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容家处境瞬息万变。
容家门口日日有人扔石头,后来还是不小心砸到了宴家,宴家派了府兵维持盛阳街的秩序,这才消停下来。
因为情况到了不能挽回的地步,容宓不得不关闭手上所有店面,紧闭大门。
“郎君明日便送回临安了。”
春桃的声音在跳动的烛火中格外恍惚。
容宓盯着一处的落地长灯,眼波微动。
“娘怎么样了?”
“白日一直哭,最后吐了一口血,到现在一直还未醒。”
“嗯,明白不必惊动娘,我们去城门口接人。”
春桃连连摇头,眼睛带着还未消下的红肿:“姑娘不要出门,我们去就行了。”
“不必说了,你去休息吧。”
容宓看着无人的内屋,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墙之隔的宴家也是灯火通明。
“只剩下容祈和身边数十亲兵侥幸在围剿中逃出……”
“李含尸体并未找到,但找到一个相国寺的护身符……”
“此事情况有异,但殿下来信,让我们不许插手。”
信阳念着十来份暗信,抬眸,悄悄看了一眼宴清,却见小郎君面容极为冰白,眸色冷淡。
“韩相遗孤的事情查清了吗?”
“还未,并无任何头绪,但梅夫人的尸体找到的胎儿却有些不对,小孩是早产,可那小孩却是足月的。”信阳轻声说道,随后低声说道,“殿下叫我们速速离京。”
宴清沉默着不说话。
“明日的事情安排好了?”
“嗯。”信阳犹豫,“郎君如此出头,只怕会引起官家和曹忠忌惮,且殿下若是知道了,也会不悦。”
“明日何时入城。”宴清并不多说,继续问道。
信阳见状咽下嘴里的话,艰难说道:“明日午时。”
“下去吧。”
一夜无眠,过年的喜庆在鹅毛大雪的覆盖下早已没了一点喜庆之色。
临安街道漆黑一片,夜色被墨云遮蔽,似有一场大雪覆盖这座城池,就像今日午时城门口的那辆马车,被密密麻麻仇恨的视线所笼罩着。
容宓穿着素色长裙,神色平静地坐在马车内,春桃惴惴不安地跪坐在一旁。
城门口传来车轱辘的声音,很快所有人隐蔽憎恶的视线也紧跟着落在那辆青布马车身上。
“是容祈,是那个害了我儿的人。”
“是他,他怎么还有脸回来。”
“我的儿啊。”
城门口瞬间乱成一片,守城的士兵差点没防住。
停在城门口的容宓下了马车,脚步坚定地朝着那辆马车走去。
她看到冬青坐在马车车辕上,身上还包裹着带血的痕迹,见了她茫然而悲愤,却又死死闭上嘴。
人群激愤,各种烂菜叶和臭鸡蛋被扔了出来,也不知是谁扔了一块石头,正正砸在容宓脚边。
“干什么!干什么!”守城的将军眼角抽动一下,大喝道,却依旧没压住动乱。
人群外弥漫着悲愤的哭声和骂声。
大燕出兵二十万,如今全军覆没,按理是该哭的。
冬青沉默地下了马车。
“他在里面?”
