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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今日来传旨的不是安定,那内侍黄门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可句句都是机锋,宁汝姗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应付着。

“小别三年,临安一如既往,夫人却是风采更甚。”

“夫人怎么不在容家居住。”

“听闻夫人膝下如今有一个三岁的小女孩。”

官家深居内宫却已经把所有事情都了然于胸,借着传旨黄门的嘴淡淡地点了出来,警告之意颇为浓重。

他也并不需要宁汝姗的回答,只让传旨黄门高高在上地来,趾高气昂地走,却不料,黄门在出门后啪叽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上。

这一摔,直接磕坏了两个门牙,脸上都是血不说,应着从台阶上滚下来,连着衣服都被摩擦破了,手掌血淋淋的。

“嗤,狗仗人势。”院中树下,张春看着他狼狈地起身,掩面而去,这才收了手中的石头,冷笑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小瘪崽子,大年初二,给他不痛快。

张春走在小院小径中,经过一个拐弯口时,突然被人抱住小腿。

“抓住了!”穿着粉色衣服的小团子大喊着。

宁岁岁仰着头笑眯眯地说着:“张爷爷,我们今天出去玩好不好。”

张春整天带着宁岁岁街头巷尾出去玩,宁岁岁喜欢得不得了。

“不去见你的容叔叔了。”张春把人抱起来,强忍着阴阳怪气酸道。

宁岁岁只是咧嘴傻笑,小脸肉嘟嘟的。

“想去哪里玩?”张春假装神色冷静。

“那天看到有一个人石头压在身上,然后用锤子打他。”宁岁岁意犹未尽,“隔壁还有一只小猴子,岁岁想看看。”

“带钱了吗?”张春一本正经地问着。

宁岁岁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小香囊,眼睛亮晶晶的,用力地点点头。

等着一老一少离开花园小径后,假山后面便绕出两人。

正是容祈和冬青。

“世子让岁岁把人骗出门做什么?”冬青惊讶地问着。

容祈脸色雪白,披着双层狐毛大氅,眉目锐利,唇色青白,带着大病未愈的憔悴。

“不然我前脚去找宁汝姗,他后脚就要把我把人赶走了。”容祈无奈说着。

冬青仔细想了想,认真点点头:“确实。”

容祈看了眼简单雅致的小径,往后便是内院,往前便是大堂。

他拢了拢披风,朝着大堂走去。

“也不知官家请夫人入宫做什么,还不准世子一起去。”冬青跟在他身后,疑惑问着,“总觉得没好事。”

“前脚曹忠官复原职,后脚宣夫人入宫。”

大堂内,宁汝姗沉默地坐在堂中,因为传旨黄门传得是口谕,也没有圣旨,只留下一只梅花凤簪。

她离开前的那一夜,在母亲墓前被人绑走,带走她的人正是官家。

若是当时白起没有来,她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逃出来。

这趟宫对她而言不亚于龙潭虎穴。

“夫人。”

宁汝姗抬头,就看到容祈站在台阶下,漆黑如墨的头发被一根碧玉簪随意挽起,披着雪白色的狐毛大氅,虽然脸色苍白,但如刷子般的两道剑眉被衬托得如炭色锐利。

“世子。”她起身,面色如常,“外面冷,进来吧。”

“你是因为明日的事来的?”宁汝姗待人坐下后问道。

容祈点头。

“官家与你说何时入宫?”

“明日未时。”

“可有说是什么名义。”

宁汝姗摇摇头,反而问道:“宁家现在还好吗?”

容祈微微叹了一口气,随后摇摇头:“宁姝入宫当了富荣公主的侍读,宁夫人一直在相国寺为宁将军祈福,至今不曾出来。”

宁汝姗一愣,随后皱眉,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容祈。

“官家怎可这么对宁家!”

