都泛着草木繁生的清新氣息。

明寒衣的心情卻與四周的景色格格不入,她沉默地看着一切發生,無論是那對被她喚了十幾年爹孃的夫妻無法抵賴終於認罪時,還是明喬緊緊拉着她的手又哭又笑地說起往事時,又或者是唐朝青兄妹作爲東道主盡心竭力地安慰衆人的時候,她都只覺自己像個不相干的局外人,既不激動,更談不上傷心難過。除了時不時浮現出來的淡淡荒謬感以外,在她心中就只有一片近乎於恍惚的麻木。

陽光穿透窗戶,襯得大廳中的燭火暗淡無光。明寒衣忽然從明喬手中把手抽了出來,在衆目睽睽之下轉身向外走去。

大廳裏還在義憤填膺地爲陳年舊事收尾的人們都是一驚,忍不住短暫地安靜下來,紛紛望向這最大的苦主之一。

明寒衣揹着身子,漫不經心地晃了晃手:“你們聊着,我去看看風景。”

衆人:??

明喬怔了怔,連忙舉步追上來:“央央!”

明寒衣腳步微微頓了下,正要說話,大廳角落一根柱子後面卻先一步傳出來了個聲音,語調淡漠:“她叫明寒衣。”

明喬:“可是……”

明寒衣:“你聽到了。”說完,便繼續邁開了步子。

明喬:“……”

她臉色一點點青白了下去,僵立在原地,好一會,就在明寒衣推開了大門的時候,c猝然驚醒般拔腿追過去,攔在了前面:“你爹你娘他們……”

剛說到一半,明寒衣便收回了看向門外景色的目光,面無表情道:“我叫明寒衣,因爲我是寒衣節時獲救的。”她略一沉默,嘴角冷淡地翹了下,回頭看了眼隱在衆人之間的岑清商:“我能活着,是因爲我……爹孃,因爲恩公,所以你們大可放心,該報的恩,我照舊會報。”

岑清商似乎有些不自在地偏了下頭,沒有與明寒衣對視。

明寒衣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又瞥向情緒仍舊沒有完全恢復的明喬:“至於你們……我看看能不能找到我爹孃的屍骨,還有應該在他們身上的機關祕典吧,如果找到了就給你們送回去。”

明喬面色更加蒼白,在她聽來,明寒衣這話分明像是在刻意撇清與天工谷的干係,她不禁又落下淚來:“央……寒衣,你是不是還在怪我們,昨天的事……是我們對不住你……”

明寒衣鎮定地看着她幾乎泣不成聲的模樣,終於,輕輕擡起手,幫她拭去了滾落的淚珠,平靜道:“不,我不怪你們,我誰也不怪。”

明喬一愣,連忙追問:“那你……”

明寒衣微微一哂:我累了。你們的陳年恩怨糾葛太複雜,不太適合一個要死的人。”

最初,明喬沒聽明白,但在意識到對方的真實含義時,整個人都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失聲道:“寒衣,你說什麼?你怎麼了?!”

明寒衣意味不明地笑了聲,沒有回答她,像個小老頭似的攏起衣袖,慢悠悠地晃出了門。

雨後的晨光總是格外清澈,彷彿一切塵世間的污穢都已被滌盪乾淨,嫩葉與新芽萌發的味道從潮溼的泥土中鑽出來,生生不息。

明寒衣漫無目的地信步走着,時而閉上眼睛深嗅那些清新的氣息,表面看上去倒有幾分像是個超脫凡俗的隱士高人。

不知這樣走了多久,她突然停住,頭也不回地說:“還跟着呢?”

背後一片寂靜。

但驀然間,那片寂靜中,晏棠的聲音響了起來:“你能發現我?”

