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第7小節

7、遠山

吳新的故鄉太行山村，位於河南省北部，太行山脈東麓。連綿起伏的山羣在這裏舒展開來，形成淺山、丘陵、山地，遠遠望去，峽谷幽深，溝壑縱橫。淡藍色的天空和灰褐色的山羣融在一起，中間是空曠的山野，一個個村落隱現在淡淡的霧靄中。

太行山村座落在一個山坡上，這兒遠離塵囂、與世隔絕，人們生活在大自然的懷抱中。村子爲濃蔭覆蓋，北高南低，中間是一條山溝。夏季暴雨過後，山水滾滾而下，急流飛濺，嘩嘩的流水聲使整個山村沉浸在喧鬧、歡躍之中。雨水過後，山溝裏樹木繁茂、野草叢生，各種昆蟲齊聲吟唱，這兒便成爲孩子們的樂園。清晨，鳥羣的歡叫聲將人民喚醒，村裏升起炊煙，牛羣在村旁的池塘邊飲水，羊兒在池塘邊的草地上嬉戲；日間，陽光整日在山野間照耀，人們在山野間勞作；夜晚，山風在山野間遊蕩，人們在樹木的喧響聲裏安然入眠。在這裏，人們不知道什麼憂愁、煩惱，也沒有什麼奢望、慾念，生活平靜而安逸。

以往回家，因爲離畢業還遠，未來還是一個美麗的夢，所以，吳新的心情總是很愉快；這一次不同了，他就要畢業了，他應該走向社會，參加工作，掙錢養家，回報家人了，但是，希望仍很渺茫。這些年，家人毫無怨言，默默地承受着一切，供他上學，他是他們的希望，他又怎能忍心讓他們失望呢。家人團聚畢竟是溫馨之事。晚上，父親從礦上回來了，已出嫁的妹妹也和她的愛人來了，一家人歡聚在一起。家裏擺起了簡單的喜宴，喫飯時，和過去一樣，他又向家人描述起那美好的未來。他將那繁華、喧囂、人羣密集、樓房遍地的都市生活，描繪成了人間天堂，讓純樸、忠厚的父母和美麗善良的妹妹心裏樂開了花，而妹夫更是盼着他在城市裏立足，那時，他就可以到外面的世界去闖蕩一番。夜間，當他想起自己在那人慾橫流、茫茫人海間奔波求職的情景時，心裏實在心酸。此時，張淑嫺那美麗的身影便會浮現在他的腦海，是那般聖潔、高大，美麗，善良，猶如女神。——啊，麗人，你能引我離開深淵，進入天堂嗎？

吳新的家，就在村子中間的溝岸上，溝邊的小路不寬，貫穿全村，他的家在路邊高高的堤岸上。房屋半是岩石，半是青磚砌成，院子寬敞、整潔，栽種着石榴、棗樹、杏樹。院子是四合院，西邊房屋的後面是空曠的山野。夏日炎熱的晚上，家人都會在房上乘涼，山野間吹來的風會讓人輕鬆入睡。夏、秋時節，房頂還可以晾曬糧食作物。這裏家家都挖有地窯，裏面存放甘著，鮮果和山裏的特產，由於是山地，地窯很深，很乾燥，東西不管保存多久，都是鮮甜可口。

村裏的田地，大部分在遠方的山野間，村子周圍，是村民的菜地。這裏距煤礦不遠，蔬菜可以拿到礦上賣。一家家的菜地修理的很別緻，用高高的籬芭圍起，籬笆上爬滿絲瓜滕、扁豆秧，喇叭花，猶如一個個花園。菜園裏花兒不斷：黃色的絲瓜花，南瓜花，黃瓜花，西葫蘆花，白色的韭菜花、冬瓜花，紫色的茄子花、辣椒花、扁豆花等，品種繁多，花色嬌豔。現在是夏季的清晨，空氣清新、透明，散發着泥土花草的芳香。吳新整個早上泡在菜園裏，他在往蔬菜上撒水、澆肥。雖然家裏人不願讓他幹農活，說是大才小用，但他還是覺得幹農活好。這樣，他的心靈纔會變得恬淡、安逸、平和，他纔會感到無限地愜意、舒適。畢竟他是農家的孩子，是在農村長大。