“嗯,伤了眼睛和腿。”
容宓掀开帘子入了马车,看着面前一脸惨状的人,立刻红了眼眶。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近乎频死的躺在自己眼前,明明他张扬笑着,与她说马上回来时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阿祈,阿姐知道不是你的错。”她伸手握住他的手,坚定又认真说道,“起来,你只有起来,才能为自己洗出一个清白。”
容祈高烧三日不退,如今还在昏迷中,他像是感觉到那股温暖的力量,忍不住皱了皱眉。
大雪悄然而下,马车外愤怒的声音越演越烈,所有人都想找一个宣泄悲愤的缺口。
他们怪不得大魏,怪不得高高在上的帝王,怪不得已经死去的人,所有人的愤怒和痛苦便落在这几个苟延残喘,从战场下爬回来的人身上。
马车被人围着,一步也动不了,车壁都在晃动。
“战事输赢本是兵家常事……”
有个小姑娘的声音尖锐响起,但很快又被掩盖了下去,也有不少人想要安抚的人群,可到最后都是徒劳。
“速速避开,京兆府办事,不得聚众闹事。”
“京兆府办事,速速避开。”
“京兆府办事,速速避开。”
就在此刻,门口传来一骑骑马蹄声,浑厚严厉的声音瞬间在城门口接连响起。
“官家有令,即刻宣容祈入宫。”
外面传来一个清雅冷淡的声音。
容宓抬眸,看着车帘被不经意晃动间,一闪而过,白马上的修长身形。
是宴清。
“杀了他,杀了容祈。”人群中有人悲愤大喊,“给我兄弟报仇。”
宴清抬眸,准确落在那人身上,只需一眼,便如冬日大雪,片刻杀人不留情。
“杀你兄弟的是大魏人,若是想要报仇就上阵杀敌。”
她声音清清冷冷,一如冰白面容一般,
“只有败犬才会当街犬吠。”
街上鸦雀无声,他冷冷收回视线,随后牵动缰绳离开,一如来之时的淡然威严。
信阳立刻指挥巡防营隔开所有人群,为马车腾出一条路来。
“走吧。”
信阳的声音在车窗前响起。
“多谢。”
容宓低声说道。
“不敢。”
马车终于顺利出了拥挤的人群,容宓被请回自己的马车,容祈则是要被送回皇宫。
“等会。”她上马车前,朝外看了一眼,见到正前方的宴清,低声说道,“我能见一下宴郎君呢。”
“这,我去问问。”他按剑朝着前面走去,最后对着容宓点点头。
容宓推开春桃的搀扶,独自一人穿过漫长的队伍,最后站在宴清白马下,行礼问好。
面前仰头看着他素衣女子和当年那个爬上墙头的豆蔻初开,弱骨丰肌的少女并无区别,可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带着亭亭玉立、坚韧不屈的姿态。
“今日多谢宴郎君出手。”
容宓眉眼肃穆,低声说道。
“为君办事,与我无关。”宴清冷淡移开视线。
容宓不语,知他是不愿领下这情。
他越是如此,便越让容宓觉得是这一月来碰到唯一一件好事,好到她终于可以喘一口,放松下来。
“我弟如今高烧未退,不知我可否……”
她话还未说话,就感觉宴清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冰冷如雪,刺骨利刃。
“回去。”
宴清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今日来找我,是因为你这个弟弟。”
容宓抬头,细眉微微蹙起,想要开口解释着:“阿祈现在受伤了。”
“你不是没有其他路。”他莫名开口,意味深长。
容宓迷茫地看着他,一脸不解。
宴清抿了抿唇:“信阳。”
信阳上前,低声说道:“姑娘请回吧。”
容宓也不知他为何生气,但容家目前求救无门,不得不退下。
容祈被送进皇宫,半月也没有消息。
临安风言风语越演越烈,不少人都觉得容家是注定要落败了,所有不少熏心的人开始打起了容宓的主意。
“我,我是王侍郎家的内门管家,你,你们……”
“杀了。”
宴清皱眉,随后院中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波了。”信阳小心翼翼地说着,“今日这个还差点惊扰了容娘子。”
“吓到她了?”
信阳摇头:“我们的人去得快,大娘子应该还未反映过来。”
“容祈什么时候回来。”
“他眼瞎腿残疾,对战场上的事情已经忘记大半,官家什么也没问出来,但一直不愿放他出来。”
信阳蹙眉:“官家的态度也不太对,若是说他生气他也没降罪容祈,反而好生养护着,可若是官家不生气,听说海晏殿长灯不歇。”
宴清抿唇,清冷的眉眼在跳动的烛光中摇晃深邃。
“去信给祖母。”
“是。”
“容娘子的事情?”信阳小声说道,“她每日都来,郎君一直避而不见,怕是会伤了容娘子的心。”
“她的心只在她娘和她弟身上。”宴清呲笑一声,端起手边早已冰棱的药碗,一饮而尽,随后盯着那空碗,咬牙说道,“你去安排吧,明日安排她入宫。”
信阳松了一口气。
“是。”
容宓坐上宴家的马车终于入了皇宫。
容祈就在海晏殿的偏殿照顾着,她换了宫娥的衣服,借着送药的名目这才溜了进来。
“阿祈。”
容祈身形消瘦,空洞迷茫的视线看着出声的地方。
“阿姐。”
他犹豫喊着。
“是阿姐,你感觉怎么样了。”
容祈蹲在他面前,伸手握紧他冰冷的手,只觉得鼻尖一酸。
“我没事。”容祈低声说道,“家里情况还好吗?”
