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第8小節

8、玖瑰色的夢

大衆傳謀廣告服務公司門庭冷落、生意慘淡，張淑嫺很是傷心。不是賈逸飛不盡力，他對張淑嫺有求必應，要人給人，要錢給錢，但從內心深處，他還是不願張淑嫺將生意做好。這段日子，公司招了不少人，都是傳謀廣告界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很合賈逸飛的意，但對張淑嫺來說，一個也看不上眼。那些人眼高手低，目空一切，只會誇誇其談，什麼事也辦不成。公司裏，真正對張淑嫺好的，還是那些老職工，有了張淑嫺，他們就不會象過去那樣，過那種朝不保夕的日子了。

張淑嫺是三天後才收到吳新的“規劃”和不雅照的，雖是同城郵寄，郵件也需要按步就班，分門別類地送。“規劃”和不雅照讓張淑嫺驚喜交加，哭笑不得。“規劃”是雪中送炭，能解張淑嫺的燃眉之急，使她對公司和市場有清楚的瞭解，對未來充滿信心和希望；可不雅照呢，他怎麼會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就“ps”出那般綺麗、濃豔的照片，還將照片郵寄給對方。這不象一個農村青年能幹出的事。

不雅照之事雖然可笑，但張淑嫺並不反感。吳新的本意，是讓張淑嫺利用她和賈逸飛的不雅照去迫使賈逸飛就犯，讓賈逸飛不要打她的主意，並支持公司的發展規劃，沒想到張淑嫺收到的會是他和張淑嫺的不雅照。那些照片上的景象太美了。照片上，張淑嫺猶如希臘女神，美麗、聖潔、純貞，而她和吳新一同出現在照片上的情景，更是令她感動。好美的山村日出，好美的無邊的山野，好美的霞光飛舞的朝陽和夕照……吳新是個天才，即使他心中充滿慾念，也會讓人感到他的心靈是那般美好、迷人。

張淑嫺現在不小了，已經二十四歲，好想有個家。她覺得自己和吳新是有緣分的。吳新雖是大學應屆畢業生，但農村青年上學晚是常事，從他的求職簡歷上看，他和自己同歲。自從她的初戀情人從她的生活中悄然消失，她對愛情就不再抱有什麼幻想。這些年，她生活中上演的一幕幕戀愛鬧劇，使她感到自己紅顏簿命，命該如此。現在，張淑嫺對那些豪門貴族，紈絝子弟膩煩透了，那些人只會讓她感到自己身分低下，感到自己是他們觀賞的花瓶。吳新不同，吳新是農村青年，淳樸、忠厚、善良，和他在一起，他不會看不起自己。吳新是大學生，才華橫溢，長相不差，他身上有着自己需要的一切。張淑嫺認爲，有了自己如花似玉的容貌，有了吳新過人的才華，他們倆人強強聯手，完全可以縱橫江湖，闖蕩天下，他們總有揚眉吐氣的一天。吳新的“規劃”多美，“規劃”上展現出的那無限廣闊、光輝燦爛的前景，將張淑嫺帶到那美好的世界裏去了，而照片上那美麗動人的形象，也引起張淑嫺無限遐思，使她的生活變成一個玖瑰色的夢。

