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No.12

事情的一切都如你所推理的那样，王卫国果然不同意并且还揍了王也一顿。

知子莫如父，他旁观看得清楚，王也这孩子从小就知道别人想要什么，这可不是谁都有的能力。也因为如此，虽然王卫国嘴上说对三个孩子一视同仁，但实际上他心目中真正的继承人只有王也。

但事情的结果最后也和王也推算的一样，王卫国最后还是妥协了。

知父莫如子，王也对王卫国也很了解。

这个计划成功的关键不在于上不上清华，而在于老爸足够爱他，因为爱他所以才会尊重他的选择。当然也有山上修行清苦，他觉得自己挨不住迟早会回家的侥幸心理。

反正家里不缺他赚钱，二哥王亦也一直想帮爸贝的忙，那就让他来呗！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嘛。

哎哟喂，这算来算去了的可累死他了。好在就算计这最后一回，以后去山上就清静喽！

王也笑嘻嘻地从椅子上起身，准备回家和你分享这个好消息。对面的王卫国乜了他一眼，拿出手机跟武当掌门周蒙打电话，嗓门震天响。

“喂，周老爷子嗳~，我是王卫国啊！我是来特地给您道喜的！秀丫头跟您说了没有？对对对，秀丫头有出息啊！她考上麻省理工大学咯！啊？麻省是哪个省啊？哈哈哈哈哈哈，老爷子，麻省在美国的，不在国内的，这学校可是全世界都排一二的好大学啊！钱这个您老不用担心，我知道您的顾虑，秀秀爹妈之前留下的钱我派专人打理过了，够秀秀读书了……”

王也闻言，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愣在那里，因此也错过了王卫国瞥向他意味深长的眼神。

王也觉得他的脑浆直接被这个消息点沸了，像是脑壳里正滚着一锅粥，乱哄哄冒着热气，咕嘟咕嘟的溅出来，把整幅神魂都烫出绵密的小洞。

他浑浑噩噩的回了家，你正坐在沙发上拆信，王也一声不吭的走近，一低头就看到信封上圆形的校徽。

“MIT”三个字母红得刺眼。

“王也？”你这才察觉到他回来了，见他面色不虞便问道，“怎么脸色这么差？叔叔还是不同意吗？”

见你皱着眉头在那里替他想办法，王也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他短促的笑了一声道：“没有，我爸同意了，不过我得大学毕业之后才能去武当。我爸本来想让我读金融，但我跟你一样选了数学。”

他说完这句话，仔细的观察你的表情，你脸上没有一点儿喜悦，只是平静的点点头说：“数学的前景也不错的，以后出来做金融很好的。不过，我没读数学啊。”你把录取通知书递给他看，好心的点了点“physics”说，“我是学的物理。”

王也的心一下就沉到了谷底。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问你：“……你不想读清华了吗？为什么这么突然？”

“不突然啊，你知道我和金元元一直都在准备的。”你不明所以的皱眉，“金元元就是为了去UCLA才来找我的啊，只不过我选择去MIT。”

“……祖师爷那边呢？他舍得你去那么远？”

“我爷爷当然同意了啊，他说特意给我算了一卦，前途一片光明还会结交良缘。”

“………”

见他垂着眼帘不说话，你想了想，上前拍拍他手背上浮起的青筋说：“我不是一时冲动才做这个决定的。我本来就在美国出生的，语言和环境都没问题。15岁就去美国读高中的人很多啊，你爸爸好几个下属就是这样做的，只不过他们去读高中我是去读大学。你也知道MIT是全球最好的理工大学，那里有世界一流的实验室以及最宽松的学术氛围……”

你跟往常一样滔滔不绝，王也越听越烦，只觉得耳朵里充斥着蜂鸣般的噪音，心脏仿佛被放在滚烫的铁板上炙烤。他反手一把打掉你安抚他的手，猛地站起身朝你低吼道：“对对对！你说得对！反正你最聪明呗，你永远都是对的行了吧！”

你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王也，当时就愣住了。

少年紧紧地皱着眉头，他明亮的琥珀色眼瞳被刘海垂落的阴影所覆盖，呈现石油一样黏稠的质感，仿佛是真正的松脂，你小小的身影映在其中，被这样紧密包裹着，像是陷入其中的小虫。

你不禁打了个寒战，但很快又觉得心脏蜷缩成一团，然后尖锐的疼了起来，眼睛很快就蓄满了泪水，嘴唇颤抖着翕动，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你深吸了口气，抬手粗鲁的抹去眼泪，尽量保持声音的平稳说：“没错，我就是对的。”说完便一把抓起茶几上的通知书跑掉了，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间的门。

少年低着头站在那里，慢慢握紧了拳。

你回到房间里，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其实这样嘲弄的话你听很多人这样说过，但你从来不在乎。

珍妮·古道尔研究黑猩猩需要去非洲，而你只需要抬头看看周围。

有时候你觉得你和其他人沟通的困难程度跟你和武当山上的猴子交流一样困难。

但你从来没有想过面前的少年也会这样想。

原来王也和其他人是一样的。

你从未如此深刻的感受到，

原来你在这世上是如此的孤独。

你和王也冷战了，你尽量不和跟他说话，也避免跟他眼神接触，偶尔目光相对，王也只看到坚冰似的冷漠。

王也的心像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疼起来。

他以前一直嫌弃父母恩爱太吵，同学玩闹也吵，这个世界太多的吵吵嚷嚷，只有在你身边才觉得“清静”。

可仔细想想，他和你相处的大多数时间里，也不是冰封般的沉默，你们也曾嬉笑打闹过，与其他人一样。

王也这才明白了。

只有不爱的人才会相敬如宾，两个人的吵闹恰恰证明了双方的情感发生激烈碰撞，彼此都深刻的融入到了对方生活中，爱也好恨也好，这些复杂的情感关系才是人类存在的证明。

王也想起老爸对他说：“可能是你太让人放心了，以至于我一直忽略了一件事，你到底想要什么？”

