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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悍婦人邀功反惹禍 王御史視察出蹊蹺

白浪勞神費力折騰了半個時辰,罵罵咧咧走出那間屋子,來到過廳,守候在此的徐娘迎了上來,開口說話前先聳了聳鼻子,因爲她聞到了白浪身上黏膩的汗味。她隨手遞給白浪一碗涼茶,淫笑着問:

“大爺,這棗妮兒值吧?”

“值!”白浪一口氣喝完那碗涼茶,咂了咂嘴沒好氣地說,“進房前,那姑娘叫棗妮兒,折騰這半個時辰下來,本大爺成了棗泥兒了。”

“大爺這是實話,”夏婆以行家的口吻說道,“像你這種男人,咱見得多,進了窯子,都是先等不得,後狠不得。其實,你只要不那麼急,咱這裏給你喫一顆丸子,你的那根釘,就真的成了鐵做的。”

“什麼藥丸子?”

“金槍不倒。”

“好藥好藥,下次來一定先喫一顆。”

白浪只當是夏婆成心戲弄他,也不想在此久留,說着閃身就要出門,夏婆連忙把他扯住,喊了一聲“大爺留步”,接着把手一伸。

“什麼?”白浪眯眼問。

“錢哪?”

夏婆身子忽閃忽閃的,兩隻耳朵上戴着的鑲金大耳環搖晃晃讓人心煩,本沒個好心情的白浪心裏頭一連罵了幾聲“母狗,母夜叉”,才訕訕地說:

“虧你還要錢。”

“怎麼啦?”

“棗妮兒是丈二金剛,咱大爺摸都沒摸着。”

“沒上手?”

“是呀,肩上還被咬了一口。”

“那,你爲何磨蹭半個時辰纔出來?”

“這你也管得着!”

“進了咱的地兒,咱就管得着。”

“你想要咋樣?”

“交了錢走人。”

“好吧,那就先記在賬上,回頭給。”白浪說着擡腳就要出門。

“慢着。”夏婆伸手把路一攔,“你想賴賬?”

“賴又怎麼樣?”白浪想抖狠。

“哼,麻雀喫蠶豆,摸摸自己有多大個屁眼!”

夏婆頓時臉色一變,一拍巴掌,立馬就有兩名壯漢不知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一左一右把白浪夾在了中間。

“你們想幹什麼?”白浪喊道。

“咱們也不想難爲大爺,交了銀子,你走人。”

“我沒帶錢。”白浪拍了拍身上,表示一無所有。

“一進窯子街,咱就發現你小子不地道,但沒想到,你竟敢欺到老孃頭上來。黑柱子,你們看着辦吧。”

夏婆說罷,擡腿就要走人,白浪慌忙把她喊住,說道:“大娘請留步,大爺我有件東西給你看。”

白浪說着撩起夏布長衫,從腰間摘下一塊小木牌遞給夏婆,不無傲氣地說:“你看看我是誰。”

夏婆接過這塊長三寸寬一寸被漆得紅彤彤的木牌,她雖不識字,但認得這是“衙門人”通常用的腰牌。便把木牌遞給略識幾個字的黑柱子。黑柱子就着頭頂上燈籠的光亮,磕磕巴巴念道:

五城兵馬司崇文門內蘇州衚衕巡警鋪

“啊,你是巡警鋪的,”夏婆緊繃的臉色頓時鬆弛了一些,她很內行地對黑柱子說,“你再念念腰牌的反面。”

黑柱子瞄了白浪一眼,又一字一頓念道:“劉金貴。”

“你叫劉金貴?”夏婆問。

“本大爺正是。”

夏婆咧嘴一笑,以一種見過大世面的口吻說道:

“咱這窯子街的地盤,就歸蘇州衚衕巡警鋪管轄,這鋪裏的十幾位兵爺,還有管事的檔頭蔣爺,沒有誰咱不認識,可咱就從來沒有見過你這位劉爺。”

“我是新來的。”

“新來的,可是蔣爺沒交代呀。”

“蔣爺是咱的頭兒,咱上這裏來,是他點頭答應了的。”

“既是如此,蔣爺總得有話給你。”

“蔣爺說了,要咱玩得盡興。這是咱巡警鋪管的地頭兒,有什麼事擔待得起。”