張淑嫺是個務實的人，她不會永遠沉浸在夢境中，她開始考慮吳新制定的“規劃”的可行性。

吳新對市場的分析是正確的，這個城市到處充滿商機，黃金遍地，但賺取這些黃金也不是容易的事。第一，公司得有充足的資金，使公司能夠進行完整的包裝，徹底地更新換代，成爲一個能夠引領時尚潮流的集團。吳新的“規劃”中，對大樓的裝修和內部結構進行了合理的設計，對公司開展新的業務所需設備和器材列出了詳細的清單，並附有詳細的預算和“市場價格表”。公司改造所需資金，數目不小，但對於宏運集團公司來說，還是能拿得出的。賈逸飛說過，這個公司她可以承包，將來賺了錢，她可以讓公司獨立出去，成爲她自己的公司。按照“規劃”正規經營，好好幹下去，將來公司會成爲自己的，前景確實誘人。第二，公司應組建一支優秀的團隊，團隊裏即要有衆多的高科技人才，還要有許多能喫苦耐勞，埋頭苦幹的人。按照吳新的規劃，人材可以逐步培養和招聘，但讓自己去領導這個團隊，確實是力不從心。張淑嫺認爲，只有把吳新拉進公司，讓他做自己的堅強後盾，自己才能大膽管理，成爲名副其實的領導。吳新學歷不高，架子不大，對名分、地位不會要求過多，但他學問高深，才智超羣，完全是自己的理想搭當。第三，充分利用宏運集團公司的形象和社會資源，在社會上迅速發展壯大。這一點，張淑嫺對自己很有信心，搞公關、社交是她的強項，讓她在屋裏幹活不行，讓她到外面吆喝，她會高興地蹦起來。

張淑嫺決定，無論如何，也得讓吳新進公司上班。她派人到吳新的學校去通知吳新他已被公司錄用，回來的人說吳新回了老家。張淑嫺對此事極端重視，她給辦公室主任老王下了死命令，吳新只要從老家回來，她就得見到他。老王不敢怠慢，派人去學校聯繫此事。學校很大，找人麻煩，但辦事的人很世故，他給了學校門房的保安幾條好煙、幾瓶好酒就解決了問題。菸酒是公司出的，現在公司有的是錢。吳新一回學校，學校的保安就會通知公司，讓公司派車來接人。

吳新的“規劃”再好，沒有賈逸飛的支持，也是空中樓閣。張淑嫺覺得，現在的問題，就是讓賈逸飛同意吳新到公司來工作，並支持吳新的“規劃”。她打電話約賈逸飛見面，決定和賈逸飛好好談談此事。

洹濱公園正門的南邊，是一座茶樓，房子是亭臺樓閣式建築，雕樑畫棟，古樸清雅。這裏環境優美，頗具格調。坐在茶樓的雅間，即可以俯視窗外公園裏的美景，又可以品嚐來自大江南北的名茶。這裏是賈逸飛常來的地方，但不是來細品香茗，獨享清閒的，是來這裏和張淑嫺約會的。他個子中等，身子渾實，臉面微胖，是一般中年人發福後的樣子，談不上英俊、蕭灑，卻也顯得氣概不凡。張淑嫺約他九點見面，他八點半便等在這裏。他知道，只要在這裏見面，這一天便會過得很愉快。

張淑嫺是九點鐘纔到的。她從汽車上一下來，四周的人便停了下來，引頸相望。紫色、合體的蘇式旗袍，使她的個子顯得纖細、高挑，旗袍罩不住的脖頸、手臂，珠圓玉潤，白嫩、細膩。她那紅白相間的臉上，帶着清新、甜美的笑容，那盤在頭上的高高的髮髻，走路時的雍容雅步，使她猶如古代仕女圖中的美女。她身後跟着的司機見慣了這場面，不以爲奇，爲她提着手提包，送她到賈逸飛等她的雅間，而賈逸飛象迎接女王似的，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等侯。

不知怎得，賈逸飛覺得張淑嫺與往日不同。往日的張淑嫺看似無憂無慮，輕鬆活潑，其實心裏並不快活。過多的際遇和一次次感情的大起大落，使她的心兒早已麻木，使她對世上的一切都超然物外，興趣全無……今天怎麼了，她好象變了個人似的。賈逸飛呆呆地望着她，他是第一次見她這樣高興的樣子。張淑嫺恢復了她青春靚麗的形象，顯得神彩弈弈，身上充滿活力和青春的氣息。她白嫩、細緻的臉面上泛着淡淡的紅潤，那清澈、明亮的眼睛裏閃爍着喜悅的光芒。她朝賈逸飛嫣然一笑，在他的對面坐下，說：

“怎麼了，沒見過我？一直瞪着我幹啥。”

“你今天好象有喜事，神氣活現的，不象凡人。”

“你看看這個，寫得咋樣，適合不適合我的公司。”

張淑嫺從提包裏拿出吳新的“規劃”，遞給賈逸飛。賈逸飛接過規劃，看了一會，擡起頭，問：

“這是誰搞的？”

