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第 190 章

永平十三年，最后一个月，寒风冷冽人心却热，两队羽林军举着漆牌宝盖簇拥着皇帝的圣旨，声势浩荡开入废弃已久，杂草丛生的东方氏旧宅。

“……东方将军一生忠烈，尽忠职守，屡为大辰立下奇功，朕甚念之。自年少陪伴于朕，往昔走来，情同手足，朕甚惜之。曩为奸人所害，是朕不察有负于卿，今真相大白，朕悲痛无以言表，特以此诏，昭告于天下，天下之民当与朕共缅卿之忠义……追封东方明为大司马大将军，谥号烈1，追封慕氏为一品诰命夫人，苏氏为三品诰命淑人2。东方氏旧宅赐还东方氏，望后人禀先祖之志，光耀门楣，报效国家。”

宅子外里三层外三层围了满满当当的人，听皇帝特使宣读完毕，皆窃窃私语，嗟叹不已。赵木将圣旨给东方永安，语重心长道：“有功安民曰烈，秉德尊业曰烈，陛下赐此谥号便是对东方将军最大的肯定，你当感念陛下之恩义，奋发图强，重振东方家。”东方永安接过圣旨，垂首：“臣女谨记陛下与大人教诲。”赵木：“这两队羽林军留下来替你整顿整顿，老奴就先回去复命了。”

东方永安谢过，赵木带人走后，她往停在墙角一辆马车走去。陆云衣掀开车帘微笑，阳光下芙蓉面，柔媚婉转，千种情万般意：“恭喜你了，心愿达成。”东方永安拱手：“没有娘娘的帮助，不知还要历经几多曲折，谢谢！”

陆云衣探出身来握住她的手：“要谢就谢你自己吧，是你为自己争来的帮助。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东方永安略一思量：“我想先等，等他痊愈，之后去找东方苏苏。我得将东方家的女儿都找回来，才算不负逝去之人。”

“你就不能让自己歇一歇吗？”陆云衣面带忧愁，“如果我希望你留下来陪我，你肯不肯？你知道我一人千里而来，宫里没有一个知心的人……”

“我……”

见东方永安犹豫，陆云衣压下话头：“咱们先不说这些，你先将府里收拾收拾吧，这么多年没人住，没个两三天整理不完。这几日我准你不回宫，若有什么需要也尽管叫人通知我，别不好意思开口，”

东方永安点头：“我知道了。”

“好了，我该走了。”临走陆云衣又抓着她，“答应我，考虑考虑留下来帮我。”

陆云衣走后，东方永安带着羽林军花了三日将府里大致翻整，后续交给宫里派来的木匠、石匠、花草匠各种匠人，都由司农寺调拨，不需她费心。当初皇帝一个东方氏与太子勾结意图谋反的屎盆子扣下来，恨不得斩草除根将所有有关系的都杀了，如今一朝平反，又是羽林军，又是司农寺，恨不得昭告天下将军府与皇宫一衣带水，亲密至极。

东方永安唯一想到的，世事何等无常，何等可笑。

待东方府修缮完毕，她带人将葬在荒野的东方明与两位夫人迁回东方家祖坟，并在祠堂为他们立牌点上长明灯。又将遗物簪子与血书用一只檀木宝盒装了置于牌位后，到香案跟前叩几个响头，双掌合十虔诚道：“十方三世一切佛在上，请聆听我愿，愿他们了却尘世牵挂，早登极乐之境，不受轮回之苦，我愿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如此祷词还是当初慕云带她去云华寺听来的，又道，“对不起，让你们等了太久，我已经给大姐寄去书信，想必不日就会归来。还有苏苏，请你们放心，总有一天我会将她找回来，再给你们磕头。”

东方家的事暂告一段落，趁着在宫外的日子，她去看了看小言。陆云衣将人安置在城外一座宅子，吃穿用度俱全，日子过得还算安稳。“陛下已经准了宋春他们将功折罪，但还是得在牢中待几年。日后你有何打算？”东方永安问。

听到宋春不必死，小言十分高兴：“我也没什么打算，原本还有宋哥哥，后来有了程姐姐，现在又剩我一人了。也许回到聿隶镇吧，那里我熟悉一点，也更容易生存一些，我可以边做手工养活自己，边等宋哥哥出来。”

“你愿意等他？”

“其实嫁人不嫁人这事，我已经不想了，我这样没爹没娘没亲人的女孩子谁会娶，便是娶了也不过是通房、小妾，挨欺负的份。”

“你若想，我给你找个好人家。”

小言摇头：“我想过了，跟谁过日子不是过日子，最重要的是对你好。宋哥哥对我好，所以我愿意等他。”

“可是他……”