夏婆聽了這話,訕訕一笑,隨之臉色就冷了。須知這位夏婆是窯子街上的一隻母老虎,同蘇州衚衕巡警鋪的管事檔頭蔣二旺關係非同一般。這蔣二旺世襲軍籍,在蘇州衚衕巡警鋪幹了差不多二十年,夏婆年輕時就是他的相好。正是因爲有了這層關係,夏婆纔有恃無恐,成了窯子街上一粒咬不爛嚼不碎的“銅豌豆”,崇文門一帶喜歡惹是生非的潑皮惡少,也沒有哪個敢到她開的“街頭香”來撞太歲。而且,蔣二旺本人也約束部屬,不准他們到“街頭香”來佔便宜。這些年來,除了夏婆請客之外,巡警鋪軍卒是斷不會到“街頭香”來搵食的。可是眼下這位自稱叫劉金貴的巡警居然敢犯忌,夏婆斷定其中有詐。所以,待白浪話頭一落,夏婆就朝黑柱子使了一個眼色,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黑柱子兩人朝前一撲,頓時把白浪掀翻在地,取來一根麻繩,三下兩下把他雙手反剪捆了。

白浪鴨子死了嘴硬,兀自在地上抖狠:“日你媽,你們想造反了!”

捱了罵的黑柱子來了火氣,朝白浪的屁股猛踢了幾腳,白浪殺豬似的嚎叫。夏婆這時已坐到木椅上,眯眼看着地上亂滾的白浪,又說道:“褪下他的褲子。”

黑柱子領命做了,白浪露出了白生生的屁股。黑柱子又把他掀翻過來,白浪兩胯間的那根東西,像一條地蠶耷拉着,情形委實狼狽。

“東家,還是老規矩?”黑柱子問。

“是。”夏婆答。

黑柱子便從搭檔手中接過一把剔骨尖刀,一手抓住白浪的那條“地蠶”就要下貨。

白浪感到腎囊根部有一股子冰涼,那是刀片抵在那兒,他頓時驚恐萬分,忙不迭聲討饒叫道:“大娘,手下留情。”

夏婆說:“手下留情則可,拿錢來。”

白浪哭喪着臉央求道:“我身上的確未曾帶錢,這樣,你派人隨我到巡警鋪裏去取。”

夏婆一聲冷笑,咬着牙斥道:“你小子還想在老孃這裏瞞天過海,實話告訴你吧,老孃同蘇州衚衕巡警是肉連皮的關係,不要說那裏的人,就是那裏的任何一個物件兒,沒有老孃不認識的,你冒充劉金貴,就這一點,我打死了你都不犯法。”

“我就是劉金貴,不信,你去巡警鋪問。”

“看來,你小子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好,就依你的,現在就去巡警鋪。黑柱子,先把他那鳥玩意兒留一留,去了巡警鋪再說。”

黑柱子又胡亂地幫白浪穿上褲子,像拎小雞一樣把他從地上拎起來。然後押着他,跟着夏婆,一路推搡着朝蘇州衚衕走去。

從夏婆的“街頭香”到蘇州衚衕的巡警鋪,約有裏把路,不消片刻時辰,夏婆一行就到了巡警鋪門口,腳一踏進院子,夏婆仗着人熟地熟,也不及細看,就扯着嗓子尖聲尖氣喊道:

“蔣二爺,你看看,咱給你領了個兩隻腳的騷狗公來了。”

剛喊完,夏婆這才發現院子裏不對勁,平日裏空蕩蕩的院子,如今歇了一乘八人大轎,沿着牆根,還有一二十匹馬。從院門到公廨門十幾步路,站了兩隊刀兵。廊沿下還一溜站了八個兵士,每人手擎一盞寫有“巡城御史”的大白紗燈籠,把個院子照耀得如同白晝。夏婆一看這架勢,知道有大人物光臨,慌忙伸手掩嘴,一扭腰要退出去。正在這時,公堂裏傳來一聲厲喝:

“何人大膽,竟敢來此喧譁,帶上來。”

也不等夏婆回答,早有兩個刀兵上前把她架住,連拖帶拽帶進廨廳。

這廨廳原也是夏婆熟悉的,在此坐堂問政的蔣二旺是她多年的相好。只是眼下正堂的臺案後頭,坐着的是一個她不認識的大官,而平日坐在這個位子上威風八面的蔣二旺,此刻卻像一隻發了瘟的雞,蔫頭耷腦地站在臺案左下角樑柱前。

卻說在巡警鋪裏坐堂的這位大官,正是巡城御史王篆。下午,內閣書辦來到五城兵馬司衙門,送來了首輔張居正給王篆的手諭。告知明日辰時,李太后要去昭寧寺敬香禮佛,要他務必“清淨道路,盡心保護,慎始慮終,不可有萬一疏忽”。接到這道手諭,王篆哪敢怠慢,當即就把衙門裏的佐貳官以及掌管京師各路巡邏治安的十八名把總全都找來,就如何清理街道,圈禁流民,防範突發事件,臨時增添徹夜巡邏兵卒等切要事體作了詳細布置。須知京城的治安,原由五城兵馬司、錦衣衛和東廠三家共同負責。錦衣衛、東廠是直接由皇帝控制的警探、刑獄合一的組織,惟有五城兵馬司是政府系統的警事機構,管轄着京師城中的一百二十多個巡警鋪,負責京師巡邏治安,接受民衆報警、追捕和緝拿案犯。五城兵馬司衙門的堂上官,就是巡城御史。打從新皇上登基,王篆這個巡城御史就一刻也沒有輕