張淑嫺說：

“就是那天來求職的那個吳新，你一直不同意人家來上班。”

賈逸飛滿腹牢騷，又不敢發作。他說：

“我給你找了那麼多人，都是要資歷有資歷，要聲望有聲望的，你一個都看不上，就看上了這個才畢業的大學生。聽說他的老師是臺灣人，很出名。這‘規劃’是他的老師搞的吧，他能有這樣高的水平？”

張淑嫺看着賈逸飛那氣憤不平的樣子，說：

“你怎麼老看不慣他，他又沒招惹你。‘規劃’是現在寫的，他的老師上一學期未就回臺灣了，這一個學期他們學生都是實習，找工作。吳新是有才幹的人，他的資歷你看過，他拍的那些照片和獲獎證書不會是假的吧。”

賈逸飛還是忍不住，問：

“這一段日子，你們一直在一起？那規劃也是你讓他寫的？”

“你別亂想了。”張淑嫺說，“自從上次面試後我也沒見過他，也沒讓他寫這‘規劃’。‘規劃’是他自已寫好後寄給我的。聽說他寫完‘規劃’就回老家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賈逸飛變得沉默了。張淑嫺那興奮、激動的樣子，使他感觸頗深，回憶他和張淑嫺相處的日子，他黯然神傷。一年來，他用全部身心去愛她，去討他歡心，但在她身上，從沒看到過激情，也沒看到過愛的歡欣和喜悅，現在她和吳新才見過一次面，吳新給她寫了一個‘規劃’，她就情不由已，高興成這樣。這就是緣分吧。賈逸飛清楚，張淑嫺是喜歡上吳新了。這種喜歡是無法掩飾的，那從內心深處迸發出來的愛的火花，會從人的目光、言談舉止中顯現出來，讓人整個樣子都變得心花怒放、光彩照人。現在，賈逸飛清楚，張淑嫺對自己只有同情，沒有愛情。命運如此，夫復何求？

賈逸飛不是吳新想象的那種人，不是社會上那些放蕩不羈，只會尋歡作樂，過驕奢淫逸生活的風流浪子，如果他是那樣的人，張淑嫺也不會和他相處到如今。張淑嫺的年紀和他的女兒差不多，但在賈逸飛的心目中，從來沒感到過年齡的差異會影響他們的交往。張淑嫺是個早熟的女人，貧困的家庭使她很早便混跡社會，衆多的閱歷，讓她清楚什麼是人情世故、世態炎涼。和張淑嫺在一起，賈逸飛只會覺得她是一個女人，一個美女，一個妙齡女郎；和張淑嫺在一起，張淑嫺帶給他的那些溫情、體貼和關懷，使他嘗受到了人世的快樂和歡欣。

生活中的事情，不如意者十之六七。在快樂和歡欣的同時，賈逸飛也常感困惑。張淑嫺的年紀在一天天變大，她不可能永遠不結婚，陪伴自己。她結婚後自己怎麼辦？她未來的愛人會讓她做自己的紅顏知己嗎？沒有了張淑嫺，自己怎麼辦？……

張淑嫺見賈逸飛很不快活，問：

“你不願意讓吳新到公司裏來？”

賈逸飛點了下頭。

“爲什麼？”

“我知道我年紀比你大，又是有家室的人，讓你愛我是非分之想，但你找對象也該找一個比我強的，讓我心裏好受點兒。吳新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又是農村的，要錢沒錢，要工作沒工作，你喜歡他不喜歡我，也顯得我太沒本事了。”賈逸飛說。

張淑嫺說，“看你說的，誰說我和吳新搞對象了。——你知道我喜歡你，也知道我不能愛你，這跟年齡大、結過婚沒有關係。你愛人那樣看着你，管着你，說明她很在乎你；你那寶貝女兒更不願讓你離婚；你愛人後臺那樣硬，你也離不了婚。我要是愛上了你，作了你的情人，就會逼你離婚，因爲我不會作你一輩子情人；我會讓你一家人鬧得天翻地覆、妻離子散，那樣，咱倆連朋友也作不成了。”張淑嫺覺得自己的話太嚴肅、太嚴重了，便笑着說，“你說過讓我當你的紅顏知已，說老婆是佔有男人，情人是分享男人，紅顏知己纔是你最理想的女人。你現在後悔了？”

