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织田作

???

病房里只留下柚木霖和太宰治两人。

“为什么？”

柚木霖低头，闷声问道。

太宰治一摊手：“什么为什么？哦，中也啊，他就是这样令人讨厌的——”

“不是”柚木霖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在一阵突兀的空白之后，仿佛在压抑着什么一般，她的声音轻极了，却又带着一丝执拗和疯狂：“为什么要欺骗别人，是我杀了那些人的，是我的错，为什么要太宰先生来承担责任，那些人应该辱骂我，应该把我当作是杀人——！”

“不对哦。”

话音未落，一根手指抵住了她的嘴唇。

就像是她的异能力遇到人间失格一样，她声带在碰到太宰治的右手的时刻，也立即失去了声音。

她感觉到自己温热的舌头轻轻的触碰到了他的指尖。

冰冷的，长着老茧的，性感的，骨节分明的，轻轻的在她的口腔中掠过，又触之即离。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顿时在心中扩散开来，柚木霖闭上了嘴，有几分慌不择路的意味。

太宰治轻轻地笑了起来，那笑容里颇有几分温柔与无奈。

“嘛，考虑到霖的年纪，会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呢。”

人命啊，实在是最轻贱的东西了。太宰治在此刻如此想道。

这种想法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根植了太久。以致于不知何时，他开始连同自己的生命一同看轻。

他不会去选择告诉柚木霖这些事情，他讨厌为谈话而谈话。

他的脑海里瞬间闪过这样一个问题：“让柚木霖加入港口黑手党真的可行吗？”可他却没有回答。接着他微微摇了摇头，解释道：“是森先生让我这样做的哦。”

“森先生……”

柚木霖感觉心脏仿佛停摆了一秒钟。

森先生，森鸥外，既是从前给她治疗的医生，也是现任港口黑手党的领袖。

“森先生的原话是这样的：虽然霖做的很棒，但是年纪这么小的孩子不适合一下子就受到太多关注哦。毕竟港口黑手党可不是像学校一样温和的地方呢。”

过了好久，霖才闷闷的回答了一句。

“森先生，想让我，加入港口黑手党吗？”

太宰治起身，弯腰，那一刻他的脸距离柚木霖几乎只有一寸的长度。呼出的气息，那么冰凉且悠长，轻轻慢慢地扫过霖的脸颊。那玩笑般的笑容被完本地摘了下来，只有他的眸子，依然如深潭般黑暗，又如水晶般透明。

太宰治一字一句，不容拒绝地说道：“正是如此。”

柚木霖抓紧了手中的牛奶，一时间怔愣了。

“因为我杀了那些人吗？”

太宰治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滑稽的笑话，表情夸张地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他仿佛笑够了似的，喘着气停了下来。

“霖啊，真是太可爱了。”

“那是多少人。GSS和羊加起来，足足有624人，在赶到现场的时候，横滨的海滩上只剩下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那些港口黑手党执勤的那些打手，他们一辈子杀过多少人？十个，还是二十个？”

“只是十分钟而已，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GSS了。这样的天赋，这样的杀意，霖除了港口黑手党，还想去哪里呢？”

柚木霖抱紧了膝盖，把头埋在臂弯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这些话。

在说完这些话之后，太宰治仿佛又像是不够似的，凑近了霖，在她耳畔轻轻说道。

“说起来我好还忘记了呢，你是不是还有两个弟弟啊？他们虽然没有死，但是，他们可是旁观了亲姐姐一手制造的，屠杀啊。”

“屠杀”两字有若千钧，砸在了柚木霖的心中，让她尝试着维持的虚假的平静一把粉碎。

柚木霖想，已经，回不去了啊。

她只是，任由罪恶的种子在自己心中发芽罢了。任由这隐匿在正义中，借着浅薄的力量的罪恶的种子生根发芽，才生出一场巨大的悲剧。

柚木霖剧烈的颤抖了起来，指甲深深地刺进了她的手指，她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好像十分满意霖的表情似的，太宰治慢条斯理地直起腰来，颇有些温柔劝诫的意味。

“霖，好好珍惜吧。”

“就像书里说的那样，灵魂的欲望，是命运的先知。”

“这可是，你无法抛弃的选择哟。”

太宰治说完后，摇了摇头，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便转身离开了。

“太宰先生。”霖唤住了他。

太宰治的脚步顿了顿，偏了偏头似乎是在询问。

“我会成为您的手下吗？”

“听首领安排。”他的语气冷淡极了。“以后我们是上下级之间的关系，虽然有些困难，霖还是要学会公私分明些才好。”

霖又一次的发现他的背影十分绝情。

**

傍晚，有人造访。几声间隔时间很长的敲门声，暗示着来访者的犹豫。

柚木霖刚巧在发呆，回过神来后便赤脚下床去开门，甫一见那人便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般，半晌才回过神来。

那是织田作，他左手拿着一大袋子探望物品，右手拿着一叠稿纸，仍然是穿着一件驼色风衣，红色头发，嘴角略有胡茬。

柚木霖咬了咬下嘴唇，身体向侧移了移，随着她的动作，几缕发丝从肩头掉落，她垂头避开了织田作的视线。

她又背过身去，不敢看织田作。

随着打火机的啪嗒一声，一股熟悉的味道又在空气中蔓延了开来。

“哟，霖。”

男人的声音沙哑而温和，他的身上，仍然有着那么一股子颇为浓烈的薄荷气息。想来昨晚又是和烟草相伴的一个晚上。

织田作看着霖的背影，也并不觉得尴尬，还挺流畅的说了起来。

“霖，这是我写的新一卷的关于女杀手的故事。之前其实想在电话里读给你听，但是那时候觉得故事还没有改好。”