她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怒容,双拳紧握。

宁翌海是为襄阳而死,宁家如今只剩下一对孤儿寡母,不说加官进爵,也该是衣食无忧,现在却借着各种名义被囚禁起来,简直是令人心寒。

容祈沉默着不说话。

“官家借着宁家的名义来让你入宫。”他等了片刻,这才继续问道。

“嗯。”宁汝姗淡淡说着,“打算给爹立碑。”

人死了四年,才想起给人立碑,分明是醉温之意不在酒。

宁汝姗闭上眼,强压着怒气这才没有失态。

她已经不再是三年前被养在深闺的女孩,自正乾二十五年冬天开始,她喜欢的,在意的,依恋的,被一件件打碎,一点点染上无数人的鲜血。

这样深刻近乎入骨的经历甚至开始让她怀疑。

韩铮,宁翌海,王锵等等所有人,他们为了大燕不顾一切,可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宁可战死守社稷,不愿拱手让江山。

可他们的上位者却在背后捅刀,让他们腹背受敌,壮志难酬,遗憾身死。

“我明日送你入宫。”容祈注视着强忍着悲愤的宁汝姗,低声说着,“不要露出这样的神色。”

坐在一侧的容祈手指微动,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搭上她的手背,安抚着她颤动的手指。

“这些年官家疑心越重,你若是露出这样的神情,他必定不会让你好过。”容祈低声说着。

宁汝姗轻轻嗯了一声。

“他寻你无非还是因为韩相的事情。”容祈仔细分析着,“官家一直坚信韩相当年私藏了一批粮草武器,你只需一问三不知即可。”

“官家为何执意相信有这个东西。”宁汝姗问道。

虽然确实有一批借着榷场的名义私下筹备的那匹东西,却不是韩相私藏的,而是张春当年一气之下自己带走的。

容祈摇头。

“宴清也会在宫中照应你的。”他安慰着,“你只需谨言慎行,之后我们不会让他再来找你的麻烦。”

宁汝姗抬眸去看他,思索着刚才那句话,眼波微动。

“你和宴家……”她缓缓说着,“联手了。”

容祈手指微动,但也爽快点头:“嗯。”

“哦。”宁汝姗嗯了一声,也不再多话。

冬青见两人沉默下来,连忙开口圆场:“夫人吃早食了吗?”

宁汝姗摇摇头。

冬青眼睛一亮,按剑激动说着:“我们世子也还未吃呢,不如一起?”

“你还未吃饭?”宁汝姗侧首,惊讶问着。

还差半个时辰便到巳时了。

容祈摇了摇头。

“世子昨夜一晚上没睡呢,早上没胃口,这才一直没吃的。”冬青热情地解释着,“我让人去端过来,两位一起用膳。”

“你一晚上没睡?”宁汝姗没有搭理冬青,反而皱眉问着容祈,犹豫说道,“是那个钉子的问题吗?”

“不……”

冬青胆大包天地直接伸手指捅了捅容祈的背。

容祈到嘴边的话鬼使神差地咽了下去,眉眼低垂,盯着宁汝姗裙摆下的蓝色花纹,耳朵不由微红:“嗯。”

他昨夜未睡,一半确实是因为伤口疼痛难忍,可另一半也是因为在处理公务。

“那钉子足足有这么长呢。”冬青见缝插针地比划着,嘴里煞有其事地说着,“的时候,留了两脸盆的血,昨天晚上还止不住血呢。”

昨夜确实因为处理了太多公务,谁知一起来,伤口马上崩裂开,瞬间染红了衣服。

我也没骗人。

冬青眼珠子一转,安慰着自己说着。

宁汝姗闻言眉头不由皱起。

“那你现在不去休息,过来做什么。”她颇为担忧地说着。

“还不是因为听说官家寻……”

容祈实在受不了冬青的颠倒黑白,不得不咳嗽一声,斜了一眼冬青,提醒他收敛点,这才止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冬青失望地闭上嘴。

借病示弱!多好的借口啊!

