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第6小節

7、囚犯

勞動教養就是勞動、教育和培養，簡稱勞教。2013年12月28日，全國高官會通過了《關於廢止有關勞動教養法律規定》的決定，這意味着在我國實施50多年的勞教制度被依法廢止，現在，勞動教養制度已成爲歷史，但本故事發生的時間，是在2008年。

我國現行法律規定的拘留形式共有三種：刑事拘留、行政拘留和司法拘留。刑事拘留不具有懲罰性，只是一種臨時的保障性措施，行政拘留和司法拘留是一種處罰。刑事拘留歸公安局和檢察院決定和執行，司法拘留歸法院決定和執行。關於羈押時間，行政拘留和司法拘留最長爲15日，而刑事拘留最長可達二個月。吳新所犯案件屬刑事案件，歸公安局和檢察院決定和執行，他從入獄到出獄，基本上都是在拘留所度過的。

吳新在大學學習的是計算機應用技術專業，對法律一竅不通，他認爲拘留就是判刑，蹲拘留所就是坐牢。他被刑事拘留的第二天，張淑嫺和夢茵就來看望他，對他說，她們已幫他請了律師，提出了上訴，他是不會有事的；但是，吳新覺得自己是有罪的，自己“ps”了不雅照，這是事實，誰說也不濟事。牢獄之災吳新早有預感，但真正入獄，他的精神世界便徹底垮了。現在，那野心勃勃的“規劃”，那宏偉的公司遠景，那迷人的未來世界……都從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從進拘留所的第一天起，吳新就成爲模範“犯人”，他木納、呆滯、猶如木頭人，腦子裏空蕩蕩的，別人讓他幹啥，他就幹啥。獄警讓他把東西上交，他點了下頭，舉起了雙手，讓他們搜身，獄警笑了；獄警要給他拍照，他老老實實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拍完了，還是不動，好象要一直拍下去，獄警又笑了；獄警說他的獄號是876，他點着頭，一直說876，876，876……；獄警給了他一件黃色的t恤，讓他穿上，他一言不發，穿上了，老老實實跟隨獄警到牢房去。進了牢房，看到那些穿着囚衣的犯人，他清楚，他這一輩子完了。他一向生活在知識的海洋，生活在藝術的天堂，生活在美麗、迷人的幻想世界裏，生活在燦爛的陽光下……現在，他來到了人世間最陰暗、最可怕的地方，現實和他想象中的反差太大了，他適應不了。吳新好懷念他的故鄉，懷念故鄉的親人，懷念故鄉的村落、山野和那長滿高梁、玉米、穀苗的田地……他一直在想：爸爸，媽媽，妹妹，你們爲什麼要讓我上大學呢，你們不知道我是個農民的兒子嗎，你們不知道我身上流着的是莊家人的血嗎，你們不知道我們祖祖代代都是生活在山野間，那兒的山水養育着我們，那兒纔是我們應該呆的地方……

吳新一被抓走，張淑嫺便慌了神。現在的世人和文人，把國家對犯人的改造機關，想得那樣恐怖、嚇人，也許是爲了教育世人不要做壞事，不要犯罪，就象古人用地獄的恐怖景象來嚇唬世人一樣。彰德市拘留所不象世人說得那樣壞，也不是那些文人在書中描寫的樣子。

羈押吳新的拘留所，是一組漂亮的仿歐式樓羣，隱在茂密的樹叢間。院裏梧桐、白揚、國槐、桃樹、櫻花和各類時令蔬菜，都是民警、員工開荒平地，種植培育的。拘留所裏，到處綠草如茵，乍一看，猶如山間的別墅，讓人感到置身花園之中。這個拘留所曾連續七年榮獲“全國標兵所”、“全國優秀公安基層單位”，曾被公安部監管局授予“全國拘留所教育工作社會化先進單位。”拘留所裏的生活也不錯。監室有二十平方米左右，一人一鋪，一共6個人。內有衛生間，還可以洗熱水澡；有電視，晚上五點半到九點半統一播放節目。飲食方面，早餐是白粥、饅頭，中午被拘留人員拿着統一配發的塑料飯盒在食堂排隊打飯。午飯一般是洋蔥炒肉和青菜，飯量比較大的，加米飯不用另外收費，另外加菜（指菜單上沒有的菜）需要收費。食堂每星期的菜單貼在牆上。每天上午九點半到十一點，下午二點半到四點，是被拘人員自由活動時間，可以看書、下棋，健身、打籃球、檯球……拘留所不是勞教所，被拘人員不用參加勞動，如果你願意的話，也可以幫所里人員澆澆花、除除草。拘留所裏的生活、睡覺、學習很有規律。

