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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九章煮酒問心(下)

月兒明,風兒涼。

徐辰安給了店家足夠的銀兩,他們師徒不僅沒被趕走,店家反而貼心的給了一個小爐子,爐子上溫着酒。

徐辰安坐在了臺階上,門口的店小二正在打盹,整座小鎮都陷入了寧靜之中。徐辰安用手撐着臉,擡頭看着月亮。

“酒……酒……”店內傳來了斷斷續續的聲音,徐辰安急忙跑了進去,只見得羽然浩趴在了桌子上,手裏抓着一個酒杯,嘴裏還在含糊不清的喊着“酒”。

徐辰安嘆了一口氣,見得自己師傅沒事,便想轉身離開。但才轉身,羽然浩突然伸出了手,一把拽住了徐辰安,嘴裏依舊含糊不清的喊着“酒”。

“不能喝少喝點!”徐辰安掰開了自己師傅的手,隨後想了想,將正在打盹的店小二給叫醒了,要了一碗醋,準備給自己師傅灌了下去。

他聽人說過,若是喝醉了,用醋便可以解酒。

趁着店小二去廚房找醋的當兒,徐辰安艱難的把羽然浩扶起來,羽然浩便抱着他的手臂,輕聲喊道:“酒……酒……我想你……”

徐辰安頓時一愣,原來師傅想要的不是酒,而是九酒。

“我說小少爺,我在這店裏當了十幾年的店小二,以前咱的確沒見過多少羽人族。但這兩年,來來往往的羽人族,在本店喝酒的打尖的,不說有一千也有九百。這些羽人族,那可都是修行者,按照我們以前的話說,那便是個頂個的神仙老爺。這樣的人,不會醉的。”

這店小二說着,打了個哈欠,把手中的醋遞給了徐辰安,便離開了。

徐辰安聽得這話,接過了手裏的醋,想了想便把那碗用來解酒的醋放在桌子上,從自己師傅的懷抱中把手伸了出來。

他看着爛醉如泥的師傅,心裏沒由來的一疼,眼眶泛着淚光。

師傅要的不是酒,是九酒。

一般的羽人都不會醉,師傅可是羽皇,如今劍獄之中戰力前五的存在,他若是不想醉,這酒怎會讓他醉。

徐辰安的腦海中突然想起了曾經小夫子師伯經常唸叨的一句詩: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找了一件衣服,給羽然浩披上,這才仔仔細細的看着自己的這位師傅。

他的下巴上長滿了胡茬,額頭上有了皺紋,就連頭髮都開始發白了。至於皮膚,和其它羽人的白皙不一樣,反而是有些泛黃。

徐辰安也曾瞭解過自己師傅的過往,知道以前的他是妖域的霸主,羽人族的羽皇,一個驕傲和高雅喜歡穿着金色長袍的考究人。

但現在呢,活生生的變成了一個醉漢。

關於師傅與自己父親的恩怨,徐辰安已經分不清對錯了。或者,他們本就沒有對錯。甚至在這兩年的相處中,徐辰安慢慢的習慣了羽然浩的生活方式和教導方式,每當這個時候,他便會提醒自己,自己的這位師傅殺了典獄長,毀了乾爹的修爲,還差點殺了鳳羽奶奶和蒼牙爺爺。

他只有不斷的提醒着自己這些事兒,才能保持對自己師傅的恨意。

“你是個好人,還是壞人呢?”

徐辰安給自己師傅披了一件襖子,然後也趴在了桌子上,看着自己師傅的臉問道。

不過,此時沒有人能回答他。

燭火搖晃,店家給的小火爐也逐漸熄滅了,耳旁傳來了蟲兒的鳴叫聲,在不知不覺中徐辰安睡着了。

……

徐辰安再度醒來的時候,只覺得臉上一涼。

他睜開了眼睛便看到鬍子拉碴的羽然浩手裏拿着一個杯子,杯子裏的涼水又朝着自己灑來。

徐辰安揉了揉眼睛,看向了面前的師傅,此時的師傅哪有絲毫的醉意,完全看不出來他昨夜才喝了不少酒。

“擦一擦,喫點東西,待會我要帶你去見一位長者。”羽然浩指了指徐辰安的身後,徐辰安低頭一看,纔看到昨夜自己給羽然浩披上的襖子,此時已經來到了他的身上。

還沒等徐辰安問話,便見得店小二又擡來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面。而羽然浩則是擦了擦嘴便站起身來,給徐辰安留下了一個房間號,便上樓去了。