“很好,就是娘很想你。”
容祈握着她的手倏地一紧。
“我在这里很好。”容祈死死握紧她的手指,近乎低喃地说道,“谁也不要信。”
容宓瞳孔微微睁大。
“走!”
容祈抽开她的手,食指曲起,随后微微一动。
容宓看懂了他的暗语,嘴角抿起。
东边有人。
隔墙有耳的意思。
容宓只是强忍着心中不安,咬唇离开。
“容宓。”一个阴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果然在这里。”
领路的小黄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声音喊道:“富,富荣公主。”
容宓抬头,只看到一个身穿华服的少女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就是你那个废物弟弟害死我大哥的。”
她仇恨愤怒地盯着容宓。
公主是临安出名的美人,面如牡丹,唇若朝霞,眼若春波,只是现在眼神过于阴狠,淡了一点她的绝色容貌。
富荣一见她的脸,立马神色扭曲:“狐媚子。”
容宓低头行礼:“富荣公主。”
富荣仰头,不叫她起来,只是叫她跪在雪地中。
“父皇不杀容祈,我就杀你了,让你给我哥陪葬。”她缓步走到容宓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之人。
“我要划花你的脸,把你卖到最下贱的窑子里去。”她面容姣好却言辞恶毒,盯着容宓的脸,咬牙切齿地威胁着。
小黄门一把扑在两人中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公主饶命啊,公主饶命啊,容娘子是宴郎君……”
小黄门一提到宴清,富荣就脸色大变,一脚把小黄门踢开。
“宴清算什么东西,在父皇面前耀虎扬威,还想在我面前颐指气使。”
小黄门被踢倒了,还是一把爬起来,颤巍巍说道:“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把他给我拖下去打死。”
容宓脸色微变。
“公主有什么气冲我来便可,何必为难一个小黄门。”
富荣见状,冷笑一声:“好,好好,怪不得符哥哥提到你就夸你,行啊,你竟然要给这个小黄门挡死,你就给我去死。”
“把人给我带走!”
小黄门哎了半天也没拦下人,一咬牙朝着宫门口跑去。
“郎君,不好了,容娘子被公主抓了。”
信阳按剑匆匆入内。
宴清皱眉,笔锋一歪,一张字帖彻底毁了:“怎么会碰上那个疯子。”
“大概是入宫的时候被其他黄门看到了,有人去禀了她。”
“现在什么情况。”
宴清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信阳连忙拿过门口的披风,这才跟着跑了出去。
“也不知道,我们的人已经跟上去了。”
皇宫御花园内
富荣穿着狐毛大氅,亭亭坐在凉亭内,看着水边假山上站着的人,冷笑一声:“我的玉佩掉下去了,你若是能给我捞到,我就饶你一条贱命。”
假山上的容宓只剩下一件单薄的白色单衣,长发披散,唇色发白,盯着地下已经半结冰的湖面。
这个时节别说去捞玉佩,便是在水中站一会儿也都熬不住。
“下去啊。”富荣笑说着,“刚才不是很伟大嘛,要给人求情吗。”
“你们容家就是不自量力,一心北伐,结果呢,害死了多少人,好好过日子不行吗。”富荣冷笑着,“给我推下去。”
“捞上来了我就不划你的脸了,把你许配给陈家那个要死的大胖子,若是你没找到,我就划花你的脸,把你卖到最低贱的窑子里。”
“早就听闻容娘子的美貌,到时候一定有的是客人。”
“还未婚配的黄花大闺女呢,想来很抢手呢。”
身侧的丫鬟笑着附和着。
富荣盯着那张侧脸,嘴角泛开冷笑。
容宓脸色难看,迟迟不愿下去。
一侧的小黄门谄笑着上前,盯着面前容宓娇嫩的脸,手指微动,搭在她纤腰间。
容宓只觉得好似被蛇缠住一般,恶心又冰冷,一把小黄门推开,怒斥道:“滚开。”
小黄门猝不及防被推了个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
富荣见状,大笑起来:“王三,你也太没用了。”
王三脸色扭曲,猛地站起来了,凶狠得朝着她扑过去。
“容娘子。”
“容宓!”
