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岳一霄略带疑惑地看过去，但唐季飞什么也没说，打开车门静静地等他。

岳一霄只好下车了。唐季飞把车锁上，带头走在前面，黑色风衣的下摆随着他的脚步而翻舞。

今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陵园里没有人。岳一霄看了看天上大片的白云，在此情此景下带着些圣洁的意味。

低下头，左右两侧都是花岗岩的墓碑。有的写着烈士详尽的生平事迹，有的只有名字，有的甚至只有寥寥几字“无名烈士之墓”。

有些墓碑旧得已经模糊，有些新的还有鲜花摆在一旁。

他们都曾洒遍热血，奉献生命，如今却安安静静长眠于此。

不久，唐季飞停下脚步，冲那块黑色的墓碑打了个招呼，“嗨，小月亮。”

岳一霄低头看去，原来小月亮的名字叫赵望舒。他的碑上有很多字，也有照片，都维护得很好，像新的一样。

但落款那里，有一些不太和谐的痕迹。一串名字的最后，像是被人用小刀划上去的，一笔一划写着：未亡人唐季飞。

字很小，笔锋凌厉，没有标金描红，但就是清清楚楚刻在那儿，反而比其他名字更显眼。

“我买了一个小礼物给你。”唐季飞从兜里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个熊猫的胸针，“今年是熊猫。本来看上狐狸的，但是去晚了，卖完了。”

他把盒子摆上，自顾自在墓碑边坐下了，然后伸手摸着那张嵌在石头里的照片，“你现在有五只动物了吧，鹿，鲸鱼，花豹，孔雀，还有熊猫。”

“你说你那么喜欢动物，干嘛要当警察啊，当个动物饲养员不是挺好。”

唐季飞难得露出这样的笑容，脸颊上凹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你好好养着它们，等哥下去了给你开动物园。”

岳一霄就干巴巴地站着，听唐季飞和小月亮说话。说今天天气很好，说家附近新开的烤羊排很好吃，说那个案子终于结了，说最近总有人来撩他，但他心里只有小月亮。

照片上的小月亮一直笑着，像是耐心又宠溺地听着恋人的絮絮叨叨。

小月亮一定也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

他们在烈士陵园呆了挺长时间，天擦黑了才往回走。唐季飞说要请岳一霄吃饭，但是他拒绝了。

“你送我回家吧。”

唐季飞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笑了，“行。”

郊外的夜路上空无一人，唐季飞把车开得快飞起来。岳一霄看外面都看不清了，赶紧叫他开慢一点。

“没事，我很稳的。”但唐季飞还是慢慢降了速度，“这不是怕你着急回去嘛。”

急吗？其实一点都不急。岳一霄现在心里很平静，自从看到陆璨还活着，他就一直这个状态。

到小区的时候，刚刚八点。

岳一霄邀请唐季飞上去坐坐，唐季飞当然不会去，道了别就开车走了。岳一霄慢慢地走上楼，把楼道里的声控灯一层一层踩亮。灯光是黄的，显得很温暖。

他看见门口贴着新的春联和福字。这个年他是在看守所里过的，尚且有不少人陪他，甚至还有节目。而陆璨只有一个人。岳一霄不知道他一个人贴春联和福字，一个人吃年夜饭，一个人包饺子，一个人守岁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

岳一霄兜里有钥匙，却没自己去开，而是敲了敲门。

“谁呀？”陆璨在里面问。

岳一霄：“陆先生，你的快递到了。”

陆璨打开门，伸手笑问,“我的快递呢？”

岳一霄便指指自己。

“那我就收下了。”陆璨把他拉进屋子。

玄关已经放好新买的拖鞋，岳一霄换上了，陆璨又拿着温热的湿毛巾来给他擦脸擦手。岳一霄被擦得潮乎乎红扑扑的，没太懂陆璨的意思。

“给你接风洗尘。”陆璨说。

岳一霄这才看见客厅桌子上那满满一大桌的菜。

“谢谢你，陆璨。”

“谢什么。”陆璨把他推到桌边，拉开椅子，“快坐，要凉了。”

陆璨并不是在问他谢什么，岳一霄却认认真真地答，“谢你爱我，救我，等我。”

陆璨微微讶异地看着他。

岳一霄略带羞涩地笑了一下，然后拿起筷子，“好香啊。”

“那快吃。”陆璨赶紧到对面坐好，开始给岳一霄布菜。

吃饭的时候他们没怎么说话，岳一霄偶尔也给陆璨夹菜，还惦念着他的伤，不让他吃太油太辣的。陆璨就乖乖地拣着清淡的吃，把肉和鱼虾都留给岳一霄。

但其实岳一霄也吃不了太多。他在里面几乎吃不下东西，每餐都是被逼着吃两口续命。其实早就饱了，可陆璨还殷殷看着，岳一霄也知道自己憔悴得太难看，便勉强着多吃了些。

看着岳一霄吃得差不多，陆璨就及时把他碗筷收了。

“我烧上水了，你歇一会儿再去洗澡。”陆璨一边收拾餐桌一边道，“你想看电视就看，电脑也有，我给你买了手机还有衣服，都在卧室里。”