宁汝姗皱眉,听懂了冬青未竟之语。

没了插科打诨的冬青在中间絮絮叨叨,屋内的气氛冷得迅速。

“一起用膳吗?”容祈耳朵微红,大概是骗了人,连着目光都不敢时时和人对视着,眉眼低垂,低声问道。

宁汝姗看着他藏不住的期待目光,到嘴边的拒绝却是说不出来,犹豫一会儿,缓缓点头。

冬青大喜:“我马上让人送饭过来。”

“不必了,我早上做了白粥和包子还有春卷,世子吃吗。”宁汝姗起身唤了声门口的丫鬟,“看看厨房里豆浆还有吗,让人再备一份糕点和糖浆来。”

容祈听着,眼睛微亮。

很快,丫鬟就带着飘着热气的早点送到一侧的抱厦中。

宁汝姗坐在一侧沉默地吃着饭。

这是两人重逢后,容祈第一次和她吃饭,只有他们两个人,气氛和谐温柔,恍惚间竟然觉得像是回到三年前的容府,一时间不知从而下筷。

他开始眷恋这样的片刻,生怕提起筷子就打破这样的幻境。

“你,不舒服吗?”宁汝姗见他不动筷,心中一个咯噔,想除夕之夜,他也是这样一直沉默地坐着,不曾动过筷子。

“不,不是。”容祈被她澄澈明亮的目光注视着,心中那点奢望的,不见天光的想法就像见了太阳,倏地消失不见了。

他不由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

这样含糊躲避的表现反而让宁汝姗心中一惊,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唯恐伤了自尊。

容祈身上的钉子毕竟因自己而起,那枚泛着青色的乌钉总是时不时浮现在自己眼前,连带着刚才冬青绘声绘色的表述,都不由在脑海中逐渐形成画面。

“我找个丫鬟来吧。”她委婉说着。

容祈蹙眉看她。

宁汝姗知道他心气高,以为这话是触了逆鳞,心中苦恼,犹豫了片刻,便又改口,小心说道:“你的手如果不方便,找个人喂……”

“没有。”容祈见她没有察觉出自己的小心思,匆忙打断她的话,伸手去拿筷子,却不料牵动伤口,疼得手指一动,直接把筷子打翻在地上。

宁汝姗一脸了然。

“不是这个原因。”被意外打乱了阵脚的容祈耳朵泛出红意,强装镇定地解释着。

“大概是筷子太滑了。”她替人捡起掉在地上的筷子,嘴里柔声安慰着。

容祈坐在圆凳上,也不知哪来的丧气,只能沉默地坐着。

就在这个事情,一直站在角落里装死的冬青,轻轻说道:“世子身上好大七个洞啊。”

“闭嘴。”容祈不悦呵斥着。

冬青微叹了一口气,幽幽扫了宁汝姗一眼,最后低眉顺眼地站着。

宁汝姗见身侧之人嘴角紧抿,神情恼怒,一个人生气地低着头,看着又觉得有些可怜。

她想起之前眼睛还未恢复时,容祈就一直冷漠地拒绝别人靠近,骄傲自有底线,从不愿示弱与人。

她接过丫鬟重新递来的筷子,放在他手边。

容祈一抬手,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七颗钉子有一刻靠近右侧胸腔,有时坐久了再一动,就会忍不住抽痛。

虽然他一向能忍,可手指下意识的反应却是骗不了人。

宁汝姗眼疾手快按住他的手,阻了筷子再一次落地,犹豫片刻说道:“不如,我喂世子吃饭?”

其实这话一说话,她便有些后悔。

容祈在瞬间,倏地抬头,一双漆黑的眼睛还带着挥之不去的错愕,不错眼地盯着宁汝姗。

“算了,还是让冬青来吧。”宁汝姗被他看得后脖颈汗毛竖起,立马反悔着。

角落里的冬青再一次轻轻说道:“世子打人很疼的。”

宁汝姗此刻只觉得压着的这双筷子宛若烫手的山芋,缩也不是,不缩也不是,一时间僵在原处,只觉得尴尬。

大概会拒绝吧。

她在心中只想拉着一块帕子,把自己的脸盖着。

容祈这样的性子,才不会莫名示弱。

容祈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深邃黝黑,缱绻闪耀,看着她纠结犹豫的神色,鬼使神差想起冬青在书房里出的鬼主意。