日間，吳新又到遠處的田地裏去勞作了。他家的地在西方的山野間，距家十多裏，全是梯田。地裏種的是穀子，玉米、高梁、甘薯，田邊的堤岸上，也栽種些芝麻、蓖麻、葵花、豆雜等，都是耐旱的植物。這裏特產很多，核桃、柿子、山楂、板栗、軟棗、酸棗等，村民往往用這些東西換錢，置辦油、鹽、醬、醋和日用品。這裏人還過着自給自足的生活，麪粉、大米和肉類算得上奢侈品，只有過節和招待客人時才能喫到。吳新的父親是礦工，家境還算寬餘，但供他上學也很不容易。

這是夏季的六月，要想幹農活，只有起早纔行。到了中午，烈日就會在山野間燃燒，空氣就會發燙，不要說幹活，就是躲在樹蔭下乘涼，也是很難受的。路旁的溝岸上長滿野草，茂密的灌木叢間，滿是酸棗叢、苦艾、野蓬。山野間開滿野花。矮矮的黃刺玖向四周逢開，長長的枝條上掛滿黃色的花辮：繡線菊那白色的花朵，猶如堆雪；藍盆花由很多小花組成，和向日葵差不多，像一個個倒扣的盆；藍色的葉灰菜，花生枝頂，圓錐狀，果實上有稠密的短絨毛；其它還有殼木子、貓眼草、燈籠草、合歡花、苦菜花、地風子……陽光下，色彩斑爛，散發着淡淡的幽香。

農活中最累的也就是鋤穀苗了，特別是到了十點來鍾，天氣開始炎熱起來。谷地鋤得差不多了，休息時，吳新坐在堤岸旁的老柿樹下，望着碧藍的天空和遠方的山野。天空白雲朵朵，遠處的山羣猶如飄浮在空中，陽光下，田地間綠色的玉米、紅豔豔的高梁格外耀眼。山風吹來，帶來陣陣涼意，老柿樹發出溫柔的低語，田間地頭，各種昆蟲在歡鳴，形成快樂有交響曲。

生活過地好快啊，轉眼間，三年便過去了。三年前，他剛剛考入大學，那時，他也在這裏想象過未來，那時，他感到未來是那般美好。現在，在這明朗、迷人、充滿生機的大自然面前，吳新感到自己也應該對未來充滿信心。回家務農是不可能的事了，自己創業又沒有條件，看來，希望只有寄託在“規劃”和自己“ps”的不雅照上了。想起“規劃”和不雅照，吳新的心變得激動起來。這幾年，吳新參加過各種攝影大賽，得獎的照片都是以故鄉爲背景拍攝的，那些作品，浸潤着他對故鄉的愛，和他對美麗、迷人的大自然的響往。他的作品《山村》，曾獲全國攝影作品二等獎，他的作品《遠山》，曾獲得省攝影作品一等獎，他的作品《夕照》，也獲得省攝影獎作品二等獎。至於在市裏、校內攝影比賽中參賽的作品，他獲得的獎項就更多了。前段日子，吳新“ps”不雅照時，他把他和張淑嫺的形象也“ps”到那些照片上了。現在，吳新腦海裏又浮現出那些畫面，那些畫面美地令人心醉，美地讓人心馳神往、魂魄盪漾。

