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第5小節

5、再賣仿真花

張淑嫺面含微笑，站在擺放仿真花的櫃檯前，向一對情侶介紹婚禮用的手捧花。她的態度熱情而又親切，她的聲音甜美而又柔和。她身旁站着不少顧客。

“婚禮上，還是用仿真花作手捧花好。用鮮花作手捧花，婚禮結束時拋花，很容易散掉。用仿真花作手捧花，結實耐用、時尚大方，拋花時不僅不會壞，用完後，還可以留作記念。”張淑嫺見那對情侶很贊同她的意見，更是熱情。她指着櫃檯上擺放着的一束束玫瑰花，說；“你們看，這些玫瑰花和真的一樣。這是紅色玫瑰花，熱情似火，配上白色的婚紗，能讓新娘顯得嬌美、動人；這是白色的玫瑰花，潔白如玉，象徵着戀人純潔的愛情；這是粉色的玫瑰花，它的花語是‘愛的關懷’，象徵着戀人彼此扶持，相親相愛；這是混合型玫瑰花，奼紫嫣紅、炫麗多彩，能使新娘顯得莊重、雍容華貴……”隨着張淑嫺的講解，周圍的人越聚越多。花美，人美，賣花的場景更美，這讓站在遠處觀望的肖柯激動不已。

是秋天了，又回到了故鄉，見到了自己的初戀情人。在俄亥俄州阿克隆大學那寂寞的校園裏，伴着故鄉那淡淡鄉愁的，不就是淑嫺的面影和笑聲嗎？那時，童年的回憶，學生時代的生活，天天在他的腦海裏迴盪，睡夢裏他都聽得見張淑嫺在喊“肖柯哥，肖柯哥……”現在，他看到她了，她在賣仿真花！……她不再是童年時代那個跟在他屁股後面跑的小姑娘了；她不再是學生時代把他尊爲天神的純情少女了，她不再是那個含苞待放、美麗動人，愛他愛得死去活來的張淑嫺了……她站在櫃檯前，在賣仿真花……多美的玫瑰花！往事歷歷在目。那也是在秋天，在水治鎮的大街上，淑嫺拿着玫瑰花，一邊走，一邊看，她高興地說，“肖柯哥，你看，玫瑰花在陽光下多美，象火焰在燃燒！……肖柯哥，我知道你喜歡我，我好高興……”淑嫺，你知道嗎，那次約你去水冶鎮遊玩，我是想告訴你我家移民的事，但我說不出口。

肖柯是三天前回國的，他去了淑嫺的家，向伯父、伯母解釋了一切，伯父、伯母清楚了他的處境，原諒了他；但是，張淑嫺不願意見他。張淑嫺不願見他是對的。三年前，他一聲不響地就離開了她，不就是表示自己放棄了對她的愛嗎？如果自己的表妹不私奔，現在，他會來找她嗎？……伯父、伯母說，淑嫺這些年很遭了些罪，對象搞了一個又一個，人家都嫌她家裏窮；工作換了一個又一個，她性子太傲，受不得半點氣，在哪兒都幹不長……她丟了工作就去賣仿真花，賣仿真花就是她的命……肖柯覺得，賣仿真花的命是他給的，因爲他送淑嫺的第一朵花，就是仿真花。肖柯無法告訴淑嫺他要移民的事，是有原因的。那時，他爺爺重病在牀，要求父親回大馬繼承遺產；可是，掌管家族事務的姑父、姑母提出條件，要肖柯和他的表妹結婚，才同意爺爺的要求。表妹是姑父、姑母的獨生女，比肖柯小一歲。近親結婚在國內是不允許的，但是，在國外，還沒有哪個國家明令禁止。爺爺重病在牀，父親又是獨子，父母只好答應了姑父、姑母的要求。肖柯當時正要出國留學，還是一個學生，能當什麼家。三年過去了，爺爺已去世，他的表妹私下有戀人，竟和人私奔了。現在，肖柯自由了，他來找張淑嫺，發現張淑嫺在賣仿真花。

