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余韵

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柚木霖正躺在港口黑手党名下一家医院的高级病床上，冰冷的液体从她手上那纤弱的静脉流进身体，她的身体冰冰凉。

很快就有护士发现她醒了过来，她们叽叽喳喳的，像极了海滩上时不时会飞来的麻雀，他们给了她暖宝宝贴，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温暖起来了。

“啊，霖小姐看了我一眼。”护士三两围门口偷偷的看着她，“这次GSS可是损失惨重啊。霖小姐为了保护弟弟真是太勇敢了呢！”

“是啊，那群人全部都昏迷，丧失战斗力了呢！霖小姐真是个温柔的好人啊！还有那些闹事的学生，也都被霖小姐摆平了呢。”

“是啊，还长得超——可爱啊。”一位护士阿姨看着霖笑了起来，“精致的就像是洋娃娃一样的女孩，又这么勇敢强大。要是我有这么好孩子的话，我做梦都能笑出来啊。”

一连串的对话，让柚木霖懵了。

他们在说什么？精致可爱，勇敢美丽。

这种词，她配吗？

他们所说的，和她经历的，是一件事吗？

那些人的死相的惨状，他们没有看见吗？！

她应该是个，恶毒，刻骨至极的人。毕竟，她像开玩笑一样的，夺去了这么多人的生命啊！

如果那些人也像她一样曾经成为鬼魂的话，他们会不会像自己一样思念曾经的身体，他们又有多想活着。

柚木霖曾经获得身体的时候有多么的惊喜和兴奋，她偷来的这段时间活得有多么的幸福。她对杀死这些人的自己就有多讨厌。

生命，对于已经死去过一次的柚木霖来说，是不同的。所有的人都可以对别人的生命不负责任，所有的人都可以自我了断，所有的人都可以用死来逃避生命的贫乏与悲哀，除了她。

她作为“灵魂”存在的时候，支撑着她获得新生的原动力就是，想要变成人，活下去。

柚木霖低着头也不看人，经过这件事情之后，她几乎是不敢和任何人对视。她像是在和棉被说话，又像是在和自己说话一样，轻轻的说出几个字。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在关注这边的缘故，一位护士给她换药的护士小姐姐耳朵很尖，她几乎是立即回应了霖的问题。

“啊，看来我们的小英雄失忆了呢。你啊，在太宰君过去前勇敢的在几百号人手下保护了自己弟弟呢，你是让所有的人都昏迷过去了呢，然后太宰君感到现场的时候，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射杀了这些人，解决了港口黑手党的一个强敌呢！”

护士姐姐的眼睛晶晶亮，好像她真的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那样。

柚木霖愣住了。

她只是让这些人昏迷，而太宰治杀死了这些人？

是太宰治动的手？

骗人的吧，才不是这样。

是事实被扭曲了。还是她的记忆混乱了。

她悲哀的想着，悲哀的告诉自己，一定是后者。

柚木霖眼眶一热，说不出那一刻，从她心底升起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情绪，混合着快意和自我厌恶。

这样一种虚假的自欺，却把她从快要崩溃的边缘拉回来。好让她可以暂时逃避一下，她无法承担的事实。

她是个胆小鬼，从来只能够靠自欺欺人来活下去。哪怕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都可以这么心安理得。

护士仍然是期盼着看着她，然而柚木霖的回应是，用棉被盖住了自己的头。假装听不见护士哪怕是善意的安慰。

一直到暴躁的护士长过来将这些叽叽喳喳的护士赶往各个床位的时候，她才通红着小脸，从被窝里钻出来，不大自在的换了口气。

然后她就看见那个高高瘦瘦，有着深刻法令纹的严肃的护士长，也很温暖地朝她笑了笑。

她局促的撇过头去。

*

中午的午饭很丰盛，柚木霖吃的是白粥和小菜，太宰治和另外一个橘色头发的青年吃的是很新鲜的海鲜。

她抽了抽鼻子，口水哗哗啦啦地流着，海鲜有多鲜甜诱人，口中的白粥就多么的寡淡。

有关于面前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到她的病房里来，事情是这样的。

柚木霖记起自己当时正在翻阅着新买的图鉴。一声“砰”的巨响，病房的大门乓啷啷地晃动了几下，被一脚踢报废了。

这种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露面方式，大抵是急切的想要在她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先生才会选择。

在大门缓缓倒地的时候，柚木霖看到太宰治正愉快的和一个气急败坏的橘发青年拌着嘴。橘发青年双手拿着满满当当的大袋子用来探望的东西。今天吃的中饭，牛奶，零食之类的。他青筋暴起，跳着脚，显而易见的被太宰治刺激的不轻。