容宓自高处掉入水面的瞬间,只看到有个人也跟着跳了下来。
只是她还未看清是谁,脑袋砸到已经结冰的水面上,疼得她眼前一黑,瞬间晕了过去。
她再一次醒来已经在容府了。
春桃哭得眼睛都肿了。
“姑娘,你总算醒了。”她扑了上来,一把抱住容宓,大哭起来,“呜呜,吓死我了,夫人知道后急得晕过去了,现在也没醒过来。”
容宓一惊,猛地起身,眼前一黑。
“程大夫说伤了脑袋,不可随便乱动。”
“谁救我的。”
“信阳。”
容宓捧着脑袋:“你准备一份谢礼,送给他。”
“奴婢斗胆,已经送了。”
“很好。”容宓喘着气,最后沉默地坐在床上。
春桃小心开口:“奴婢斗胆,富荣公主脾气骄纵,听说昨日在宴府门口跪了一个时辰,这是算是结下梁子了。”
容宓皱眉,侧首去看她。
“宴郎君救的您,大病了一场,您也知道宴郎君的身子,这一病,若是……那可是宴家独苗,官家也是怕了。”
“等宴郎君好了,我便亲自上门道谢。”容宓轻声说道。
春桃咬牙:“姑娘就没想过,去求宴郎君。”
“宴郎君这样的身份,能断了许多事情。”
容宓一愣,随后摇头。
“他这个脾气哪里会管闲事,何必自讨其辱。”
春桃欲言又止。
那日宴清抱着姑娘回来,那眼神可不想是管闲事的眼神,可姑娘明天不想在说这事,便犹豫地闭上嘴。
“不过你有件事说得对。我现在却是该找个挡箭牌,哪怕是档上一日也好。”
春桃不解。
“我昏迷几天了。”
“三天。”
容宓咬牙起身问道:“之前李含的生辰八字是不是在母亲手中。”
“你说什么!”
信阳硬着头皮说道。
“容夫人快不行了,容娘子想要给夫人冲喜,但现在的情况您也是知道的,她便打算嫁给李含。”
“本来李含之前也都要提亲了,生辰八字和媒贴都在容家的,如今也算是完成最后一步。”
“容娘子这样做对外说是冲喜,但实际上也是为了自保。”
宴清躺在床上,脸色阴沉。
信阳眼观鼻子鼻观心,闭嘴不说话。
要说这次宴清入临安,一是为了殿下交代的事情,二就是为了容宓。
他已有二十,至今还没娶妻,屋中甚至没有一个侍女伺候,夫人也张罗了几门,结果刚一开口,宴清就一口拒绝了。
为了谁,不言而喻。
原本以为十年时间足以让他忘记容宓,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人的模样甚至越来越清晰。
那条落在院中的绿色发带在日渐流逝的时间中越发清晰明艳。
“哪一步了?”