買花的人散去了，櫃檯裏只剩下張淑嫺，她孤獨地佇立在那裏，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她的臉色變得蒼白，目光呆滯，眼前一片迷茫。現在，她被趕出了公司，吳新住了牢，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事情怎麼會這樣，不久前，他們還沉浸在快樂中，他們的生活中還充滿陽光，還充滿希望，轉眼間，一切便消失了……一切象一場夢。她覺得吳新沒罪。《勞動教養決定書》上“違法犯罪事實和證據”一項，寫的是“製作淫穢物品，以非法手段，迫使對方爲其提供工作。”吳新沒有逼迫自己爲他提供工作，她是因爲工作需要才錄用他的；而且，她愛他，想和他共同去爲生活奔波，爲命運奮爭，共同去開創美好的未來。他製作了他和自己的不雅照，但那不是淫穢物品，那是他們愛情的結晶，他們願意保留，願意欣賞，不會讓外人看，怎麼會有罪？……是的，吳新制作了她和賈逸飛的不雅照，但那不雅照很快就銷燬了，沒有人看到過，賈逸飛手裏的那套不雅照也不是吳新給他的，怎麼能說吳新有罪？……張淑嫺覺得吳新很冤枉，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遲早要見面的，事情躲不過去。肖柯向張淑嫺走去。張淑嫺沒有躲他，她沒有地方躲。她依然很美，只是這種美讓人感到即淒涼、又悲哀。生活總是愚弄她。生活給了她一幅美麗的面容，讓所有的人都喜歡她，讓她可以在陽光下，在花朵中盡情去歌唱，去歡笑；又給了她一個窮苦的家庭，讓她爲了活命去掙扎，讓她的歌聲和歡笑浸滿淚水。不是嗎，剛纔她還那麼高興，那麼快樂地賣仿真花，現在，人一走，她就流淚了。她能不流淚嗎，她滿懷希望的工作沒了，她心愛的人坐牢了，她什麼也不能幹，只能賣仿真花……她望着肖柯，不知道他回來幹啥。她想起了過去，他也給她送過仿真花，那花是那樣美，可是，那花是假的……

“肖柯哥……”張淑嫺呆呆地望着他，小聲喊。大滴大滴的淚珠從她的眼睛裏滾出。

“淑嫺，我錯了。”肖柯難過地說。“我不應該離開你，我答應過給你幸福，我沒有做到。”

“是嗎？……”張淑嫺擦了下眼裏的淚水，望着他，說，“你跑得那麼遠……我想找你也找不到……”

“不用你找我，我找你來了。我永遠是你的肖柯哥。”肖柯說。

張淑嫺搖了下頭，說，“我的命不好，喜歡我的人都不會要我……就吳新想要我，他還坐了牢，被關起來了。”生活彷彿又回到了從前。張淑嫺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心事，向肖柯說了。

“吳新？……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肖柯說。

夢茵來了，這幾天，爲了家裏的事，她天天來找張淑嫺。張淑嫺說：“你問她吧，我也不知道事情爲啥會這樣。”

夢茵沒有見過肖柯，但她看出來，肖柯和張淑嫺關係不一般。張淑嫺見了肖柯，就象見了親人，有了靠山的樣子。張淑嫺和肖柯從小到大的感情，怎麼能忘懷。

“你不認識我，我自我介紹一下。”肖柯向夢茵說，“我叫肖柯，剛從美國阿克隆大學留學回來。四年前，我們全家移民到馬來西亞，我爸在那裏繼承了遺產，現在是亞洲立勝橡膠集團有限公司總栽。我這次回來，是想在家鄉投資辦廠。移民前，我爸和淑嫺的爸爸都是在彰德自行車廠工作，我們兩家情同一家。我是淑嫺的哥哥，從小一起長大，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麼事你給我說好了。”

夢茵清楚了張淑嫺和肖柯的關係後，便給肖柯介紹起“ps”事件的經過。在外人聽起來，“ps”事件曲折多變，離奇引人，但肖柯聽着實在痛心。想到是自己拋棄了張淑嫺才讓她去賣仿真花的，想到張淑嫺只是有人同情她，可憐她，想讓她改變一下人生，便引來“ps”事件這樣麼大的風波，想到這些日子，張淑嫺那孤苦無依、惶惶不可終日的情景……肖柯覺得自己真得做錯了，他不該答應表妹的婚事。可那時，一切事情由得他嗎？……