小言脸上有不属于她这个年龄姑娘的成熟：“虽然他身有缺憾，但谁又是十全十美的呢？他是个好人，我看重的是他的本性。”她说的也不无道理，有身体完好心智却缺失的人，也有身残却志坚之人，天下之大，形形色色，千人千面，谁又能评定他人。

东方永安道：“宋春叫我要照顾好你，我有个提议，不如你与我一同再入宫，关雎宫都是自己人，你可以等宋春，我也可以照应你，哪天我若出宫，你再与我一同离开便是。只怕你不愿再进宫，你意下如何？”

小言高兴道：“跟姐姐在一起，当然是好。”

“不怕？”

“我不怕的！”

于是小言简略收拾一下又与东方永安入了宫，往关雎宫当差去了。陆云衣将她二人用作心腹，拜东方永安为关雎宫总管，小言亦在内殿伺候。

这日东方永安带着皇帝赐给陆云衣，陆云衣又赐给她的金疮药以及自己特配专治刀剑之伤的药往东宫来。她在宫外徘徊许久终是没有进去，只叫人传话给安陵，不一会儿安陵出来，道：“说是非要找我，我就知道是你，怎么不进来？”她半倚着宫墙，没有久未见过的惊讶，而是寻常淡漠的样子。

虽然淡漠，东方永安却很高兴，因为这是安陵在表达，她还将她当作自己人。

“我，进去只怕不妥。他怎样了？太医怎么说？我带了些药，都是专治刀剑创伤的，劳你带，带进去。”

她将篮子递过去，安陵却不接：“说实话，他状况不太好，还没醒过来。你既带了药，自己送过去。”

“还没醒？”东方永安着急，“伤得很重？”

“你自己去看。”

她一阵踌躇，仍是将药篮塞给安陵：“我还是不去了，不妥……若是不行，你们赶紧去请何大人啊，耽误不得！”安陵好笑地看着她，也不做声，见她转身欲走才抓住她将篮子还给她：“我说了自己去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说罢不等她再答，拽起人直往东宫内去。

李明珏的寝殿，几名侍女正在伺候，安陵挥退她们，将东方永安一把推去床前，反身自己出去将门带上。“自己造的孽，好好照看。”她说。

床上的李明珏紧闭着眼，微皱着眉头，好似很难受，面颊微红，应是有些发烧。东方永安挤来帕子替他敷上，额角的梅花变成鲜艳的红色，她轻轻抚过，在床边坐下，执起李明珏的手：“是我的错，我不想伤害你的。”她看着他，目光是自己也未发觉、从未有过的缱绻温柔，“你倒下的时候，我不知道多慌张、多懊悔，快点醒来好不好？”回想一路走来，哪一次危急不是李明珏帮助她，没有陆云衣她无法如此轻易平反，而没有李明珏她甚至根本无法等到陆云衣。

他助她进宫，将她调到身边护在自己羽翼下，帮她救东方苏苏、救小言，帮她与东方艳团聚，哪怕是被她刺伤，昏迷前仍旧不忘吩咐安和，请皇帝无论如何不要追究于她。种种的种种，她欠他太多，大概是还不清了。

她用脸颊轻轻摩挲他的手背：“你要快点好起来，要好好的，才能向我讨要不管是恩情还是这一刀。”

殿外，卡琳娜与伏珊珊走来，见安陵守在门边，伏珊珊道：“今日竟劳烦你守着了？我来了，安姑娘就歇歇吧？”说着作势要推门。

安陵一把扣住门：“我守着就好，太医才看过，还请两位娘娘不要打扰。”

卡琳娜问：“殿下可有好转，可醒过来？”

“还未醒。”她瞥一眼二人各自婢女拎着的食篮子，“所以享用不了两位娘娘的手艺，只好请两位改日再来。”

伏珊珊道：“这话怎么说的，既未醒，我更该进去照应了，你在门口，殿里伺候的都是些小丫头吧。殿下受的可是重伤，小丫头们笨手笨脚，多有不周，还是我去。”她不忘回身朝卡琳娜一笑，“公主金枝玉叶，这照顾人的事做不来，请回吧，交给我就好。”

卡琳娜气得板着脸不答话，但见她欲进，安陵却像根木头似的杵着，不打算让开。伏珊珊又是眼神示意又是上手推了几次，安陵纹丝不动。她恼道：“安侍卫，你这是什么意思？”安陵不咸不淡：“我说过了，二位不要打扰！”?

她语气生硬，伏珊珊面上过不去，怒道：“安陵，搞清楚你的身份，哪有奴婢挡着主子路的？”

安陵不与她多话，见她上来，嗖一声剑出鞘贴着她的脖子划过，伏珊珊顿时面如土色，倒退数步，支支吾吾：“不进去就不进去，提剑是要吓死人啊！哼！”瞪她一眼，甩袖而去。卡琳娜见此阵势自然也不多说，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