明寒衣轉回身,一本正經地搖搖頭:“當然不能,就是隨便詐一下,萬一詐出來了,不就顯得我特別高深莫測嘛。”

晏棠:“……”

就在他無言以對的時候,明寒衣臉上如往常一般的輕鬆之色卻漸漸褪了下去,剛纔在議事大廳裏的那種空洞而木然的神情再次浮現了出來:“可惜,我只能耍耍小聰明,不像你,能夠輕而易舉就把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晏棠一怔,到了嘴邊的話頓時說不出來了。

明寒衣便抱臂冷冷看着他:“怎麼不說話了,你不是一直都特別理直氣壯麼?”

晏棠仍舊沉默。

兩人隔着幾步的距離,一言不發地相對而立,雨後樹梢的水滴零零星星落下,打溼了他們的鬢髮和衣裳,但誰都沒有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晏棠忽然嘆了口氣,少見地展現出了示弱的姿態,卻沒有爲昨夜的事辯解,而是直白地承認道:“我不知道怎麼做纔好。”

明寒衣挑了挑眉毛,顯然不大相信。

晏棠回憶道:“在南宛時,我便詫異於你的父母對你的態度。”

明寒衣仍舊滿臉懷疑:“你的詫異還真是不明顯,我怎麼一點都沒看出來?”被晏棠無奈地看了一眼,才聳了聳肩:“好好好,你繼續說。”

晏棠道:“明暲夫婦待你的態度,你不足五歲便離奇走失到了人跡罕至的烏蒙王陵、被人所救的經歷,還有你失去的記憶、體內的邪異蠱毒,無意識唱出的童謠……雖然沒有任何一條線索能夠證明你的父母另有其人,但我總覺得你五歲之前的經歷定然有問題。”

他說的並不是什麼難以想到的事情,明寒衣點頭:“我也想過,但我一直以爲當初是我爹……是明暲和邵琪要去做什麼壞事,結果不小心把我弄丟了——話說回來,正常人都不會因此就猜測自己不是親生的吧,你的思路怎麼就那麼奇特呢?”

晏棠:“不,對我而言,至此也只是產生了兩種猜測,一種是你說的,一切只是意外,第二種纔是你是與王陵有關的倖存者,被明暲和邵琪收養。我無法判斷哪一種纔是真相,所以也無法對你提起。”

“啊……”明寒衣輕輕叫了一聲,神情有些複雜,卻也像是恍然,“所以你才……也對,疏不間親,是吧?就算是那麼混賬的父母,終究也還是父母……”

晏棠沒有否認,繼續道:“最近也是一樣,他們所作所爲令人不齒,卻仍沒有留下與你身世有關的把柄。即便是天工谷,也沒有傳出任何重要人物的血脈流落在外的傳聞。”

明寒衣不由默然。

當然沒有這樣的傳聞,因爲天工谷中根本就沒人知道他們的大師姐出門遊歷的時候,肚子裏已經懷上了孩子。

晏棠似乎看出了明寒衣的念頭,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直到昨夜。”

明寒衣果然因此提起了一點精神,疑道:“昨夜?昨夜到底怎麼了?”

晏棠抿了下嘴脣,用一種奇異的目光深深看了她一眼:“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是蟬,明暲他們是螳螂,岑清商是黃雀。”

明寒衣表情霎時好看起來。

原來她身後居然跟了一串嗎?她心煩意亂之下居然根本都沒注意到。

她想了想:“那你呢?”

晏棠:“獵人。”停頓了下,又淡定地補充:“喜歡蟬的獵人。”

明寒衣捂住腦門,頓覺有點頭疼:“……”

晏棠道:“你對明暲他們放了狠話之後,我見到岑清商的反應古怪,便猜到他有所隱瞞,而他不等我問,便主動吐露了你的身世。加之當時明暲夫婦已準備將你與王陵的關係透露給移星閣,我只能先下手爲強。”

聽完前因後果,明寒衣禁不住愣了半天,才把整件事情理順:“竟然是這樣麼……”

原來不是什麼處心積慮只爲將她矇在鼓裏的謀算,而更像是一場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突然變故。