“合八字了。”信阳笑声说着,“容家一切从简,日子就在三日后。”
宴清咬牙,手心的书页被逐渐收紧。
他已经暗示到这个地步,可容宓依旧没有朝着他迈出第一步。
夜色深沉,冬夜绵长,注定是个谁也不好过的日子。
容夫人要不行了。
程来杏对着容宓摇了摇头。
其实容麟死后,容夫人的身子就不行了,但她一直为一对儿女弥留多年,只是如今突逢大变,几番接连打击,便是彻底坏了那口气。
一旦没了那口气,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容宓握着容夫人的手坐在床侧。
可惜,容夫人喝了药,至今没睁开眼。
“姑娘这几日白日里忙着婚事,晚上照顾夫人,这样下去哪里吃得消。”春桃劝道,“这里奴婢伺候了,您去休息吧。”
容宓盯着面前之人憔悴的容颜,缓缓摇了摇头。
容夫人的气息依旧非常微弱了,不过是弥留之际,全靠汤药吊着。
“你也陪了我这么久,去休息吧。”
她态度坚决,春桃也知是劝不动,只好在外间小憩,以备姑娘传唤。
容宓精心换着帕子,直到听到子时的敲锣声,这才握着娘的手,闭上眼睡了过去。
只是她梦中突然打了个寒颤,猛地惊醒过来。
这一睁眼,她便发现不对劲。
这不是容府。
她在黑暗中倏地起身,就要往外走去。
“容宓。”
一个阴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点沙哑病弱之色,容宓在黑暗中微微睁大眼睛。
是宴清的声音。
“坐下。”
她下意识坐了下来。
“说,你是谁?”
就在此刻门外传来信阳的怒斥声。
“我,我是户部度支侍郎张生家的侍卫。”有个惶恐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信阳手中的刀指向另一侧已经昏迷的小胖子,质问道:“那这个人是谁?”
“是,是我家三郎君。”
屋内容宓脸色微白。
“张更春深更半夜去爬容家的墙做什么!”信阳厉声质问道。
容宓倏地一下站了起来。
“我我我……”侍卫吓得说不出话来。
“快说!”信阳手中的到架在侍卫脖颈间,眼睛朝着紧闭的漆黑屋内看去。
“是,我家郎君,我家郎君……”侍卫吓得两股战战,战战巍巍说道,“想对容娘子……不轨。”
“好大的胆子!容家可是三品侯府。”
“马上就不是了,容祈做下这样的事情,很快就被官家剥爵,他们很快就什么多不是了,我家郎君也不过是想先下手为强,想要容宓为妾。”
那侍卫狡辩着。
屋内容宓咬唇,双手紧紧握着。
张更春性格好色,家中妻妾早已不计其数,更是花柳巷的常客。
“明明不止我们一家,之前不是也有人,只是还未得手,不过……”侍卫古怪说道,“谁知道得手没有。”
信阳脸色一冽,直接用剑背打落他两颗牙。
“闭嘴!”
侍卫捧着血牙,跪在地上发抖。
信阳又看了一眼屋内,心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还是强硬问道:“容娘子都要成亲了吗?奸污有妇之夫,可是要仗责三十,流放三千里的。”
“不过是嫁给一个死人,容家现在没依没靠,到时候还不是任人宰割,便是嫁了人,若是平民百姓,容宓也逃不过这样的事情,还不如一开始就嫁给我们郎君为妾。”
侍卫梗着脖子说道。
容宓失神地站在屋内,看着门花上倒映着院中跳动的烛火,狠狠咬着唇。
信阳眼神冰冷地盯着那群人,火把的光落在脸颊上,光影泯灭,就像嗜血的修罗。
“侍卫全杀。”
“张更春剥光衣服打一顿,扔到花柳巷门口。”
“救,救命……啊……”
院中惨叫声接二连三响起,被人打晕的张春生还未清醒就被人活活打醒,最后迷迷糊糊间光着身子被人扔到花柳小巷中。
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院中恢复了安静,所有光亮都逐渐远去,衬得屋内更加漆黑安静。
容宓深吸一口气,她能感觉到身边有一个视线自一开始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放肆又冷漠。
她缓缓开口:“宴郎君想要做什么?”