是啊，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真可笑，他自诩是最了解你的人，到头来连你想学物理的事都不知道。

首都国际机场里熙熙攘攘，少年把目光投向正在和大家道别的少女。连身为道士的祖师爷也面露悲戚，你还是很冷静，脸上还带了点微妙的困惑，不明白为什么需要为这样的离别感到悲伤。

王也目光沉沉的看着你，突然想明白了这个问题。

这个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更没有两个相同的人。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因为你的与众不同而视你为同类，在这样的基础上保护你甚至独占你，为你的依赖而得意。但现在看来，你是春天里开花的树，而他只是一只被你吸引的小鸟罢了。树永远在那里，自顾自的开花，自顾自的落叶，它并不在意一只鸟儿的歌唱。

但是啊，太迟了。

轮到你和王也告别了。

你不想理他，又不好直接走掉，只得百无聊赖的站在那里，低头看着脚上的布洛克皮鞋上的褶皱。

“秀秀，对不起。”

王也摸摸你的头，声音非常温和。

对不起，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对不起，是我让你失望了。

你闻言心里一颤，抬头看向他，王也的眼睛同过去一样明亮，像汇集了阳光。

你嗫嚅了一下，感觉嗓子眼堵了一团棉花，呼吸都不顺畅了。你咬了咬唇，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机场广播的声音：“前往美国波士顿的乘客请注意，您乘坐的UK48688号航班已经开始登机，请您注意掌握时间。”

王也温柔的对你笑了笑，轻轻推了推你。你的睫毛颤动着，干脆利落的说了句再见，拉着箱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周蒙目送着你离开，转头看向王也。少年难得没有吊儿郎当，挺直了腰背，孤松似的站在那里。

这一幕太过熟悉，让他想起年轻时的往事，老人摸了摸胸口，那里放着一张民国时期的旧船票。

周蒙自嘲的一笑，

这么多年了，竟是一点儿也没有变。

他一直都是局外人。

王也跟着父母回到车上，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的靠着车窗，王卫国从后视镜里看到他这幅焉头巴脑的样子说道：“小也，提起点精神来！”

如果是往常，王也会拖着声音懒洋洋地回答几声，然后附和着说几句玩笑，让大家都笑起来。

但现在他一声不吭，一句话都不想说。

他妈妈拍了拍他的手背，少年干脆翻过身背对着她，气得女人拧了拧他的耳朵。若是往常他大概会嬉皮笑脸的告饶，然后舌灿莲花的说出一连串的俏皮话来。

但现在，他还是一声不吭。

王卫国不动声色看着这一切，然后在心底悄悄的叹了口气。

作为一个恩爱至今的已婚男人，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王也对你那超乎寻常的占有欲，所以当王也跟他提出要出家的时候，他真的很惊讶。

说来惭愧，作为一个父亲，他却并不那么了解自己最喜欢的小儿子，直到现在他也想不通王也为什么要出家。

以及王也为什么要对你放手。

不过儿孙自有儿孙福喽，臭小子爱闯就去闯吧！

王卫国瞥了一眼闭目养神的儿子，心里却忍不住想笑。

个傻小子！不入世又如何出世？真是缺少社会的毒打！

终于清静了。

在车水马龙的喧嚣里，他依稀听到了飞机起飞时发动机的轰鸣声。少年自嘲的一笑，仰着头看向窗外，天空里还残留着一道道飞行后的白烟。

他看着那些白烟想起了你以前给他说过的旅行者1号。

旅行者1号是美国于1977年发射的一艘无人外太阳系空间探测器，任务是探测木星与土星及其卫星与土星环，并提供其高解像清晰照片。它的使命在1980年就应该结束，但是以三块放射性同位素温差发电机作为动力来源的发动机大大超出了原本人类预测的使用寿命，于是它继续前进，向着太阳系的边缘前进。2014年9月“旅行者1号”成为第一个穿越太阳圈并进入星际介质的宇宙飞船。

你就像旅行者1号一样，只是他身边短暂停留了一下，然后就头也不回的向前，向宇宙的边缘前进。

王也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阳光穿透薄薄的眼皮落在视网膜上，眼前一大片充斥着光明的白茫茫，仿佛只身一人走在莽莽雪原上。

这时候，裤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他懒洋洋地拿出来看了一眼，看清信息后手一抖差点把手机给摔了。

【秀儿：∑】

他忍不住噗嗤一笑，几乎可以想象你在空姐一连串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请将手机关闭谢谢’的背景音里如何急冲冲又气呼呼的打下这个“求和”符号。

少年收回手机，依旧还是懒懒的把头靠在微微震动的车窗上看向窗外，落日的余辉里又升起了白色的巨鸟，沐浴着阳光破开云海坚定的飞向远方。

他看着它，仿佛看到了无垠星空里孤独前行的旅行者1号。

根据科学家的计算，旅行者1号目前仍有足够的能源支持星际飞行，并且可以和地球保持联络。但在2025年之后，旅行者1号就会彻底和地球失去联系，并成为漂浮在宇宙中的一艘“流浪探测器”，没有人知道它会到达哪里。

“旅行者1号”将继续向星辰大海前进，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