徐辰安看着自己師傅的背影,皺起了眉頭,他甚至懷疑昨夜那個醉漢,是不是自己師傅了。

沒過多久,等他來到房間之時,只見得羽然浩剃了胡茬,束起了長髮,穿上了錦袍,將自己裏裏外外的打整一番。不知道的,還以爲此行他要去見心上人。

“行了,你也趕緊換上一身行頭。”羽然浩難得的溫柔了一次,指了指牀邊的衣服。

約莫三四個時辰後,徐辰安與羽然浩來到了一座山下,山下有流水,不遠處有一個簡陋的小亭子,亭子裏坐着一位老人。

在羽然浩的招呼下,徐辰安揹着揹簍來到了亭子邊。

這是他近兩年來第一次見到自己師傅的朋友,急忙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酒肉還有火爐、茶等東西。

等到徐辰安放好這些東西之後,羽然浩便直接把他趕到一旁修煉去了。

徐辰安看了一眼老人,老人只是朝着他微微一笑,臉上充滿了慈愛之色。老人往袖口掏了掏,隨後朝着徐辰安招了招手,似乎有禮物要送給徐辰安。徐辰安也想過去聽一聽兩人說些什麼,可才站起身來走了兩步,便見得羽然浩的目光,只能撇了撇嘴,硬生生的停下了腳步,繼續修煉着。

看得徐辰安已經完全入定,與老人相對而坐於亭子中的羽然浩這纔給老人倒了一杯酒,輕聲說道:“伯父,好久不見,請恕侄兒這兩年都沒來看您。”

老人接過了他手裏的酒,嘆了一口氣,隨後一飲而盡。

老人正是九酒的父親,九魁龍一族的族長。

“如今人族和妖族的關係走向,是你想看到的嗎?”老人輕聲問道。

羽然浩點了點頭,隨後臉上勉強扯出了一抹笑容。

“那其實你當羽皇,也可以做這些事兒的,但……”老人的臉上充滿了擔憂之色,他不理解羽然浩的行爲,爲什麼非要把自己置身於一個人人喊打的局面下。

“九酒的仇,我怎麼都要報的。而且,我若是以羽皇的身份做這些事兒,帝俊肯定會阻攔的。我們,從來都只是別人手中的棋子,無法掌控自己生命的棋子而已。想要破局,必須出奇制勝。我不僅要勝徐長安,更要勝天!”

老人知道自己勸不了羽然浩,嘆了一口氣,看向了在不遠處打坐的徐辰安。

“說句實話,你真的還恨徐長安嗎?”

羽然浩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他自然知道老人的意思,便點了點頭。

“恨,當然恨。但,徐辰安不是徐長安,我沒道理要通過虐待一個孩子來報仇。當初徐長安若是不擇手段,恐怕那一劍就不是衝我而來的,而是朝着九酒而去的了。”

“其實,擺脫了對帝俊的信仰之後,突然發現天地廣闊,做個像徐長安、李知一還有小夫子他們那樣的人也不錯。”

“你們羽人族,不是帝俊的血脈後裔嗎?”老人有些奇怪,向來慈祥的他,臉上甚至出現了一些憤怒之色。

他憤怒不是因爲帝俊爲什麼不信奉帝俊,而是憤怒他爲什麼現在纔不信奉帝俊。

要是很多年前他有現在的心態,恐怕他早與九酒修成正果了,或者還成爲了他們九魁龍一族的贅婿,他現在早已徒孫滿堂了。

當年的他尊重羽人族的信仰,可現在的羽然浩,卻非要等到九酒都沒了,這纔有勇氣放棄他的信仰,如同話本里的情侶一般,非要錯過了,才懂得一些道理。

“不是,我們羽人族在帝俊的眼裏,只是棋子而已。我們是人族和禽類妖族雜交出來的種族,和金烏一族沒有任何的關係。”羽然浩拿起了酒杯,輕輕的抿了一口氣,雖然語氣很輕,但眼裏充滿了哀愁。

“我自從出世,所有的一切,都已經被帝俊給定下來了。我會愛上誰,我會怎麼選擇,我如同人族皮影戲裏的皮影一般,在自以爲是的世界中活着,爲自己心目中的主奮鬥着,但最終我所信奉的,我所堅信不疑的,卻是一直算計我的。不只是我,整個妖族,甚至整個世間,都是帝俊的棋子而已。”

老人神色稍微有些緩和。

“所以,你纔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成爲世人眼中的瘋子,一個最清醒的瘋子?”