看了这么一出戏,若是还只当宴清只是好心,那便是她的愚蠢了。
衣摆摩擦,有人慢慢走到自己身后。
容宓想要避开,却被人牢牢抓住肩膀,固定在原处,最后直到自己被拥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我说过,你不能随意招惹别人的。”
宴清的声音贴在她耳边缓缓响起,莫名听的人头皮发麻。
“什……”容宓转头,突然感觉耳廓边缘滚烫的温度,倏地停在原处。
“东西还你。”宴清滚烫的手落在手腕上。
容宓感觉有什么东西绕在她的手腕上,还未看清楚这是什么,就听到那人自顾自地还说话。
“明日我去请旨赐婚。”
“宴清。”容宓忍着一阵有一阵的鸡皮疙瘩,想要挣脱他的怀抱,“接到容祈我就会出临安。”
“你接不到容祈,你也出不了临安,你甚至不能安稳度过之后的日子。”宴清缓缓收紧手臂,“但你只要跟我大婚,你想要的便都能实现。”
容宓楞在远处,随后心底生出一股怒气。
她一直觉得宴清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们曾相处五年,那个时候的宴清虽然性格不讨喜,但到底不是这样的人。
可现在,宴清亲自告诉她,一切都是他为她编织的谎话。
“所以你之前做的一切就是想要让我嫁给你。”
“是。”
“你图的也不过是这具身体。”
宴清不说话,只是跟着微微叹了一口气。
“那你和那些龌蹉的临安纨绔有何区别。”
宴清轻笑,容宓的耳廓瞬间笼上一层热意。
“我给你的是正妻之位,是超一品国公府的庇护,是能护你容家一辈子安稳的后盾。”
容宓沉默。
“嫁给我,不必嫁给一个死人好。”
容宓淡淡说道:“他叫李含。”
宴清禁锢着她腰间的手猛地收紧,容宓闷哼一声。
“你喜欢他?”
“我与他相处三年,自然比起宴郎君,关系要好。”
“可我与你相处了五年。”
“那我宁愿不要这五年。”
“容宓。”宴清的声音危险响起,“不论你说什么,只要你想要你弟弟的姓名,你娘能欢喜阖眼,这场婚,你都结定了。”
容宓缓缓闭上眼,咽下眼底的湿润。
在决定的权力面前,所有人为的反抗都是徒劳的。
容家一直是,她也一直是。
容祈被送了回来,与此同时还有容宓的赐婚圣旨。
“我不同意。”
容祈一张脸格外雪白。
“阿姐,你是自愿的嘛?”他就像是濒死的小兽,被宽大的轮椅笼罩着,失声问道。
“自然。”容宓拿着那张圣旨,笑说着。
容祈看不见人,只能茫然地落在一处,整个人越发狼狈。
“不是的。”他慌乱伸手,想去抓身前之人的手臂,却又一次次扑空,“他逼你是不是,我早就知道,他本来就不是好人。”
容宓伸手握住她的手,坚定重复着:“我是自愿的。”
“冬青,先送阿祈去看看娘,再回去休息。”
“阿姐。”容祈眼眶泛红,却又因为眼伤流不出眼泪,看上去格外可怜。
容宓伸手抚了抚面前少年的鬓角,手腕上的绿色丝带随风晃动:“阿姐是自愿的。”
“娇娇,人这辈子要自己站起来才能立得住,你还小,你还有机会,我知道你心中有事,可所有事情只有自己走出第一步才能完成。”
容祈死死抓着她的手。
“去吧。”容宓把他的手掰开,目送他的离去。
她转身的一瞬间,只看到对面游廊处站着的人,神色微滞,随后视若无睹一般,去了内院。
手中依旧明亮的丝带在风中飘荡。
一场交易的婚姻,本就不需要在人后也假惺惺。
容宓嫁给宴清。
这事在临安掀起轩然大波,更别说是宴清亲自求娶的圣旨。
只是这事也没多少时间讨论,因为容宓马上就要跟着宴清离开临安了。
离临安当日,容宓还在和容叔交代离府后的事情。
她马上就要随宴清去应天,娘时日无多,容祈遭遇大难,她能委托的人屈指可数哦。
容叔是一个,程来杏是一个,冬青也是一个。
“我娘如何了?”
