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道士的狐狸相公6

“陛下，可是近日來勞累國事，身子不適？阿珍頗懂幾分藥理，不若讓阿珍替陛下看看？”自稱阿珍的女子，雖已年逾三十，可面容卻依舊如雙十的姑娘那般貌美，行爲舉止落落大方，對待國君又端的是柔情似水。

這一切本是國君最爲着迷的地方，此刻卻令其極爲恐懼。

他當時還疑惑爲何他的阿珍容貌不見蒼老半分，如今怕是吸食男人精氣才得以容顏不改的吧。

畢竟民間坊內流傳的話本中就有提及狐狸精吸食男人精氣事實，以前他只當是荒誕謬論，而今卻是他親眼所見的事情。

“無妨，朕近日操勞國事，倒是怠慢了阿珍，阿珍可會怪罪朕？”國君抹去臉上的汗跡，故作鎮定地牽着阿珍的手來到桌旁坐下，道：“這是朕特地讓御膳房爲你熬製的雞湯，你嚐嚐看，合不合胃口。”

“多謝陛下。”阿珍身着鳳袍，柔柔一笑，立刻盛了一碗湯藥，用湯勺舀起一口，置於鼻尖聞了聞。

此舉嚇得國君心都要隨之跳出，生怕阿珍發現了異常，直接要了他的命，因此收於袖口中的右手死死捏着清竹交給他的“乾坤鏡”。

“陛下，阿珍此生最愛之人便是你，此湯既然是陛下之意，阿珍定不會拒絕，只是希望陛下能明白阿珍對陛下的心，日月可鑑。”

阿珍明明是笑着的，可臉上的神情卻溢滿了哀傷，說完這段意有所指的話之後，一口便把碗裏的湯喝得一乾二淨。

正在這時，國君立刻拿出攥在手心許久的“乾坤鏡”，將銅黃色的鏡面對準阿珍。

只是須臾之間，座位上的溫婉女子便發出了慘烈的叫聲。

而墨心等人聽到這叫聲，立刻推門而入。

“道長，快，快收了她！”

被乾坤鏡照着的阿珍立刻恢復了國君那晚見到的模樣，在人形與獸形中來回變化，最後以半人半獸的模樣出現在衆人的眼前：

保留着人的模樣，卻多了毛茸茸的狐狸耳朵，以及一條通體雪白的長狐尾。

“大膽妖孽，你蟄伏在皇宮大院究竟意欲何爲？”

清竹當下破口大罵，國君也立刻將手中的“乾坤鏡”交給清虛，自己則匆忙躲在衆人之後，用忌憚且冷漠的眼神望着阿珍。

“哈哈哈，意欲何爲？我十三娘若是想要爲禍人間，哪裏還輪得到你們在此指手畫腳，我不過是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而已。

榮御，爲心自問，這麼多年我可曾害過你，你當年說過此生不負我，可如今卻親手將讓我喝下摻有符水的雞湯？你還記得你對我說過的山盟海誓？”

榮御是昭和國君的名諱。

見阿珍質問自己，國君微微有些錯愕，道：“你知道？”

“我怎會不知，前些日子御膳房送來的膳食中哪一樣沒有摻雜符水，就連鳳鳴宮外院子里布下的陣法，我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只是在等，在等你親自動手，我多麼希望你永遠不會親自動手，可是你還是來了”

“還是來了”

阿珍美眸含淚，淚水順着話慢慢滑落。

“你休要胡言亂語，你分明就是狐妖，你殘忍地殺害了朕的阿珍，取而代之罷了。”

“她早就在四歲那年便溺水身亡，我當時貪玩便化成了她的模樣，而後與你相識相知。

這些年陪伴你的人是我十三娘，你許下諾言的人也是我十三娘，你認識的阿珍從來都是我十三娘，並不是她！我只是借用了她的身份罷了！”

“不可能！是你害死了阿珍！道長，速速收了他！”國君猛地搖搖頭，大喊。

清竹和清虛見狀立刻施法準備與阿珍纏鬥一番。

卻見阿珍抹了抹淚，搖了搖頭道：“不必了，我根本無意反抗，既然陛下讓臣妾死，臣妾不得不死。”

清竹、清虛正準備動手，久站在一旁的墨心忍不住出聲，道：“師傅、師伯且慢，墨心覺得她並非做出傷天害理之事，可見並非十惡不赦，何不放她出宮？”

“不行！必須拿下！”國君大聲喝道。

“不可。墨心，你不懂，妖就是妖，妖就是會爲禍人間的妖，你若是放了她，他日後患無窮！”

清虛也隨之附和，說罷，與清竹相視一眼。

喝了符水受了乾坤鏡尚能維持半人半獸的模樣，可見此妖狐道行不淺，他們不信妖狐所言，萬分不敢大意。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妖狐當真毫無抵抗地被二人拿下。