吳新在大學時是過慣集體生活的，來到這裏，沒什麼不習慣，只是這裏人員複雜：有酒後駕駛的，有交通肇事的，有搞傳銷詐騙的，還有吸毒、盜竊的……看來，和他關在一起的犯人，案子性質都不嚴重。吳新從來沒有接觸過這類人，這讓他進入一個陌生的世界，他的性格本來就內向，不擅長交際，現在變得更是孤獨、泠漠、怪僻，他整日恍恍惚惚、心灰意冷，萬念俱灰。室友看到每天來探望他的兩個女子猶如天仙，獄警對他客氣有加，覺得他來頭不小，但看到他那半死不活的樣子，又覺得他是犯了什麼大案要案，嚇傻了，於是，不再理會他。

張淑嫺和夢茵通過黃家弘的關係，和管教民警搞得關係極好，經過她倆的介紹，管教民警清楚了吳新的案情，也願意幫她們做吳新的工作，讓他振作起來。一個星期後，在獄警和張淑嫺的勸導下，吳新才從震驚、恐懼中恢復過來，他漸漸清楚了自己還不是犯人，因爲他已上訴，二審很快就會進行，事情搞清了，他還是可以無罪釋放的。

吳新不願讓家人知道他坐牢的事，所以，拘留他時，是由單位籤的字，沒有通知家人。現在，吳新再沒有那凌雲壯志了，他想將來如能出去，回家務農算了。離開學校踏入社會才幾個月，他的生活就像在夢裏，一會在天上，一會在地下，這神密的都市生活把他給搞懵了。他把自己的想法給張淑嫺一說，張淑嫺傷心地哭了，她說，他和她應當同舟共濟，患難與共，她這輩子跟定他了。吳新很感動，但是，現在，張淑嫺沒了工作，又在賣仿真花，他將來出去了，也不想再回那個公司上班，他們將來怎樣生活？他給張淑嫺說，不行的話，出去後，他到南方去打工，那兒好幾家公司巴不得他去，都會出高薪聘請他。張淑嫺很無奈，說，到時再說吧。讓他們沒想到的是，正當他們窮途未路、無計可施時，肖柯回來了，事情峯迴路轉，變成另一番景象。現在，吳新不僅能很快出去，而且，張淑嫺競有了自己的公司，賈逸飛還一如即往地支持她。吳新搞不清外面的世界是怎麼回事，覺得這都市生活實在讓人害怕，在這裏，人的命運就象天空中的雲般飄來飄去，如果是在那美麗、迷人、讓他無限懷戀和深愛着的山村，生活決不會這樣。