松過,常言道天下事大,大不過改朝換代。在這期間,京城中若有任何有礙聖朝的禍事發生,都會是他這個巡城御史的彌天大罪。謝天謝地,在這新舊交替之際,除了皇城中的爭鬥,京師地面還算風平浪靜。可是明天李太后的出行卻讓王篆感到壓力很大。就是張居正不打招呼,他也知道這件事的分量,是一點差錯都出不得的。所以,這個緊急會議一開就是兩個時辰,直到覺得萬無一失了,王篆這才命令與會者分頭行事,各負其責。他自己則於散會後,在衙門裏胡亂扒了幾口飯,吩咐起轎來到了蘇州衚衕巡警鋪。這裏是皇城去昭寧寺的必經之地,屬於明日防範治安的重中之重,王篆委實放心不下,便親自連夜來這裏督查。

由於事前未打招呼,當王篆的大轎突然停進了蘇州衚衕巡警鋪大院,該鋪的管事檔頭蔣二旺還在對面的一家小酒肆裏猜拳喝酒。鋪院門口黑黢黢的,連燈籠也未曾點亮。進得屋來,只見兩個值班的兵卒對坐,抱着胯子閒聊,餘下兵士卻是一個也不曾看見,王篆頓時大發雷霆。他讓值班兵士把蔣二旺找來,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命令他立即派人把全鋪二十名兵卒儘快找回來。遭此一嚇,蔣二旺的酒醒了一大半,他跳進跳出,差不多過去了半個時辰,兵卒才找回來一大半。一直踞坐在堂的王篆餘怒未消,把個蔣二旺足足罵了半個時辰,正在這不可開交之時,偏偏夏婆不識好歹地撞了進來。

兵士把夏婆扭進了公堂,這婆娘哪曾見過這等陣勢,頓時心中發怵。但她畢竟是渾噩無知之人,不懂見官的規矩,一根樁站在那裏,兩隻眼睛還四處睃看。

“跪下!”

隨同王篆前來的負責崇文門一帶巡警鋪的一位姓張的把總吼了一句,唬得夏婆雙腿一抖,身子趁勢跪了下去。

王篆瞄了一眼夏婆頭上滿插着的鑲金首飾和塗了厚厚脂粉的一張冬瓜臉,心裏頭頓時像吃了一隻蒼蠅。他皺着眉,沒好氣問道:

“你叫什麼?”

“夏——荷女。”她本想說夏婆,一想不對勁,便改口說了個她自己都覺得生疏的名字。

“幹何營生?”

“開窯子的。”

“啊?”王篆又擡頭看了夏婆一眼,這女人也正拿眼瞅他,眼神中藏着的那股子淫蕩讓王篆很不受用,他接着問,“你方纔在院子嚷什麼?”

“咱說給蔣爺送了個兩隻腳的騷狗公來。”

“送什麼來?”

“騷——狗——公。”

夏婆拖腔拖調複述了一遍,公堂裏響起一陣竊竊的笑聲。王篆本也想笑,但一咬牙忍住了,一拍案臺,大聲斥道:

“大膽潑婦,竟敢對本官如此說話,來人,把這潑婦拖下去,狠狠打!”

“是!”

立時就有幾個兵士應聲上來,慌得夏婆磕頭如搗蒜,哀求道:“大老爺,打不得打不得,老身說的是實話,這騷,啊不,這冒充巡卒的傢伙,已被老身捆來了。”

“你說什麼?有人冒充巡卒?這究竟是何等樣的事情,你從實招來。”

王篆來了興趣,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傾了。蔣二旺也頗爲喫驚,一雙眼睛死盯着夏婆,銅鈴一樣大。

夏婆跪在地上,把事情一五一十說了。說罷,又扭頭朝院子裏大喊了一聲:

“黑柱子,帶人上來。”

一看見帶上來的人,蔣二旺不禁在心中暗暗叫苦。原來此人叫王大臣。三天前,本鋪巡卒劉金貴得癆病而死,正好有人介紹王大臣前來找他謀個差事,他便讓王大臣頂替劉金貴當了巡卒。按洪武皇帝定下的規矩,各軍衛的在籍軍士,分本兵和流兵兩種,本兵採用世襲制,父死子替,代代相傳,而流兵則隨時招募。本兵每月祿米兩擔,較流兵高出一倍還多。這劉金貴世襲本兵,膝下無子,人一死等於報了絕戶。按例要上報到五城兵馬司衙門註銷軍籍,但蔣二旺想吞佔劉金貴的祿米,便大膽讓王大臣頂替了,言明劉金貴的祿米各得一半。王大臣爽然答應。今天下午,蔣二旺才把劉金貴的腰牌給他,言明明日到鋪就職。沒想到這麼快就出了事。

王大臣一進來,便很知趣地跪下。王篆掃了他一眼,問道:“你是這個巡警鋪的?”