場中所有人皆是喜笑顏開，獨留墨心一人緊眉思索，看向阿珍的眼神也充滿了疑惑。

妖當真就是妖嗎？

是妖就該除之而後快？

若是他的小狐狸當真也是妖，那擒獲十三娘後，清竹與清虛本欲悄悄處置了她，可昭和國君卻偏偏要當衆將十三娘處以火刑，並且將將此事公諸於世。

青竹等人也知道昭和國君的用意，一來以示昭和國國威，警告鄰國昭和國的實力之強，二來也是博民心，以示龍威：

有這樣的真龍天子在，即便是妖孽現世其下場也不過死於火刑。

國君親自下的聖旨，清竹等人自然是莫敢不從。

翌日清晨，宮門外聞訊而來的百姓不計其數。

他們之中或有聽說過妖孽的或有未曾聽聞的，但卻都從未見過妖孽，紛紛趕來看熱鬧。

十三娘被綁上木柱時，身上華麗的鳳袍已被褪下，身着囚服，面色如霜。

衆人先是對站在城門之上的國君行三跪九拜的大禮：“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隨後纔將目光放半人半獸十三娘身上，齜牙咧嘴、面目猙獰地嘶吼着：“妖怪！燒死她！燒死她！”

憤憤然的模樣，彷彿十三娘對他們做下了什麼令人髮指的事情。

可是，在此之前，十三娘未曾害過任何百姓，百姓們甚至都未曾見過十三娘。

而起先一臉恐懼的國君，此刻俯視着城門下的一切，嘴角竟然隱隱翹起一個微微的弧度。

墨心靜靜地望着，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無塵告訴他，妖精生來就是爲非作歹，傷害人類的，所以非殺不可。

可是這真的不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墨心與無塵並肩站在城門口，而清竹、清虛則站在法壇後，以便於稍後施法除妖。

國君並沒有過多浪費時間，見兩位道長準備好之後，便吩咐行刑。

在衆目睽睽之下，清虛與清竹施完法之後，便將三道火符擲於火刑臺上的乾柴上。

畫着硃砂的火符一碰到乾柴立刻炸出火花，隨後乾柴熊熊燃燒，火勢愈演愈烈，一旁註視着的百姓們，不論男女老少均是面帶笑意，高聲歡呼。

“燒死她！”

“燒死她！”

“燒死妖孽！”

墨心想要上前制止，卻被無塵緊緊攥住手臂。

“師弟，師父與師伯正在做法，你可不能干擾。”無塵沉聲斥責，面色嚴肅。

“可是她並非爲禍人間的妖孽，爲何不能放她一條生路呢？”墨心問。

“師弟，昨夜不是與你說過了，妖就是妖，一旦放過，後患無窮，難保她日後不傷人性命。”

墨心聞言，神色悲憫，眼神黯淡。

這與他所認識的道並不相同。

若是非要以殺證道的話，他寧可棄此道。

——

此刻火勢已然蔓延至十三孃的腳邊，一旦她身上的衣衫被火星沾染，那麼燒成灰燼也不過是須臾之間。

“師兄，對不住了。”

墨心用力推開無塵，飛快的跑向行刑臺，抽出一旁的守衛的劍，劈向燃着火焰的乾柴。

“十三娘快跑，墨心知道你能跑，師傅與師伯根本就不是你的對手，爲何要捨棄自己的性命？”

墨心一邊說一邊拿着劍亂揮。

十三娘一陣錯愕，這還是幾百年來，第一次有人爲妖說話。

此刻，清竹等人臉色大變，想要將墨心喚回。

“墨心，你在做什麼？快回來！”清竹忙不迭喊道。

“師傅，恕徒兒此刻只能違背師命了。”

然而這一切站在宮門上的昭和國君看得清清楚楚。

墨心此舉就是在違抗聖旨，違抗聖旨的下場也只有一個，那就是死。

不等清竹等人勸回墨心，昭和國君便下令將墨心一併處死，用的理由卻是：墨心被妖孽迷惑，未免後患，應當一併處死。

衆禁衛立刻領命，拔劍相向，準備將墨心拿下。

墨心只不過是個毫無道行的小道士，身嬌體弱的，根本就不是禁衛的對手，很快便被禁衛桎梏在火堆旁。

若說方纔十三娘一心求死，毫無求生欲，但此刻於情於理她都不會對無心置之不理，正準備起身救下墨心時，卻聽——

“本座倒想看看，何人敢動本座的人。”

此話剛落下，所有橫在墨心脖子上的劍寸寸斷裂。

一道白色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半空中。

“仙師？”墨心望着來人，喃喃道。

夢中的仙師第一次出現時，亦是這般，衣袂飄飄，立在半空中。

只不過不同的是，夢中的仙師身襲道袍，手拿拂塵，而此刻眼前的人一身打扮並非道袍，反倒與顧清華的打扮一模一樣。

墨心剛出聲，顧清華便立刻出現在墨心的身側，伸手將墨心臉上的被火燻黑的印記抹去，語氣溫柔道：“墨心，我來了，別怕。”

