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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五這天,老史接到一個電話,他有一個姨媽,在東北遼陽去世了;姨媽的兒子也就是老史的表弟,讓老史去奔喪。老史問表弟,姨媽臨走時留下啥話沒有;表弟說,半夜,心肌梗死,清晨發現,身子已經涼了,一句話也沒留下。老史感嘆之餘,決定去東北遼陽奔喪。決定去奔喪並不是姨媽一句話沒留下,姨媽要走了,最後再看她一眼,而是老史想起自己小時候。老史小的時候,姨夫在東北遼陽當兵,姨媽去隨軍,在遼陽當紡織女工,一晃五年沒回來。老史八歲那年,姨夫和姨媽回來了,來老史家看老史的爹孃。老史他爹見小,看姨夫和姨媽在外面工作,便張口向他們借錢;姨夫還沒說話,姨媽一口回絕;接着說:

“姐夫,不是不借給你,咱家的窮親戚太多了,借給你一個人,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借給所有人,我也該賣褲子了。”

但喫晚飯的時候,姨媽把老史拉在身邊,揹着老史的爹孃,悄悄塞給老史兩塊錢。姨媽:

“你生下來的時候,我是第一個抱你的人,就是用這雙手。”

當時的兩塊錢,相當於現在的一百塊錢;那時人的工資,也就幾十塊錢。這兩塊錢,老史一直沒花,從小學二年級,放到小學六年級。從小學二年級到小學六年級,老史過得特別有底。到了小學六年級,老史看上一個女同學,才從兩塊錢裏闢出兩毛錢,買了一個花手絹送給她。老史至今還記得,手絹上印着兩隻蝴蝶,在花叢上飛。

從xx縣到東北遼陽有兩千多公里。老史從老家輾轉到遼陽,表弟接着,弔唁姨媽,訴說往事,都不在話下。待喪事辦完,從遼陽回來,在北京轉車,老史發現,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年關。因爲北京火車站人山人海,天南地北的人,都要回家過年。不留意是在平時,不留意間,一年又過去了。老史排了四個小時隊,沒有買到回老家的火車票。不但這天的票沒有了,往後三天的票都沒有了。因爲這天是臘月二十七,大家都急着回去過年;離年關越近,大家越急着趕回去。老史這時感嘆,姨媽死的不是時候。接着便想在車站附近找個小旅館住下,乾脆等過了年,大年初一再往回走;年前大家都趕着走光了,大年初一的火車,說不定就是空的;又想,平日在家都不着急,何必一個人在北京着急呢何必被一個年關絆住腿腳呢便離開火車站,信步往南,發現路東一條小巷裏,有幾家旅館;巷裏人來人往,口音天南地北,都是提着大包小包的旅客;老史拐進小巷,欲上前打問旅館的價格,手機響了。老史接起,是老家開酒廠的老布打來的。老布在電話裏說,今天晚上,想從“又一村”端走一盆“連骨熟肉”;老布的親家,到老布家串親來了,親家指名道姓,要喫“連骨熟肉”。老史看了看錶,已是下午六點;如是別的事,哪怕是借錢,老史都能一口答應,唯獨“連骨熟肉”的事,老史不敢做主;因爲這是“又一村”的規矩,門前有顧客排隊,不能私自從後門端肉;現在是下午六點,正是排隊的時候。老史躊躇間,老布:

“親家不比別人,我現在就去又一村找你。”

老史:

“你現在來又一村,也找不到我。”

老布:

“爲啥”

老史:

“我人在北京。”

一聽老史在北京,老布馬上急了:

“這事兒大了。”

老史:

“不就一口肉嘛不喫你親家會死呀”

老布:

“我說的不是肉的事,今天是禮拜三,明天,是咱牌局的日子呀。”

老史也恍然大悟,今天原來是禮拜三;週四下午三點,是老家四個朋友,固定搓麻將的時間。老史:

“買不上車票,回不去了。這個禮拜空一回吧。”

老布:

“空不得。一空,事兒更大了。”

老史:

“不就搓個麻將嘛,不搓麻將會死”

老布:

“我不會死,老解會死。”

老史:

“啥意思”

老布:

“老解這個月一直腦仁疼,前天去醫院一檢查,檢查出來個腦瘤,過了年就要開刀;是良性是惡性,現在還不知道;如是良性還好說,如是惡性,老解就麻煩了。我怕呀,這是老解大難之前,最後一回搓麻將了。”

說完,老布掛了電話,連一開始說的“連骨熟肉”的事,也給忘了。老史掛上手機,也覺得事情大了。老布說的“老解”,也是老史四個固定的牌友之一,在縣城南街,開了個洗澡堂子。平日打牌,老解牌品最差。贏了牌,得意忘形,嘴裏吹口哨、唱戲;輸了牌,摔牌,吐唾沫,嘴裏不乾不淨,罵罵咧咧。但去年冬天的一天,老史徹底認識了老解。那天傍晚,老史與老伴慪氣,晚飯時多喝了幾口酒;誰知越喝越氣,越氣越喝;一頓飯沒喫完,喝得酩酊大醉。醉後,不願在家待着,趔趔趄趄,走出家門。老伴正與他慪氣,也沒攔他。出得家門,才知天上下起了鵝毛大雪。看着漫天的大雪,老史不知道往何處去。搖搖晃晃,從縣城西街晃到南街,看到了老解的洗澡堂子。待進了洗澡堂子,一頭扎到地上,就啥也不知道了。第二天一早醒來,見自個兒在澡堂的鋪頭上躺着,旁邊坐着老解;鋪頭前,還圍着兩個澡堂搓背的,肩上搭着毛巾把。接着發現,自個兒胳膊上扎着針管,頭頂上吊着藥瓶。老史用另一隻手指指藥瓶:

“啥意思”

鋪頭前一個搓背的說:

“昨天看你人事不醒,我們老闆怕你出事,趕緊把醫生叫來了。”

老史:

“喝口酒,能出啥事”

另一個搓背的說:

“醫生說,虧把他叫來了,你當時心跳一百多,再晚一會兒,說不定就過去了。”

老史還嘴硬:

“過去就過去,人生自古誰無死呀。”

老解在旁邊搖頭:

“那不行,你要死了,我們到哪兒搓麻將啊。”

老史當時心頭一熱。心頭一熱不是說老解救了他,而是關鍵時候,看出了一個人的品質。現在聽說老解得了腦瘤,生死未卜,這場麻將,有可能是老解大難之前,最後一場麻將了,老史也覺得事情大了,也覺得自己必須趕回去。而且,必須在明天下午三點之前趕回去,才能不耽誤正常的牌局。但車票已經沒了,如何能坐上火車呢老史從小巷又返回車站,到退票處去等退票。但年關大家都要回家,票還買不着,哪裏會有退票的老史去求車站的值班主任,說家裏有重病號,看能否照顧一張車票。值班主任同情地看着老史,說像老史這種情況,他今天遇到三十多起了;但火車上座位就那麼多,車票已經賣出去了,哪裏能再找出座位呢沒票就是沒票。老史又想在車站廣場找黃牛買高價票,但年關頭上,車站裏裏外外都是警察,一個黃牛也找不到。着急間,車站廣場亮起了華燈,一天又過去了。也是急中生智,老史突然想出一個辦法。他從提包裏掏出一張紙,又掏出筆,在紙上描畫出幾個字:

我要申冤

接着把這張紙舉到了頭頂。

沒等一分鐘,四個警察衝上來,把老史當上訪者捺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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