“现在正好探病的时候无聊，就想着索性念给你听一听。不知道会不会让你好受些。”

“……”

织田作就这样坐在了窗边，神色平和地念了起来。

“女杀手琳达说她必须离开了。又有新的任务出现了，为了在杀手榜单上的排名更加靠前一些，她必须去完成很多艰难的任务。”

故事的开场平淡极了，说是有一个富商的儿子为了夺权，找到了世界上排名第七的女杀手琳达，要让她去杀掉那些竞争者们。

霖抬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渔夫又给琳达准备了一些茶泡饭，虽然汤汁的味道有些寡淡，但是经过渔夫精心烤炙的鱼肉肥美且甘甜，给了这米饭别样的风味。”

“老实的渔夫知道琳达对于他的感激，在相处了一段时间过后，他知道了女杀手其实是个善良的人。成为杀手并不是她能够选择的一件事情。”

“女杀手笑了笑，笑里有豁达也有无奈，她说这一次分别并不是永别。她永远都记得这烤鱼的味道。在她成为一个更加厉害的杀手之后，她会再一次来到小渔村和渔夫相见。”

“海风模糊了两人话中的再见。theend.”

织田作读完后，把书合拢，看着少女微微抖动的背影，从袋子里扒拉了什么东西出来，接着脚步轻巧地走到她面前。

“霖啊，看起来是三个里面最稳重的。但是女孩子，没有一个人为她操心怎么行呢？”

他半蹲下来，先用手捂热了霖冰冰凉的小脚，又把一双手工缝制的棉拖鞋给霖穿上，那拖鞋上绣着一只灵巧的猫咪，是从前惠子阿姨会在霖的手帕绣上的，熟悉的模样。

织田作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柚木霖此行不是去黑手党，而是去常盘台读书，成为那个让他骄傲的女孩。

他仍然是那样的温柔且包容，过去的两年时间里，好像一切在他的身上都没有发生改变。他仍然抽着薄荷味很重的香烟，仍然是红色头发，略有胡须。

织田作总是能给柚木霖很多，很多，很多的安全感。

柚木霖终于忍不住了，她把头埋进枕头里，狠狠地哭了起来。

在护士的面前，她没有哭。太宰治对她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她没有哭，独自发呆想象幸介和克巳的时候也没有哭。她安静地像个假人。

但是在此刻遇到，遇到了织田作的时候，她却再也无法克制自己一般的，哭了起来。

“我，我也也不想这样的，但是他们打，打幸介，幸介的头都被踢破了。他们还，还拆掉克巳堆的城堡。我要克制，克制自己的，我好，好没用……呜呜呜。”

“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我本来应该在长点上机好好读书，以后变成漫画家，变成一个可爱的女孩。以后还可以和织田作一起讨论小说的剧情。但是我……”

“那些人，我也对不起……”

柚木霖再也无法说下去，她泣不成声，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似的，只能发出破碎的只言片语。

泪水沾湿了枕头。

织田作只是用手臂轻轻的圈住了柚木霖，他用手梳理着霖的有些略微打结的发梢。

应该再带一把用檀香木做的梳子来的，他突然这样想道。霖的头发那么长，那么油亮，应该会把那把梳子养得芳香扑鼻。

把这个念头驱逐出脑海，织田作开始缓缓地说话。

“霖，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我也是港口黑手党的成员。”

“幸介和克巳，如果不是你的话，他们说不定已经离开我了。”

“就算你去的是港口黑手党，也可以画画，我们也可以一起讨论剧情。霖也会成为很可爱的女孩子，说不定因为经历更加丰富，创作出更好的作品。”

“我对霖，没有任何的要求。我只希望霖能够快乐的生活着。”

“至于那些人，不要再为那些人烦恼了。我来告诉你，谁是比你更厉害的杀人魔。”

霖被这话吓了一跳，她暂停了哭泣，抬头看向了织田作。

织田作咬了咬烟屁股，突然对她笑了起来。

那是她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那样的笑容，那一刻他脸上的胡须好像都消失了，他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个少年。

他弯了弯头，说道：“那就是，我啊。”

柚木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眼泪也不流了。

“别看我这样子，以前可是世界第一的杀手呢。我以前每天都要杀好多好多人。比琳达杀的人还要多。”

“你骗人。”柚木霖哼了一声，斩钉截铁地说道。

织田作头也不回，利落地拔枪上膛，反手直接对着窗外开了一枪。

“50米外的电线杆上，第三只麻雀，我打的是左眼。有空可以去验证一下。”

柚木霖被这一出吓得有些神智不清。

“但像我一样随手打死麻雀的行为是不对的。”他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

幸好还有后面这句话，这才像她认识的织田作，柚木霖破涕为笑。

“那，我们一起拉勾勾，我还是要成为一个厉害的漫画家。”

“随便你想成为什么。只要……”

只要霖开心就好了。

柚木霖知道只要后面跟的是什么，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脸上挂满了泪痕。

“哭哭笑笑就是小孩子呀。”他们的脑海里不约而同地出现了惠子阿姨这句名话。

于是，男人持枪的，带着伤痕和老茧的手，和柚木霖的纤细的小手拉在一起，海风撩起洁白的窗帘，落日橙红，如同半个烧得通红发热的铜盆，间杂着如同凝乳一般的紫光，美得像一幅画。

“织田作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关于我不是好东西这一点。”

“呵，没有。”织田作发出一声低笑，摇摇头，他是四周都是缭绕的烟雾。

“我只知道霖是个有点小脾气的小姑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