联系到少年身上的气质，柚木霖合理推测。如果不是担心动作过于激烈导致饭菜洒出来，太宰治现在可能已经因为多处骨折，躺到她的隔壁病床上了。

“我为什么要为给你吃的东西买单啊？！少拉着病人的旗号坑蒙拐骗了！太宰，你个败类！”

橘发少年骂人的话翻来覆去说也只有这么几句，一看平时就是文明人。轻易和太宰治这种老祖安对线，柚木霖已经可以预见到他被气去半条命的结局。

谁料太宰治并没有像平日里回应坂口安吾一样的慷慨陈词，针锋相对，他只是摇了摇头，轻蔑的撇了撇嘴角，那表情好像是和中原中也对线只会降低他的层次一般。

轻轻的笑了一声在近乎凝固的空气里荡漾开来，那笑声里饱含了嘲弄和怜悯，身高的优势又将这种情绪发酵了一倍，将中原中也的怒气撩拨上了十层楼。

“太宰——！”少年发出凶手一样的嘶吼，“果然你还是去死吧！”

眼见着今天的中饭马上就要泡汤了，太宰治才慢慢悠悠的，轻轻飘飘地开口，用一种异常夸张且平缓的语调，喊出了橘发青年的名字。

“中也哟。”他摇摇头，“真是个天真的笨蛋呢。”

“你怎么知道，病人就一定厌恶我这种行为呢？”

“说不定我这种欺骗的行为不仅没有增添她对我的厌恶，反而还让她对我的崇拜和感激更上一层楼了呢。真是太让人烦恼了，我可对这种年纪的小姑娘没什么兴趣啊。”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来，太宰治就像个四处留情的渣男，正在为剪不断的感情纠纷头痛欲裂。

中原中也当即冷笑一声，恨不得让手下立刻去给他安排横滨最好的精神科医生。

太宰治颇为无奈的摇摇头，神色中透露着一股子无奈的意味。

“那么，霖。对于我这样的，借着你的名义坑蒙拐骗的，令这位中原中也先生所不齿的行为，你有什么样的看法呢？”

柚木霖抬头看他。

午后的阳光温柔的拥抱着少年，他眉眼弯弯，棕发蓬松且柔软，嘴角的笑容带着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意气风发。然而可悲的是，那看似亲昵促狭的玩笑表情的背后，仍然带着一种犀利到能把她的一切都看透的审视。

她不禁又一次感叹，他笑起来真的是太好看了。

可是那笑容充满了距离感，柚木霖是那么的害怕，害怕他把她的心思摸透后，会觉得自己是个糟糕的人。

她咽了咽口水，悲哀的发现自己说话的语调变得更加毫无波澜了。明明内心的情感已经压抑的想要爆发了，可是说话的时候就像是茶壶倒饺子一样，只有一些极其稀薄的情感会流出来。

“我……很感激。”

万语千言，只化作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罢了。

太宰治的唇微微一扬，笑得恶劣又嚣张，他挑衅地看向中原中也。

*

中原中也觉得自己被针对了。被一个恶趣味的人和一个受虐狂女孩针对了。

那个看起来明明还是很可爱的小孩，居然和太宰治沆瀣一气来整自己，最讨厌的是，自己还要以“羊”的前成员的身份，向她道歉。

中原中也体会到了人生的艰难，同时也坚定了自己要回去好好修炼，和太宰治死磕到底的决心。

“那个。”他不自在的咳了咳，“柚木霖小姐，我是港口黑手党的现任干事中原中也。”

“对于‘羊’对你和你弟弟造成的心理阴影，我感到很抱歉。但是他们已经因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了代价。”

“我欠你一个很重的人情，我，中原中也，在此立下誓言，如果你在日后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会竭尽所能的帮助你。”

柚木霖看到那男孩子摘下了自己的帽子，仿佛要把自己的身体对折一般的鞠了一躬，严肃且庄重。

是个很负责人也很有担当的人呢，这才是幸介向往的港口黑手党吧。

柚木霖感到受宠若惊的同时，又深深的感到太宰先生居然以捉弄这样的人为乐，真是太过分了。

“没事。”

“是我的过错，是我伤害了他们。”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语气中有着一种不自知的僵硬和颤抖。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更为深沉的愧疚迫使着中原中也低下了头。

空气中的某些不知名的情绪仿佛要压垮他。

他沉默的从地上的零食里扒拉了两罐牛乳出来，连着自己的名片一起递到柚木霖的手中。

“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先走了。”

他的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太宰治则坐在霖的床边上，喝着牛奶轻轻地哂笑了起来。

霖偷偷地踢了他一脚，收获了一个无辜的瞪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