“夫人脾气这么好,世子只要借机装病示弱,嘻嘻,万一夫人就不生气了呢。”

“话本里都是这么演的,一点也不会错。”

冬青信誓旦旦的声音还在耳边飘荡,他在此刻活像被冬青附身,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却也只敢轻声嗯了一声,视线只敢落在宁汝姗的下巴处。

宁汝姗震惊抬头,看着面前面不改色之人。

“不行吗?”容祈看着她的反应,眸光失落,睫毛微微下垂,显得失落,又带着强装镇定的平静,只是手指微动,慢慢握拳。

她原来是随口说说啊。

冬青死定了。

他抿唇,迁怒想着。

无师自通!好样的!

完全不知大难临头的冬青暗暗握拳打气着。

“我自己来吧。”容祈连着脖颈都觉得滚烫,幸好穿着厚衣服,这才没有露出怯来,他见宁汝姗一直不说话,便沮丧地自己伸手去拿筷子,眉心紧皱。

宁汝姗一个激灵回神,下意识按住他的筷子。

“不,还是我来吧。”宁汝姗微微叹了一口气。

她认命地拿起一侧的汤勺,平复着内心莫名的躁动:“世子是打算喝粥还是喝豆浆。”

“粥。”容祈盯着那只捏着汤勺的细白柔嫩手指,只觉得浑身难忍的疼都在此刻平息下来:“甜粥。”

“知道。”宁汝姗放了一大勺糖浆,瞪了一眼手中软糯的白粥,这才镇定地勺了一汤勺,“不烫了。”

容祈的目光放在面前的盛着粥的汤勺中,最后扫了一眼宁汝姗,这才张嘴。

之后,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宁汝姗身上,连着眨眼都舍不得,生怕这片刻的温柔会在眼前消失。

屋内的气氛格外安静,偶有炭火发出噼啪一声,宁汝姗随意地夹,容祈一应都吃,却依旧是一点动静也没发出来。

外面是侍卫巡逻的脚步声每隔一炷香就经过,直到第三次听到他们经过的脚步声,宁汝姗这才皱眉,惊疑问道:“世子,还没饱吗?”

容祈这才回神,这一下只觉得肚子都要涨开了。

“饱了。”他低声说着。

宁汝姗这才放下碗筷,长长松了一口气:“我让丫鬟来收拾,我也要准备明日入宫的东西了。”

容祈听着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坐在原地不动弹,只是盯着她腰侧的玉佩嗯了一声。

“夫人果然心软。”冬青满足地说着。

直到她的身形离开,容祈这才收回视线,斜了冬青一眼,冷冷说道:“去准备明日的事情。”

冬青敏锐地察觉到世子不知为何心情突然不好了,心中疑惑,但还是闭上嘴,乖乖去做事了。

初三的天气一直格外阴沉,似乎要下一场大雪,乌云浓密厚重压着远处的群山。

宁汝姗上了容家的马车,一路朝着皇宫缓慢而去。

“世子不是不能随我一起入宫吗?”宁汝姗惊讶问道。

“我在宫外等你。”

“也不知要到何时,世子身上的伤还没好,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宁汝姗劝道,“我不会有事的,昨夜阿姐来安慰了,说宴大郎君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事的。”

“世子不必担忧。”

容祈看着她提着宴清,突然冒出一点气来,低眉,闷闷说着:“我也安排好了。”

“我就是要陪着你。”

这话宁汝姗接不下去,只好沉默地坐着,直到马车停在宫门口。

“可是容夫人。”门口传来小黄门殷勤的声音。

宁汝姗正准备掀开帘子的手一顿。

“正是我家夫人。”充当马夫的冬青大声说着。

“杂家已经备好轿子了,夫人这边请。”小黄门恭恭敬敬地说着。

宁汝姗看着巍峨雄壮的皇宫,心中惴惴不安,上轿前扭头回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容祈掀帘看向她。

