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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馬文彬在電話裏讓鄭重把李雪蓮弄回縣裏,鄭重在電話裏讓王公道把李雪蓮弄回縣裏,但王公道沒有把李雪蓮弄回縣裏。沒有弄回縣裏並不是王公道等人不想弄,或李雪蓮寧死不回去,無理還要取鬧,而是李雪蓮在嶽各莊農貿市場大放悲聲時,哭着哭着,突然又昏倒了。也是李雪蓮大病剛過,從河北牛頭鎮折騰到北京,身子已經很虛弱了;一直被人逼債,又怕耽誤了告狀,本來就心焦,突然又聽說秦玉河死了,十幾天的折騰白折騰了;還不光今年的十幾天白折騰了,連同二十年的折騰都白折騰了;件件都是窩心事,一件比一件大;哭着哭着,一頭栽倒在地上。王公道等人愣了。李雪蓮和秦玉河的兒子秦有才忙將李雪蓮抱起來。這時樂小義也從銀行取錢回來了。大家七手八腳,將李雪蓮擡到嶽各莊農貿市場後身,樂小義租住的一間民房裏。李雪蓮躺在牀上,昏迷不醒不說,又開始發起高燒。一個昏迷不醒發高燒的人,明顯不適合長途跋涉。當然,李雪蓮昏迷了,可以任人擺佈,如想拉她走,她也不知道;但王公道卻不敢這麼做。他怕李雪蓮連病帶受刺激,死在路上。前邊死了個秦玉河,接着再死一個李雪蓮;死秦玉河是好事,李雪蓮萬一死在路上,事情又大了。秦玉河出的是車禍,死在了他自己手裏;李雪蓮萬一死在路上,罪魁禍首可就是王公道了。王公道左右爲難,又給鄭重打了個電話。鄭重也不敢做主將病重的李雪蓮往回拉,沉吟半天:

“這事兒還麻煩了。”

又沉吟半天,說:

“要不這樣吧,人代會再有一天就結束了,既然人弄不回來,就派人寸步不離地看着她;等人代會徹底結束,你們再撤。”

事到如今,也只好這麼辦了。王公道忙將法院十七個人全部集合到嶽各莊,開始排班。三人一組,一組四個小時,輪流在樂小義的民房前溜達,看守李雪蓮。每組看守的人,半個小時進屋一次,查看李雪蓮的動靜。王公道和副院長,輪流帶班,也是四個小時一替換;不過他們帶班時,可以坐在房外的警車裏休息。令大家慶幸的是,從中午到晚上,從晚上到第二天清早,從清早到中午,李雪蓮一直昏迷不醒。第二天中午十一點半,農貿市場對面商務大樓牆壁的屏幕播出,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終於閉幕了。新的一屆政府產生了。會場上響起雷鳴般的掌聲。王公道等人也一陣歡呼。大家忙活十幾天,終於有了一個圓滿的結局;從上到下,終於從這件事上解脫了;不光從今年解脫了,從過去的二十年也解脫了;不但從過去解脫了,今後也永遠從李雪蓮這件事上解脫了。法院十七個人,在王公道的帶領下,從嶽各莊農貿市場,開始打道回府。秦有才見他媽李雪蓮還在昏迷,與王公道商量後,便留了下來。

李雪蓮在樂小義的小屋裏一直昏迷着。照李雪蓮的病情,應該把她送到醫院;但樂小義剛替李雪蓮還過欠牛頭鎮衛生院的錢,手頭再無剩餘的錢;秦有才身上也無多餘的錢;兩人無錢送李雪蓮住院,樂小義只好將社區衛生室一個醫生叫到他小屋裏,給李雪蓮打點滴。打了兩天點滴,李雪蓮還沒有醒來。這時秦有才坐不住了,因爲秦玉河在老家的喪事,還等着他回去張羅呢。秦有才與樂小義商量後,也起程回了老家。

李雪蓮又昏迷兩天,終於醒了過來。醒來,卻不知身在何處;直到看到樂小義,又打量四周,才知道自己躺在樂小義的小屋裏。漸漸,昏迷前的種種事情,一絲一縷,重新回到她的腦子。雖然一切回來了,一切又恍若隔世。樂小義見李雪蓮醒來,一陣驚喜;忙從鍋裏盛了一碗小米粥,讓李雪蓮喝:

“姐,你把我嚇死了。”

李雪蓮強掙扎着說:

“小義,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樂小義還是過去的樂小義,沒顯出半點不耐煩:

“姐,你說哪兒去了,人命,不比啥事兒大”

李雪蓮有些感動,說:

“小義,我欠你的錢你不要怕,我家裏還有房子,把房子賣了,夠還你。”

樂小義:

“姐,你說哪兒去了。”

李雪蓮眼中涌出了淚。樂小義知道李雪蓮告狀的前前後後,也知道如今讓她左右爲難的結局;正因爲知道李雪蓮的尷尬,又勸李雪蓮:

“姐,等你病好了,你要一時不想回老家,就跟我在這兒賣帶魚吧。”

李雪蓮眼中不禁又涌出了淚:

“小義。”

又三天過去,李雪蓮高燒終於退了,能起牀了。又過了三天,李雪蓮能行走了,能幫樂小義做飯了。看李雪蓮能自理了,樂小義也就放心去前邊農貿市場賣帶魚。

這天清早,兩人喫過早飯,樂小義又去農貿市場賣帶魚。李雪蓮涮過碗盆,馬上接着做中飯。中飯做好,將做好的飯菜盛到碗裏,又用兩個飯盆分別扣到桌子上。然後坐在桌邊,寫了一張紙條:

小義,謝謝你,我走了。咋還你錢,我已經說過了,就不說了。

然後提上自己的提包出了門。出門並不是爲了回老家,而是想找一個地方尋死。尋死的方式也想好了,就是上吊。上吊不是因爲秦玉河死了,告狀的緣由沒了,今後無法再告狀了,這冤永遠無法洗清了;而是因爲秦玉河的死,李雪蓮的告狀成了笑話。因爲李雪蓮的告狀,已不是原來的告狀,二十年來,芝麻已經變成了西瓜,螞蟻已經變成了大象,現在芝麻和螞蟻突然消失了,告狀的鏈條斷了,使你無法告狀了,這鏈條的斷法,成了笑話,捎帶着整個告狀也成了笑話。不但今年的告狀成了笑話,二十年來的告狀都成了笑話。不但告狀成了笑話,告狀的人也成了笑話。芝麻自個兒飛走了,螞蟻把自個兒的窩兒給毀了。何況,今年又與往年的告狀不同,今年不但被人騙了人,還被人騙了身;這個騙身,傳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了,李雪蓮真的成了潘金蓮,這樣的結局,也同樣成了笑話。告狀告不贏只是個冤,告狀告成了笑話,就不是冤的事了,就成了羞。只是個冤,還能活得下去

;天天蒙着羞,就讓人無法活了。俗話說得好,“羞於活在人世”,就是李雪蓮現在的心情。還有,既然不想活了,既然想上吊,去哪裏上吊,也讓李雪蓮爲難。按李雪蓮的想法,她想把自己吊死在仇人門前,吊死在趙大頭家門前,吊死在縣法院門前,吊死在縣政府門前,吊死在市政府門前,臨死也給他們添回堵;但因爲她告狀成了笑話,現在吊死在人家門前,就顯得理由不足;非要這麼做,同樣也會成爲笑話。不但活着成爲笑話,想死在哪裏也會成爲笑話,李雪蓮就死無葬身之地了。連這個死無葬身之地,說出去也會成爲笑話。說別人死無葬身之地,是說這人可恨,或者是說他窮;李雪蓮死無葬身之地,竟是因爲羞和笑話。

離開嶽各莊,李雪蓮邊走邊想,並沒有往城裏走,開始往郊區去。正因爲死無葬身之地,李雪蓮也就解放了,想隨便找個地方,隨便一死了事。一直走到中午,來到一山坡上。這山坡密密麻麻種滿了桃樹。二十多天只顧告狀和昏迷,沒留意外邊的景色。沒想到二十多天過去,初春之中,桃花竟開了。一山坡的桃花,正開得燦爛。李雪蓮走進桃花林,發現山窩裏有一個窩棚。窩棚敞着門,裏面有鋪蓋卷和鍋碗瓢盆,地上還扔着些修剪樹枝的鋸子、剪子、梯子等工具,揣想是修剪桃樹的人,住在這裏。春天了,桃樹也該剪枝了。李雪蓮爬過山坡,又往下走;前山坡向陽,桃花開得更火紅了。李雪蓮來到桃花深處,看這裏景色不錯,心想:

“就這兒吧。”

看着滿山的桃花又想:

“說是隨便找個地方,誰知也不隨便。”

拉開自個兒提包的拉鍊,從裏邊掏出一根準備好的繩子。左右打量,選了一棵高大粗壯的桃樹,往樹杈上扔繩子。繩子搭在樹杈上,也掃下一地桃花。盤好繩套,又搬過一塊石頭;人站到石頭上,將脖子套在繩套裏,將腳下的石頭一踢,人就吊在了樹上。

但還沒等李雪蓮喘氣,她的雙腿,早已被一人抱住。那人邊往上舉李雪蓮的身子,邊喘氣,邊對李雪蓮發火:

“大姐,咱倆沒仇哇,你不該這麼害我”

接着硬是把李雪蓮卸了下來。這人是個中年男人:

“看你半天了,以爲你來偷窩棚的東西呢,誰知你尋死來了。”

李雪蓮有些不解:

“我死我的,礙着你啥了”

中年男人又急了:

“你說得輕巧,這塊桃林,是我承包的。一到秋天,桃兒哪裏還值錢,主要靠城裏的人來採摘,沒看到山坡下有采摘園的牌子嗎大家要知道這裏吊死過人,誰還會來呢”

李雪蓮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同時也哭笑不得,自己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了。李雪蓮愣愣地問:

“那我該去哪兒呢”

那人也愣愣地看李雪蓮:

“真想死呀”

李雪蓮:

“人要想死,誰也攔不住。”

那人:

“因爲啥呢”

李雪蓮:

“這事兒一句兩句說不清楚。要能說清楚,我也就不死了。”

那人指指對面的山坡:

“你要真想死,也幫我做件好事,去對面山坡上,那裏也是桃林,花也都開着,那是老曹承包的,他跟我是對頭。”

又補充:

“俗話說得好,別在一棵樹上吊死,換棵樹,耽誤不了你多大工夫。”

聽到這話,李雪蓮倒“噗啼”笑了。

xx省有一個xx縣。xx縣城西街,有一家出名的飯鋪叫“又一村”。該店出名,是因爲店裏的一道菜,叫“連骨熟肉”。“又一村”除了賣“連骨熟肉”,也賣雜碎湯、燒餅、涼菜、各種酒類等。雜碎湯、燒餅、涼菜等與別人家大體相似,獨“連骨熟肉”,做得與衆不同。別人家的肉在大鍋裏煮,煮到肉爛,一般會骨肉分離;“又一村”的肉煮透,也不離骨。滋味不但入到肉裏,也入到骨頭裏。喫過肉,剩下骨頭,敲骨吸髓,滋味也絲毫不減。單說滋味,也與衆不同,鹹裏透香,香裏透甜,甜裏透辣,辣裏又透爽和滑。凡是到該縣去的人,大喫,就去“太平洋海鮮城”;小喫,就去縣城西街“又一村”喫“連骨熟肉”。地道的喫法,是現買現喫;肉剛從鍋裏撈出來,扯肉燙手;就着燙肉喝酒,本來你能喝二兩,現在你能喝半斤。

“又一村”一天煮兩鍋肉。中午出一鍋,傍晚出一鍋。大家惦着這肉,喫飯得在店前排隊。按“又一村”的規矩,在店裏喫飯才能買肉;不喫飯單買肉,得看喫飯者買過,能否剩下來。就算喫飯買肉,也不一定買得到,得看今天客人的多少,你排隊是否靠前。外來的人常問:店家,肉賣得這麼好,何不多煮幾鍋店主老史說,不能累着自己。

老史今年六十歲了。賣肉之餘,愛搓麻將。飯鋪一天煮兩鍋肉,也有搓麻將的時間。但賣肉不能累着,搓麻將也不能累着,一個禮拜,老史只搓一回麻將。時間是固定的,週四,下午三點開始,搓到夜裏十一點,八個鐘頭。牌友也是固定的,開酒廠的老布,批發菸酒的老王,開澡堂的老解。常年累月,時光換,人頭不換,到頭來算賬,輸贏相抵,各自輸贏也差不多;就是在一起消磨個時光。

四人搓麻將就在“又一村”。週四下午,老史讓飯店專門騰出一間包房;下午,讓飯鋪額外多燉出一臉盆“連骨熟肉”,備四人晚飯時喫。喫飯時也喝酒。酒是開酒廠的老布帶來的,叫“一馬平川”。喫過“連骨熟肉”,喝過“一馬平川”,接着搓麻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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