程来杏摇头:“已经意识不清了。”
容宓原本打算等母亲阖眼,可宴清那边却要急回应天,片刻也耽误不得。
“郎君来接大娘子了。”外院的丫鬟轻声说道。
容宓冷静说道:“前院奉茶,容叔你去招待一下。”
“我去看看我娘。”
她带着春桃穿过游廊时,却见到宴清正朝着他快步走来,身后跟着不敢阻拦的容叔。
初春时分,他还穿着大氅,衣摆飞扬,快步走来。
“你要去哪?”他问。
“去见我娘。”容宓绕过他,继续朝着内院走去,嘴角微挑,冷笑着,“不会耽误郎君太多时间。”
宴清跟在她身后不说话,气息微微急促。
容夫人的院子弥漫药味,宴清打量着床榻之上的人,便知道容夫人时日无多了。
“阿宓,是你吗。”容夫人的眼睛本就熬夜刺万马奔腾刺绣不行了,这三月又哭得许多次,早已不行了,现在病得糊涂了,连着脑子也有些不行了。
“是我,娘。”容宓跪在床榻前,握住她晃动摸着床单的手,低声说道。
“你别怪阿祈。”容夫人的手握住容宓的手背,喘着气说道,“他没有去撩猫尾巴。”
“她和阿麟一样的,心有正气,只是年少总是会犯错的,你千万不要骂他。”
容宓哽咽说道:“我知道,我怎么会怪他呢。”
“他们说阿麟是活该,我夫君怎么会是犯错呢,我儿也不会错的。”
“他又没做错。”容夫人喘着气,盯着床顶的帷帐花纹,朦胧说道,“北伐哪来的错啊。”
容宓抿唇。
“嗯。”
“娇娇是最好的小孩了,你也是阿娘最好的宝了,要照顾好自己啊。”
容夫人嘴里不清不楚地念了几句,絮絮叨叨,反反复复都是这样的话。
“你和李含的婚事啊,娘可高兴了。”
“李含是个好的,他这么喜欢你,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她的视线落在门口,眯了眯眼,恍惚说道:“是,是李含吗?”
容宓一愣,连连摇头:“不……”
“李含……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嫁妆我都备好了,婚衣我也给你绣好了,就在柜子里,都是你喜欢的花纹。”
“你要嫁人了,穿给娘看看好不好。”
容夫人挣扎着要起来,就像是吊着一口气的稻草人:“他虽考的名次不好,但他早早说过回来娶你的,他是一个守信的。”
容宓连忙把人扶起,抿唇:“他不是李含。”
“我儿要结婚了,真好。”
容夫人握着容宓的手,一脸笑意:“宝啊,往后不要管阿祈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容宓眼眶微红。
“好。”
“好孩子,娘的好孩子啊。”
容夫人牢牢握着她的手,脸色泛出青白之色,气息微弱,倒在容宓怀中,喃喃自语。
“李含,你会好好对我女儿吗?”
门口的宴清垂眸看着面前的一幕。
容宓侧首看他的目光还带着来不及散去的泪意。
容夫人热切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
他成了一个他永远也成不了的人。
“嗯。”
但他依旧答道。
容夫人喘着气,目光落在门上那个晕着光晕的人身上,浑浊的眼波微微波动,最后缓缓闭上眼。
“好,好孩子,你也是好的。”
容宓交代完一切,这才穿上容夫人亲自缝制的嫁衣上了宴家马车。
“阿姐!”
马车还未启动,容宓听到容祈撕心裂肺的声音。
门口乱成一片,轮椅翻倒,容祈差点摔倒,被冬青慌乱抱住,这才没有狼狈摔在地上。
马车内,宴清抬眸去看容宓。
“容祈,阿姐和你说的你都忘记了嘛。”容宓冰冷的声音隔着车帘传了出来。
容祈撑着大门艰难地站起来,却几次没有成功。
“阿姐。”他小兽一般无助地喊着容宓。
“起来!”
容宓怒斥一声。
“容示斤,起来!”
容宓收回视线,忍下眼底的泪意:“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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