晏棠點點頭,但隨即又搖了搖頭:“但我仍然可以選擇,是把人帶到你面前,讓他們向你坦白,還是帶他們到唐家堡,通知天工谷,直接揭開整件事。我不知道你更喜歡哪種選擇,但出於私心,我不想讓他們再有糾纏你的機會。”

所以纔有了這一夜的事情。

明寒衣這才明白晏棠剛剛說的“不知道怎麼做纔好”是怎麼回事,她仍然保持着扶着額頭的姿勢,彷彿腦袋裏面紛紛擾擾的思緒已經沉重得讓人支撐不住一般,良久,終於短促地笑了一聲,笑聲中滿是苦澀自嘲。

她不得不承認,晏棠似乎不通人情,實際上卻看得比誰都清楚——就算明暲夫婦罪大惡極,就算他們是間接害死了她親生父母的兇手,但十幾年的相處和在那些漫長歲月中根深蒂固的認知本身就足以讓事情變得複雜起來,更何況在刨除了所有壓抑和令人不快的回憶之後,仍舊有着難得一見卻真實存在的絲絲縷縷的溫情,如同帶毒的蛛絲一樣纏繞束縛着她,若是那對夫婦真的不顧一切地哀求她,無論她做出怎樣的決定,在心底裏都必然會留下一生都難以消除的陰霾。

……雖然她的一生或許也沒有多長了。

像是再一次猜到了她的想法,就在這個時候,晏棠忽然沒頭沒尾地說道:“明寒衣,你會活下去,活到很老。”

明寒衣思緒中斷,一下子怔住了。

晏棠認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會平平安安地活到很老,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甚至可以去六扇門做捕快。”

“捕快?”明寒衣差點被逗樂了,她是想要堂堂正正地活着,但從飛賊到捕快的轉變還是有些過於浮誇了。

不過緊接着,她就意識到了什麼:“那你呢?”

晏棠看上去很平靜:“不知道。”

明寒衣在一瞬間笑意盡消,愕然失語。

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晏棠已經轉身朝着議事大廳的方向走了不短的一段路,她注視着那道孤峭石峯一般的高瘦背影,慢慢地咬住了嘴脣。

他們都是在人間與地獄之間的窄縫中掙扎的人,但“思鄉”蠱畢竟只是死物,而那神祕的、如同一張巨大毒網般的移星閣呢?

在那個她可以堂堂正正地活到很老的故事結局裏,難道她就只能曬着太陽聽着江湖上什麼人又被暗殺了的傳聞,然後想起許多許多年前,曾經有過那麼一個試圖螳臂擋車的人……

突然,明寒衣腳下用力一點,無聲而飛快地掠向前去,還沒等晏棠反應過來,便跟只爬樹的竹熊似的牢牢巴上了他的後背,雙手雙腳全都死命地纏在了他身上,彷彿要把自己嵌進他的血肉裏面似的,粗聲粗氣道:“你不知道,但我知道!等我很老很老走不動的時候,你還要和現在一樣揹着我呢!”

晏棠:“……”

明寒衣又道:“別想甩開我!不就是幾個鬼鬼祟祟的殺手嗎,姑奶奶急公好義,反正就鐵了心跟他們對上了!”

晏棠:“……”

明寒衣將臉埋在他肩頸間,半天沒等到回答,擡起頭惡狠狠道:“怎麼不說話?”

這一回,晏棠似乎低低嘆了口氣。

明寒衣心頭一顫,正要再問,卻見他偏頭瞥過來一眼,慢吞吞道:“傷口真的裂開了。”

明寒衣:“……”

上一章 下一章

足跡 目錄 編輯本章 報錯

隨機推薦: 機甲遊記都市仙尊免費閱讀洛塵蕭遠顧雪蒼空劍廬葉城柳昭晴小說萬古最牛贅婿情殤錄【重生】謝先生今天追妻成功了嗎超級狂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