羽然浩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耷拉着腦袋。

“我要麼就一直清醒,要麼就一直迷惘,當顆沒有心的棋子。”

“行了,你約我來,到底是想做什麼,不可能只是爲了敘舊的吧?”老人輕聲說道。

羽然浩沒有回答老人,只是看向了不遠處正在打坐的徐辰安。

老人知道他的意思,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頓時一變,立馬搖頭道:“不行,絕對不行!我,不會答應你的!”

“伯父,除了你之外,我再也沒有可以信任的人了。”向來高傲的羽然浩此時居然帶着一絲祈求之色說道。

“你把他託付給我,那你呢?”老人自然猜到了羽然浩的用意,就是要他照顧徐辰安而已。

說實話,現在人族和妖族的關係越來越好,徐辰安在他的身邊,自然不會有事兒。甚至,還能促進人族和妖族的關係。但,羽然浩把這個孩子託付給他,那他自己呢?

“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不願意再失去半個兒子。若是有可能,我希望你能忘了九酒,或許還能遇到自己喜歡的姑娘,你們成親,你們生子。若是有功夫想起我這個老頭子的話,那來看看我,我就心滿意足了。哪怕是九酒在世,也不想看到你這個樣子。”老人的聲音緩和了下來,帶着一絲無可奈何。

“不只是爲了九酒,也是爲了我自己。”羽然浩擡起了頭,抿了一口酒說道。

老人看着他,似乎想從羽然浩的臉上看出點什麼。

“對不起。”羽然浩突然跪了下來,朝着老人磕了三個頭。

老人才想扶起他,羽然浩便說道:“伯父,我可能無法替九酒報仇了。我要先戰勝所謂的命運,戰勝裂天。若是能夠活下來,我一定會爲九酒報仇。若是活不下來,還請伯父將我和九酒葬在一處。”

“可……現在的你,還是裂天的對手嗎?其實報不報仇真的不重要,只要你……活下來,就好……”老人聲音顫抖,似乎自己即將失去兒子一般。

他知道,羽然浩已經不是裂天的對手了。畢竟青玉壇一戰的消息早就傳了出來,不僅僅他知道,整個劍獄都知道在前兩年劍獄中的最強者已經不是羽然浩了,而是裂天。

“不是,不過裂天把決戰的地點放在當初九酒身亡之處,那明顯就是衝着我來的。我在那兒還有一些手段,在其它地方不好說,但在那兒,有機會戰勝裂天。”

老人看着跪在地上的羽然浩,只能嘆了一口氣,隨後閉上了眼,微微點了點頭。

“晚上,我再過來,你和他,好好聊聊。”

羽然浩見狀,立馬磕了兩個頭。

正在修行的徐辰安被打斷了,等他來到亭子裏的時候,老人已經不在了,只有一直喝酒的羽然浩。

羽然浩的臉紅紅的,似乎是醉了,人也變得絮絮叨叨起來。

“小子,我給你的功法,雖然強過很多人,但始終比不上你爹的。以後你要是遇到更強的功法,大可以隨便學,我這兒沒有什麼門戶之見。”

“記得,你要是想親自殺了我,就得好好修煉……爲師也不怕告訴你,我的命門就在雙翅之上,雙翅一落,我羽人族便失去了反抗之力。”

“還有,要是爲師報不了仇,你記得扇你爹兩個大嘴巴,就算是替你師母報仇了吧。”

“還有……”

羽然浩絮絮叨叨的,比那些在村口的大媽還要能絮叨上幾分。

“我想你了,九酒。”

羽然浩說罷,又把自己喝醉了。徐辰安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給自己師傅披上了一件衣服。

……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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