目光沉稳冷静。

那颗不安跳动的心瞬间得到安抚,便收回视线,上了轿子。

这是她第二次入宫。

第一次入宫时,她和容祈挤在一个轿子里,一个是双目失明的落魄世子,一个是从不曾出深闺的无知少女。

哪一次的经历实在不算美好,当时觉得奇怪的官家和皇后的视线原来早已有迹可循。

八皇子依旧是骄傲自大。

因自己亲哥的死对容祈发泄不满。

容祈神情冷漠,压抑着内心起伏的情绪。

但她却不能忍受他人对容祈的诋毁,毅然站在他面前。

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清晰如昨日,可又恍惚觉得一切都在岁月流逝下被裹上一层朦胧的纱,物是人非,难以窥探全貌,

她捏着腰间的那枚墨玉,轻轻叹了一口气。

轿子停在海晏殿门口,安定亲自迎了上来,掀开帘子,笑脸盈盈,不过是随意一扫,却突然愣在原处,好一会儿,这才恢复脸上的笑容:“几年不见,容夫人神采依旧。”

宁汝姗抬眸看他,不卑不亢:“多谢中贵人。”

安定收回视线,垂眸看着地上。

“官家已经等候多时了。”他亲自把人带到门口,打开大门,露出里面金碧辉煌的一角。

宁汝姗深吸一口气,这才提裙,踏入那间巍峨贵气的大殿。

不过三年不见,燕舟已经满头白发,一双眼眯得越发厉害,眉心因为常年皱眉,已经有一道深刻的折痕,这让他在无言看着人的时候,显得阴晦戾气。

“臣女叩见陛下。”

宁汝姗目不斜视,下跪行礼。

燕舟居高临下打量着底下下跪之人,许久之后,这才缓缓说道:“起来吧。”

宁汝姗站在空旷冷寂的大殿上,低眉顺眼,不动声色。

“朕听闻你这些年一直在榷场。”

燕舟并没有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问着。

宁汝姗垂眸,颇为惊讶说着:“官家哪里听来的谣言,榷场这样的地方岂是我能进去的。”

“你是韩铮的女儿如何进不了榷场。”燕舟居高临下看着地下站着的人,淡淡说着。

他丝毫不掩饰两者的关系,语气厌恶冷淡。

宁汝姗心中微动,可嘴里依旧疑惑问道:“榷场和韩相有何关系吗?”

燕舟高深地打量着面前下跪之人,嘴角紧抿。

他听着宁汝姗平静的话,甚至只是称呼韩铮为韩相,眉心那道褶皱皱得越发厉害了。

其实梅夫人死时砸玉的事情,安定早已说过,是他不信,后来才绑架了宁汝姗,想要继续逼问。

若不是中途跑出来一个白起。

燕舟突然打了个寒颤,咬了咬牙。

白起浴血奋战,浑身是血的模样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那双眼几乎如狼一般无情冷漠,眨眼间能咬断人的脖子。

“你当真不知道榷场。”燕舟双手缓缓握紧。

“不知。”宁汝姗斩钉截铁说着,“臣女一直在金州居住。”

“容祈不是说你在南方养病吗?”燕舟反问着。

宁汝姗早已和容祈对好答案,心中沉稳,不慌不忙说道:“此前一直在建康府养病。”

她长叹一口气,哽咽说道:“后来睹物思人,便一路北上游玩,先后在庐州,安丰等地停留,最后在二十六年的秋天定居在金州。”

燕舟盯着面前的那一道折子。

他是调查过宁汝姗的,所有的足迹都被呈到他案桌前,时间地点一字不差。

按理应该就此放弃,不可再生波澜。

面前之人,于外是宁翌海的遗孤,他不能苛责,于内,她是韩铮的女儿,一旦发难,所有知情人都将为此愤慨。

可他却突然爆发出一股怒气。

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中,可所有的一切却又透出一股不真实感。

他深吸一口气,柔声说道:“朕问这些并无恶意,你不用紧张。”