“你是顧清華！”

顧清華一出口，墨心便認定了此人就是顧清華，於他有救命之恩的顧清華。

難道顧清華就是仙師，那麼山洞的事情又是怎麼回事？

墨心心中有所懷疑，卻也知道此刻不是詢問的好時機。

“顧清華，快救十三娘！”

此刻當是先救人要緊。

“不必了，小道士。”墨心話音剛落，十三娘柔柔一笑，自行解開身上的繩索，與此同時，她腳底下燃燒着的火焰在須臾間熄滅。

這一幕發生得太快，快到等衆人反應過來之時，所有欲動身的禁衛軍全部飛身倒地。

“妖孽啊！”

“快跑！”

也不知人羣中是誰先喊了一聲，圍觀的百姓紛紛退散，生怕爲妖孽所害。

一時間，宮門外的百姓便退得乾乾淨淨。

徒留禁衛軍執劍，忌憚地望着沈墨三人。

正在這時，也不知從何處跑來一隻獵豹，兇猛地跑了過來，一頭撞翻法壇，旋即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清秀的少年，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清竹和清虛等人，便快步走向顧清華，恭敬地喊了一聲：“大人。”

墨心有些意外：這個少年也是妖？豹妖？

清竹等人見狀，神色凝重。

若非十三娘不反抗，他們也不見得能拿下她，而今又來了一個豹妖，以及一眼便知道行頗深的人物……

他們根本就不是妖孽們的對手，這可如何是好？

“墨心，你可願意跟我走？”

顧清華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留給旁人，眼中只有眼前這個心心念唸的少年郎。

他不過是聽說昭和國國都公開處置狐妖，便聞訊前來查探，本以爲是上次的妖道作祟，卻不料看到了這麼一幕。

方纔墨心的所作所爲他都看在眼裏，他能斷定，墨心的眼中，人與妖的定論並非像世人那般非黑即白。

如若不然，他也不會冒死前去救一個人人喊殺的狐妖。

由此，即便墨心知道他就是小狐狸時，也不會懼他、怕他、想要殺他。

如此一來，他也不用因爲怕嚇到墨心而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倒是可以與墨心坦誠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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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心聞言，望了一眼鐵青着臉的清竹等人，又望了一眼顧清華，幾乎沒有猶豫地走到清竹身前，雙膝跪地，叩了三個響頭：

“師傅，感謝你多年的養育、教誨之恩，徒兒不孝，今日自請逐出師門。”

在此之前，墨心認爲清竹不論說什麼都是對的，可是經過十三娘之事，他才發現清竹所修行的道，非他心中的道。

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爲謀。

除此之外，他的心中也不知不覺地住上了一人，那人甚至比他的道還要重要。

若是非要在道和他之間作取捨的話，他的內心的選擇是舍道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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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心，你”清竹愣愣的看了一眼無心的舉動，臉上的神情說不出是憤怒還是傷心，最終他的眼神停留在一旁的顧清華身上。

不曾想，原來破了墨心的道心的人竟然是個男子？

“罷了罷了。你走吧，日後好自爲之。”

“師弟，這”

“師兄，不可強求。”

師傅羽化前曾說過，墨心若得道，乃蜀山之福，若是失道，則乃蜀山之禍。

蜀山的興亡，皆在墨心一人身上。

而今看來，一切皆是命。

“謝師傅。”

墨心叩首後，起身走到顧清華身旁：“顧清華，我們走吧。”

顧清華很滿意墨心的選擇，勾脣一笑：“好。”

話落，直接伸手將人攬在懷中，瞬間消失在衆人眼前。

十三娘與莫凡見狀也立刻追隨而去。

幾人走後，禁衛軍提到嗓子眼的心這才慢慢落下。

站在宮門上的昭和國君臉上的懼意也在這一刻變化成怒意。

昭和國君今日之舉不過是想要彰顯昭和國的國威以及自己的龍威，然而悉心安排的一切非但沒有達到他的目的，還讓他這一國之君淪爲了天大的笑話。

今日之事，百姓皆看在眼裏，這讓他的臉面往哪裏擱？以後百姓會怎麼看待他這個一國之君？

他只覺得自己被一羣道士給戲弄了，非但沒有殺死妖孽，還出現了更多的妖，更令人怒不可遏的是那小道士竟然與妖孽爲伍。

之前對蜀山的道長的敬重，此刻悉數化爲憤恨。

若不是清竹與清虛的確道行頗深，他一定會下令將人給斬首示衆，以儆效尤。

昭和國君強忍着一肚子的怒火，冷着臉拂袖離去。

心中唸叨：妖孽定要除去，妖孽一日不除，朕心難安！

朕就不信，普天之下只有蜀山的道士，朕一定會請到得道高人，除妖伏魔！

屆時將蜀山這等沽名釣譽的妖道一一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