“是。”王大臣瑟縮地看了蔣二旺一眼。

“腰牌呢?”

“在我這兒呢。”

夏婆把手伸進月色夏布襟褂,掏出那塊腰牌,旁邊的軍士接過,雙手遞了上去。

王篆把那面腰牌翻過來倒過去看了幾遍,眼角的餘光卻一直注視着蔣二旺。只見這位檔頭抓耳撓腮,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王篆陰陰地一笑,突然大喝一聲:

“來人!”

“到!”

立刻就有四名手持水火棍的兵士挺身向前。

王篆指着跪在地上的王大臣,下命令道:“把這廝拖下去,狠狠地打,打斷他的雙腿。”

四名軍士一聲應諾就要動手,慌得王大臣膝行上前,苦苦哀求道:“請大人饒命,諒小人這是初犯,往後再也不敢了。”

王篆小三角眼往上一吊,斥道:“本官可以饒你,洪武皇帝親自制定的《大明律》卻饒你不得,在籍軍士嫖娼者,斬無赦。打斷你的雙腿,這還是本官的通融,拖下去。”

“大人既如此說,容小人稟告實情。”

“說!”

“小人不是在籍軍士。”

“啊,你不是劉金貴?”

王篆指着跪在地上的王大臣,下命令道:“把這廝拖下去,狠狠地打,打斷他的雙腿。”

“小的不是,小的名叫王大臣。”

“那你爲何要冒充軍士,滋擾生事?”

“不是冒充,是頂替。”王大臣囁嚅着。

“誰讓你頂替的,劉金貴現在何處?”

王篆明是問王大臣,眼睛卻盯着蔣二旺。這位檔頭額頭上早已汗如雨下,恨不能找個地縫兒鑽進去。到了這個關節眼上,王大臣才知道闖了大禍,也是緊張得嘴脣發烏,不知說什麼好。

屋子裏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說,劉金貴哪裏去了?”王篆又問了一句。

夏婆覷着蔣二旺,她見這位老相好臉色蠟黃,嘴脣哆嗦着不說話,心裏頭不禁罵了一句“膿包”,便替他答了:

“劉金貴三天前就死了。”

“唔,”王篆點點頭,他要的就是這句話,接着問王大臣,“誰讓你頂替的?”

王大臣看了一眼蔣二旺,不作聲。

王篆至此已全都明白了箇中蹊蹺,但他今夜裏沒有心思審理此事,便吩咐把王大臣押下去收監嚴加看守。

當兵士押着王大臣退堂時,站在一旁的夏婆幸災樂禍。王大臣見了心裏不服,忽然腳步一收,迴轉身來犟着脖子喊道:

“大人,小的還有要事稟告。”

“何事?”

“這位夏婆拐賣良家婦女。”

王大臣接着就把玉孃的事講了。玉娘這個名字,王篆並不陌生,她不但讓高拱讚歎,同時也得到張居正的激賞,只是不知道此玉娘是不是彼玉娘。王篆也不搭話,揮手讓兵士把王大臣帶下去,然後問夏婆:

“窯子街有多少家窯子?”

“三十多家。”

“每天有多少嫖客?”

“少則幾百,多則上千。”

“生意有這麼好?”

“這一帶流民多,窯子街就賺他們的錢。”

“你開的窯子是不是最大的?”

“不是最大的,但肯定是最好的,”夏婆說起“生意”來,頓時就眉開眼笑,嘴巴上毫無遮攔,“我家那個棗妮兒,不是我誇,全窯子街找不出第二個來,大人您是身份太高了,不然,老身就讓您去嚐個鮮。”

“放肆,出去!”

夏婆嚇得一吐舌頭,不待人來,早已腳底下抹油,溜之大吉了。

聽得夏婆領着黑柱子唧唧喳喳走遠,院子裏又復歸於平靜。王篆喊了一聲:“張把總。”

“小的在。”坐在案臺右下角的張把總連忙起身。

“傳我的令,你親自帶五百名巡邏兵,連夜把窯子街給我封了。”

“是。”張把總領命而去。

王篆又扭頭盯着蔣二旺,冷笑一聲說:“蔣二旺,你玩的這些貓膩,本官暫不追究。明日從你這裏到昭寧寺一帶的治安,若出半點差錯,本官扒了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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