夢茵介紹完“ps”事件，又給肖柯談講起現在的情況。

“現在，我姥爺堅決要懲辦吳新；爸爸說不釋放吳新，不讓張淑嫺回公司上班，他就和我媽媽離婚；媽媽只同意釋放吳新，不同意讓張淑嫺回公司上班；三個人誰也不讓誰，到一起就吵架，家裏亂成一鍋粥。我是來讓淑嫺姐勸我爸別離婚的，這樣，我纔好勸姥爺和媽媽坐下來談，把事情解決。我爸鬧離婚，是她覺得對不住淑嫺姐。”

夢茵把“ps”事件敘述完了，她和張淑嫺覺得事情很嚴重，很難辦，肖柯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後卻覺得不是什麼大事。肖柯認爲：吳新犯的錯並不嚴重，可大可小，可輕可重；張淑嫺去不去那個公司上班都可以；事情鬧來鬧去，只是幾個人的感情問題。肖柯關心是張淑嫺和吳新的關係。現在，他清楚了，張淑嫺已不再愛他，張淑嫺愛的是吳新。他不再期望張淑嫺愛他，他在張淑嫺最需要他的時侯離開了她，現在還有什麼權利再得到她。現在，他必須彌補自己的過失。他覺得，這些年，自己沒有帶給張淑嫺幸福，這一次，他必然讓張淑嫺後半生幸福，否則，他會痛苦一生。

肖柯聽完夢茵的敘述後，做出了決定，他給夢茵說：“事情我來辦吧，淑嫺不能出面給你家人談，我給你家人談，事情不難解決。”張淑嫺和夢茵望着他，想不出他有什麼好辦法。肖柯笑了，說：“事情能和解最好，不能，就打官司。我有幾個同學是學法律的，和我一起從國外回來，都想找個案子顯顯身手。淑嫺你不去那個公司上班也行，我這次來就是投資辦公司的，回來，我給你辦個公司好了，交給你，我走了也放心。”

“你得先把吳新救出來……大衆傳謀廣告公司離了他不行。現在公司沒人管，職工放了假，裝修也停了……賈逸飛在那兒投資上百萬，弄不好全泡湯了。那一攤是我張羅的，將來都是我的事。”張淑嫺說。

“我跟夢茵家裏人說說，讓你先回公司上班，等他們有人接手了，你再離開。”肖柯說。

“不行，”夢茵說，“我姥爺和我媽就是不想讓她回去，才天天跟我父親鬧的。他們覺得不雅照的事一出，公司裏的人議論紛紛，淑嫺姐要是再呆在公司裏，事情會越揚越大，將來鬧到社會上，更不好平息……”

肖柯想了下，說：

“不行，讓你爸把那個公司讓給我吧，反正我這次來，也是想投資辦公司的。我把那個公司買下了，淑嫺就不是你爸公司的人了，她再回公司上班，你姥爺和你媽也沒法反對了。”

夢茵一聽，高興地拍起手來，她笑着說：

“這個辦法最好。我姥爺正不想要那個公司，沒了那個公司，我媽也會高興的。到時，我和我媽再做我姥爺的工作，吳新的事就好辦了。……你買了公司，還打什麼官司，我姥爺一句話，吳新就出來了。”

漫天愁雲一下子消散了。張淑嫺變得高興起來。好多日子了，她苦思冥想，一愁莫展，沒想到肖柯哥一出現，一切便迎刃而解。看來，肖柯哥還是喜歡她的，只是，現在，她腦海裏浮現出的是吳新那白靜、英俊的面容，浮現出的是他和她手拉着手，奔向公司的場面。他們又可以在一起工作了，他們又可以爲他們美好的未來去奮鬥了……她的臉上現出明朗的笑容，這笑容在從窗外透進的陽光的輝映下，在四周豔麗的鮮花的映襯下，是那樣美。

肖柯望着沉浸在快樂中的張淑嫺，感覺得到她的歡欣，感覺得到她心靈的跳動，但是，她那充滿柔情蜜意的目光沒有投向他，她也沒有喊出那讓他魂牽夢繞、日思夜想的話，“肖柯哥，我知道你喜歡我，我好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