宁汝姗低眉顺眼,纹丝不动,就像一座华美艳丽的玉雕。

“纣行驻扎襄阳,已经多次侵扰均州和金州,朕有意向发动第四次北伐,可到底是缺少粮草兵器。”

“韩铮这么多年来苦心积虑,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只要你说出来,一切都能如韩铮的意了。”

他苦口婆心,循循善诱。

宁汝姗脸上平静,心中却有了自己的思考。

燕舟打算北伐,她是打死也不信的。

大燕这么多年来,借着海运和榷场国库充裕,这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大魏抬高白银的无理要求,为何执意要这批粮草。

宁汝姗盯着地上,书桌倒影下来的影子,扭曲斜长,那一本本折子歪歪扭扭,无人搭理。

“官家打算修史。”

容宓意味深长的那句话瞬间落在她心中,宛若惊雷炸起。

她深吸一口气,电光火石间终于明白燕舟今日宣她入宫的目的。

他想借着这批人云亦云的粮草,为了抹去韩铮,为了污名韩铮。

宁汝姗咬牙,只觉得一把火在心中燃烧,烧得她差点再也压不住平静的外表。

这就是大燕的君主。

这就是怯死勾免,毁节求生的燕舟。

她手指微微颤动,跪在地上,让自己滚烫的额头触及冰冷的石板,沉声说道:“官家所言,臣女不知。”

“胡说八道,纣开明明就是在榷场死的,纣行屠杀榷场一是为了纣开,第二便是因为韩铮。”燕舟咬牙切齿地说着,“我听说纣行当年在追杀一人。”

宁汝姗只是沉默地听着。

“红楼主人被挫骨扬飞,三百人都被一把火烧了,榷场到处都是血,你当真还觉得不认识。”

地下跪伏之人,连着手臂都不曾动一下,只是沉默坚定,好似他口中的人不过是匆匆过客,与她毫无想干。

燕行气得咬牙切齿。

“你爹性格刚烈,有仇必报,你为何要做一个怯懦怕死之人。”他最后激道,“你若是交代出那批东西,朕就能给你报仇。”

宁汝姗闻言只是跪下,眼睛微微闭上,声音沉稳:“臣女真的不知官家所言。”

“你当真不说!”

底下是无声的死寂。

官家书桌上的砚台被狠狠贯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名贵的砚台瞬间四分五裂,墨水四溅,其中一块砚石更是划过宁汝姗的脸颊,在那张娇嫩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却没有让她动弹一丝。

长长的血迹顺着脸颊落在下巴处,最后滴落在青玉地砖上。

安定抬眸,蹙了蹙眉。

“你,你,给我关起来。”燕舟破罐子破摔,大发雷霆。

安定上前,低声说道:“官家息怒。”

“滚!”燕舟大呵一声。

安定越发恭敬,弯腰说着:“听说世子在门口等着容夫人呢。”

燕舟一愣。

“大长公主明日便要入宫了。”

安定意有所指。

燕舟倏地回声,这才发觉自己差点酿下大错。

“二娘子在偏殿想必等久了容夫人呢。”安定笑说着,“修碑之事可耽误不得。”

燕舟这才闭上眼,沉默了许久,这才说道:“朕也是心急边境百姓,这些年你在边境也该知道个中苦楚。”

“官家忧心百姓,是百姓之福。”宁汝姗闭上眼,低声说着。

“起来吧。”

燕舟淡淡说着。

宁汝姗低眉顺眼地起来,被安定送到殿门口。

“夫人可要现在去见宁二娘子。”安定临走前,细声问着。

宁汝姗冷静伸手,抹了一把自己流血的脸,只觉得脸颊刺痛,再拿下来,袖子上已经被染上鲜红的血迹。

她斜了安定一眼,淡淡说道:“见。”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么么啾!

我有好几张错字没修,但我忘记是那几张了,我也太傻了吧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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