“好。”

陆璨也这么絮絮叨叨的。岳一霄有点想笑，觉得心里又热又痒。

他进卧室去了，一眼就看见印了一堆小绵羊的床品四件套。床上放着一套家居服，浅灰色毛绒绒的，手感很舒服。

岳一霄把衣服换上，然后掀开了被子。他有点累，不想玩手机，想躺一躺。

被子里的小家伙醒了，睁开眼呆呆地看着他。

“喵。”

岳一霄也没赶它，就这么钻进去了。不冷战顺着爬过来，趴在了岳一霄的肚子上。

“别抓我衣服，新的。”岳一霄拍了拍它。

不冷战乖乖地把自己团好，像个小火炉似的给岳一霄暖着。它比刚捡来时大了太多，已经是只大猫猫了，这么压着岳一霄，他还觉得有点沉。

但确实特别暖，岳一霄迷迷糊糊地就把眼睛闭上了。

过了一会儿，陆璨来叫他洗澡，以为他睡着了，就直接把人抱了起来。岳一霄吓得魂儿都飞了，疯狂地推他。

“快放我下来，你伤还没好。”

“好了的，别怕。”陆璨把他稳稳抱到了浴室里。

陆璨已经把热水放好了，还加了牛奶在里面，白白的颜色像今天看到的云。

“自己洗还是我帮你？”陆璨问。

岳一霄不知道在想什么，没说话。陆璨以为他害羞，就出去把浴帘拉上了，结果下一秒又被岳一霄拉开。

“一起吧。”

浴缸不大，岳一霄在里面就已经很满了，陆璨再进来的时候，多余的水哗啦啦都被挤了出来。

他们面对面蜷着，腿交叠在一起。

岳一霄看见了陆璨胸口粉红色的新生疤，陆璨也看见岳一霄的瘦骨嶙峋。

陆璨把水撩起来，轻轻泼在岳一霄身上。

泡了一会儿，浴室里已经被水汽弄得雾蒙蒙了。岳一霄靠着浴缸边，越来越懒得动，一直闭着眼睛。陆璨就把他捞过来，靠在自己身上。

最后岳一霄完全是被陆璨洗干净的，擦了头发擦了身，又用浴巾裹着抱回了被窝里。

“我真是太懒了。”岳一霄闭着眼睛批评自己。

陆璨心想你明明是太虚弱，但还是顺着他说，“没事，我勤快就够了。”

“不行。”岳一霄在温暖的被窝里蹭了蹭，皮肤滑溜溜的很舒服，连带声音也慵懒沙哑，“我明天就不懒了。”

陆璨早就发现，从那时第一次在看守所见到岳一霄，他的嗓子就坏了。起初以为是生病，但这么久了，不太像。陆璨还是拨了拨他额发，问，“你的嗓子怎么了？”

岳一霄抬了抬眼皮，“没事。”

“没事怎么会这样？到底怎么了。”

“真的没事。”岳一霄翻了个身，只剩个后脑勺。

但陆璨又把他掰了回来，“张嘴我看看。”

岳一霄没办法，只好张嘴让他看了看嗓子。可陆璨用手电筒照着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明天去医院。”陆璨黑着脸关了手电筒。

岳一霄一听他生气了，赶紧把他手拉过来捏捏，“不用去，真的。”

陆璨不说话，好整以暇看他。

岳一霄架不住了，只好坦白，“是哭太多了。”

就知道会是这样。

陆璨刚出事的时候，岳一霄几乎没日没夜地哭。那里面人多，他不敢出声，哭得狠了也不过抽噎两下，却不成想这样都能把嗓子哭哑了。

陆璨一直到关灯上床都是低气压的，岳一霄有点害怕，“很难听吗？”

陆璨压抑着叹了口气，“没有，不难听。”

他要是敢说难听，岳一霄肯定从现在开始就把自己变成哑巴了。

但岳一霄还是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陆璨以为他睡着了，扭头去看才发现他眼睛睁着。

明明半个晚上都昏昏欲睡的样子，现在关了灯躺好，怎么又不睡了。

陆璨往他那边挪了挪，岳一霄就自然地转过来把人抱住了。他们两个都只穿了内裤，肌肤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被窝里都是一样的味道。岳一霄把脸埋在陆璨颈窝里，陆璨能感觉到他的睫毛在扑闪扑闪地扫。

“不困吗？”陆璨问他。

陆璨问完以后，岳一霄的睫毛就安静了。他把眼睛闭上了，呼吸也渐渐变得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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