現在，吳新剛踏入社會，便有了一班“難兄難弟”。他性格憨厚，爲人平和，與世無爭，所以，室友都願結交他。他的那些室友清楚了吳新的案情後，很爲他打抱不平，這讓吳新很感動，但讓那些室友搞不明白的是，一個大學生，一個大公司的經理助理，要身分有身分，要地位有地位，要名氣有名氣，喫喝不愁，幹啥要用不雅照去敲詐別人。看來，是因爲爭風喫醋才這樣做的，他們挺羨慕他。同室中的張鑫，四十五、六歲，是個房地產商，和賈逸飛是同行，錢有的是；他是喝了酒急着會情婦開車過猛才撞了人，現在聽說被撞的人沒死，如釋重負，好象自己又撿了條命。從出事到現在，他的愛人沒露過一次面，他見吳新的女人張淑嫺對吳新那樣癡情，深受感動，他虔誠跪拜，要向吳新求取真經，這讓吳新哭笑不得。同室中的林泰哲是一個搞傳銷的，知道吳新是大公司的經理助理後，覺得他很有本事，便做起他的生意來。他說將來出去後，他要和吳新一同打天下，說傳銷這行業雖然風險大，但來錢快，比給別人打工強。同室中的龔開夢，是個吸毒犯，他給吳新講了吸毒後的感受。吸毒後真象個活神仙，登雲駕霧，舒服到天上了，只是毒癮發作起來後，又變成個鬼……讓吳新沒有想到的，是他的“難兄難弟”中還有一位是搞市場營銷的大學碩士生。此人名叫費鴻志，曾走南闖北，到那兒都喫香，只是身上的毛病太厲害，愛賭博，而且，賭起來不要命。他掙的錢是不少，但只要錢到手，送人也快。他也和吳新成了好朋友，天天教吳新發財之道，還把他這一輩子的夢想說給吳新聽。他說，他的夢想也不大，就是想到澳門賭一把，還說，他要是能到美國的拉斯維加斯去賭一把，就是死在那裏也甘心。吳新想起他老婆帶着他不大的兒子來探望他時哭得死去活來的情景，看着他對那些賭城一往情深的樣子，不由得怒火中燒，舉起手，照他臉上就是一巴掌。費鴻志不僅沒有生氣，還含着淚說，“夠哥兒們，你是幫我的老婆、兒子打我的……”吳新在大學學的都是書本上的知識，現在，在拘留所裏，他開始瞭解這個社會，學習社會知識了。“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現在，吳新身上的書呆子氣被這一整，給整得快沒了。真是“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吳新開始成長起來。

“ps”事件過去半個月後，吳新的頭腦才清醒過來，心情也恢復得差不多了。現在，他知道肖柯爲張淑嫺買下了公司，公司成了張淑嫺的，出去後，自己不用再爲別人打工了。過去爲別人打工，公司搞壞了，可以一走了之，現在，公司搞不好，那是割自己身上的肉。現在是市場經濟，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憤世嫉俗、悲天憫人是沒用的，要的是埋頭苦幹，真才實學。費志鴻知道了吳新的處境，開始教吳新發財之道，還給吳新介紹了一些企業管理和市場營銷方面的書：斯蒂芬的《管理學》，德魯克的《管理實踐》，菲利普·科特勒的《營銷管理》，路長全的《解決營銷就是解決競爭》，王璞、夏伯堯的《做強做大做久》，還有《客戶性格地圖》、《銷售實例》等，費志鴻說，這些書現在都很流行，也很實用，讀一讀，對吳新沒害處，反正每天閒着沒事幹，還不如長點本領，將來出去能撈錢。吳新清楚費志鴻是個營銷天才，撈錢的本領確實很大，很想讓他到公司裏來，但又擔心他賭癮上來，心一橫，把公司賭給了別人。

張淑嫺把吳新要的書買了回來，送給了吳新。現在，吳新的生活彷彿又回到了大學裏，對他來說，有了書就有了一切。他的心靈又沉浸在知識的海洋裏，又開始在未來世界裏翱翔。時代的潮流滾滾向前，在改革開放的浪潮中，他必須與時俱進，才能不被時代淘汰。對吳新來說，他的公司改造工作很快就要結束了，公司規劃也在一步步落實，下一個階段，就是要到市場經濟中去拼搏、撕殺了，企業管理和市場營銷又在他面前展開一個新的世界。費志鴻說得對，他得利用這段時間長點本領，出去後好去撈錢。

張淑嫺現在心裏高興極了，她知道吳新又振作起來，開始考慮公司的事了。有了吳新，她什麼都不怕，有了吳新，她就擁有了整個世界，有了吳新，她睡夢裏都會笑醒，有了吳新，她就再也不會去賣仿真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