在吳新的腦海裏，《山村》的畫面是他和張淑嫺站在高高的山崗上，凝望日出的情景。清晨的太陽從村子邊的樹林後升起，磨盤般大，水淥淥的，殷紅的光亮染紅了西方的天空，空中的雲霞變得絢麗多彩。霞光裏，村子裏那高低起落的房屋在濃蔭中隱現。整個畫面色彩豔麗，意境優美。《山野》的畫面，是張淑嫺頭帶花環，倚在他的懷抱裏，他們共同遼望遠處羣山的情景。畫面上，太陽在山野間照耀，連綿起伏的山羣伸向西方的天際，和那淡藍色的天幕融在一起。空曠的山野間，零零落落的村落在淡淡的霧靄中隱現，畫面呈現出一片莊嚴肅穆的景象。最美的就是那幅《夕照》，在霞光飛舞的天地間，他和張淑嫺手拉着手在山野間遊戲、追逐。太陽慢慢向西方的山羣墜落，那滿天燃燒的雲霞將山野染成玖瑰色，山野罩在透明的、橙黃色的光靄裏……照片上的景色都是他從小看到大的，牢牢的刻印在他的腦海裏，只是在大學學習期間，當他看到那些世界名畫，學會了對藝術作品的欣賞後，他才清楚故鄉的景色是多麼美。這也使他愛上了攝影，愛上了藝術。現在，吳新感到，如果“規劃”能夠實現，那些照片中的情景也會夢想成真。

生活的天空，確實是豐富多彩、變幻無窮，那美麗、迷人的幻想，會讓人蔘生激情和熱望，帶給人無限的快樂，而那冷酷可怕的現實，又會讓人恐懼、不安，陷入失望和痛苦之中。白天，在那燦爛輝煌的陽光下，吳新所幻想的一切是那般美好，到了夜色籠罩大地，一切景物都消失在黑暗中後，那些幻想也就消失了。

山村再美，也不是久呆之地；想象再美，也只是空中樓閣，可望而不可及。每每到了晚間，吳新會獨自到村外的山崗上散步，望着那殷紅的太陽慢慢沉落，望着那漫天的霞光漸漸消逝，望着那蒼茫的暮色將山羣一個個吞噬……那繁華、喧囂、遠不可及的都市，便又浮現在他的腦海。很快，他又要回到那裏生活去了，又要到那裏去體味世態炎涼、人間百味了，生活如此，別無選擇。想起自己在學校編織起的那一個個夢想，想起到現在仍然是飄渺、無着落的未來，他的心兒變得無比地憂傷、淒涼。這時，他會想起他制訂的“規劃”和“ps”的那些不雅照，那些東西能成功嗎？……那“規劃”沒有大量的資金，沒有衆多的人才，沒有科學的管理，沒有艱苦的奮鬥，也只是紙上談兵而已；而資金、人才、公司的改造和建設，還是離不開“宏運集團公司”，離不開賈逸飛。不雅照也是一樣。他和張淑嫺只是一面之交，他對張淑嫺並不瞭解。張淑嫺在社會上混了那麼多年，什麼樣的陣仗沒見過，她會爲了自己這個素不相識的“農民”，去得罪那個權勢顯赫、財大氣粗的賈逸飛？張淑嫺如果看到不雅照，一怒之下，和賈逸飛聯合起來對付自己，那結局就慘了。用“ps”不雅照敲詐勒索是犯罪行爲，到時，後果不堪着想。現在，吳新感到制定“規劃”和“ps”不雅照的事情確實是衝動之舉，未來之事，吉凶未卜。

越是臨近返城的日子，吳新的心情變得越是複雜，在這偏僻，與世隔絕的山村，他可以不帶認何感情地、理智地思考問題了，他感到事情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簡單。吳新認爲，應該爲自己尋找後路，事情如果不成功，他只能遠走天涯。他的老師說過，憑他的技術，他什麼地方都去得。對於電腦、網絡行業，那些沿海地區和大都市畢竟較內地發達，那裏是需要人才的地方，也許那裏，纔是自己英雄用武之地。

吳新在故鄉呆了一週，返回了彰德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