賈逸飛說：

“我沒後悔，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何況你這樣美的女人。妻子把我當作財產，嚴加看管，讓我猶如坐牢；你成了我的情人，也會向我要名分、地位；只有紅顏知已，才能讓咱倆的生活輕鬆、快樂，才能讓咱倆相互欣賞、相互關愛、傾心交住，這比妻子，情人的關係更好。你知道嗎，和你在一起，我的心情就會明朗、快樂，就會充滿歡欣和喜悅，就會感到生活是那樣美麗、迷人，猶如沐浴着春風和陽光。我清楚，我不能留你一輩子，我也知道，要是真得爲你好，應該讓你找一個稱心如意的人。但是，你過去心氣那麼高，性格那麼傲，不管追你的是什麼人，只要他們或他們的家人對你稍加辭色，你就揮手而去，絕不留戀，現在，你怎麼會看上一個農村的窮學生？”

張淑嫺笑了，說：

“吳新不象你說的那樣糟吧，他是出身農村，家境不好，但我家有病人，母親下崗，也不比他強。我現在是個負擔、累贅，娶我等於要養我一家人。我人雖然長得漂亮點兒，誰見了都想要我，但來真的，他們的家人都會跟我拼命。現在，還不是你可憐我，給我碗飯喫。吳新是個大學生，比我這高中生強多了，他如能幫我把公司搞好，讓我不再丟人現眼，不再讓你往我身上亂撒錢，不是很好嗎？你說讓我找一個比你強的，可以，到時，人家要是不讓我理你，你可別後悔。”

賈逸飛一想，有道理，只好無奈地點了下頭，說：

“你說的也是，比我強的，不會讓你理我，比我差的，我感情上又難接受。真不知該咋辦。”

張淑嫺說：

“還是差的好，我仍可以作你的紅顏知己。人一生不是隻有夫妻纔能有真摯感情的。感情有親情、友情、愛情。親情能讓人體會到人間的溫暖，愛情能讓人感受到生活的美麗，而友情能讓人的生活變得輕鬆、美好。我考慮過了，將來，我如果和吳新好，也會讓他和你作朋友，承認咱倆的關係。我不是無情無義的人，有了戀人，就把你拋棄。”

賈逸飛說：

“好了，你讓吳新來公司上班吧，反正我不同意，你是不會罷休的。”

張淑嫺笑了。

賈逸飛不再說什麼。對他來說，張淑嫺和誰好，他都會不舒服。看着自己心愛的人天天想着別人，愛着別人，滋味肯定不好受。他是愛張淑嫺的，只是命運不濟，只能作紅顏知己罷了。紅顏知己也沒什麼不好，情人關係不會長久，朋友關係可有可無，可聚可散，只有知己關係人生難求。人們常常感嘆“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何況是紅顏知己。

張淑嫺清楚賈逸飛在想什麼，她說：

“逸飛，你還是和愛人搞好關係吧。你們夫妻和睦了，你就有了親情和愛情，咱倆關係能保持下去，你就有了友情，這樣，你一生也就幸福了，我也安心了。”

賈逸飛垂頭喪氣地說：

“你知道我妻子的性格，她人長得不咋樣，性子卻傲得很。自從有了這個公司，她覺得公司沒了她不行，又覺得我有了錢就會在外面尋歡作樂，看得我嚴嚴的。我本來就夠委屈了，她還覺得嫁給我是委屈了她。你說，這關係怎麼搞？湊和着過吧。我也是命運不濟，好容易有了你，才覺得活着有點意思，你又要離開我了。”

張淑嫺說：

“我說了，我不會離開你。將來，我就是結了婚，咱們還是知己，是朋友，還可以在一起聊天、遊玩，象過去一樣快樂。”

“是嗎？”

賈逸飛心事重重，覺得前途一片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