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0 章 第 260 章

展信，信上最前头一段话就是“万望此信交于吾儿手中”，信上交代了皇帝暗探的存在、惯用联络方式以及联络地点。李明易看完将信折起，看着手中的令牌颇为慨叹：“最后的时间，父皇没有召唤暗卫，却将他们留给了我们。”信上说得很明白，先帝也不知这封信是否会被自己儿子发现，也不知会被哪个儿子发现，但仍期望暗藏的这几个他千挑万选，万里挑一，精干中的精干能为自己的子孙，在他所能预见的頽乱中扳回一城。

铜制令牌中间浮刻“九龙令”三个鎏金大字，周围缠绕九条火炙赤龙，九龙腾跃翻转，赤光耀眼，让李明易心生错觉，仿佛要被它们灼伤。虽只一块令牌，他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沉重，手微微颤抖，几乎握不稳。

“奴婢斗胆，请陛下将这块令牌赐予奴婢。”东方永安不动声色接过快要掉落的令牌，望着他掩藏慌乱的眼平静道，“这件事交给我去办吧，您只要等消息。”

“永安，这样真的好吗？”他惶惑地抓住她的手臂，“如果我们当它不存在，当什么都没有找到，说不定还能就这样好好活下去。可万一被李穆知道，他知道我有二心，知道我还没死心，我们，就完了。”尾音带几分凄惨，表明他内心确实慌乱、害怕了。

“什么都不做就真能保住性命吗？太妃为何要去找我，你们不是比我清楚吗？乖乖坐在那个位子，当一个扯线皇帝，看着自己子民水深火热，陛下真的忍心，真的能毫不在意吗？还有你父亲、舅舅的仇要都忘了吗？”

“当然没忘，可你不知道他有多嚣张，多可怕，我四嫂就是被他当众杀死在宸元殿。”一想到李明豫夫妇的下场，李明易一颗心就像浸在冷水里，要报仇、要夺权的豪情热血消散大半。

“别怕，他不会知道的。”她将他按坐在御椅上安慰，“九龙令的事，你知我知，只要我们谨慎小心，稳扎稳打不会有事的。”

“真的？”

“真的，交给我，我会办好这件事，你只要等消息就行。”黑亮的眸子中不见犹疑退却，李明易心中的慌乱渐渐平复。他想的不错，她是自己的支撑，有她在自己真的可以更勇敢。

他去握她的手，被东方永安避开，改牵衣袖：“永安，有你在真好，你要，要一直陪着朕。”

城西一座寺庙，广缘寺，不大不小，来进香的人也不多不少，恰到好处。今日来了一名身着艾绿衣裙，头罩幂篱的女子，走到大殿门口摆设的解签经案前停下，没有进去的意思，却问那解签和尚：“小女子今日来求个缘。”

和尚起身探手指路：“施主，求缘请往那边。”

“不是姻缘的缘，小女子听闻贵寺西九厢房，挂了五幅墨宝名画，其中一幅乃是柳公的《凭栏听雨图》，特来求个一见的缘。”

那和尚一愣神，赶忙饶过经案朝来人躬身一揖，口念：“阿弥陀佛，请随贫僧来。”遂带着人饶过人群往西去。两人穿过一片修竹，再过一座月洞门，进入寺庙西北角一个院落，院落这边，因没有香客出入很是清静。见她步子放缓，和尚回身做一个请的手势：“就在这边，施主请。”最后，他们在背靠三棵大树的屋子前停下。

东方永安环视四周，疑惑道：“这里就是西九厢房？”不怪她疑问，这不但是座单独的院落，也是栋单独的房屋，三间式，一正房东西两厢房，正房左右各一间耳房。叫什么西九厢房，她还以为是一大排厢房里的第九号呢。

“正是，施主尽管放心，贫僧知道怎么安排。”说着出院去，叫来几个小沙弥，让他们远远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再观这座院子，地上铺着青石板，已经斑驳剥层，缝隙里还冒着青苔，中间摆放一只老旧得发黑的铜炉，角落几只被晒掉色的晾物架，很是朴素、简陋，简陋到没人会想到贵为天子的人会在这样的地方住过。

东方永安走上台阶，轻叩两下门，门内应声：“今日什么天？”

答：“今日龙抬头。”

“不是二月二，何来龙抬头？”

“龙抬头，宜狩猎。”

吱呀一声，门被从内打开，东方永安闪身进去。屋内已有九人在等候，为首的出示那张贴在通告栏里最不起眼的公告“天晴，宜狩猎”，落款一个“九”字。她亮出九龙令，九人皆摘了斗笠跪下齐声道：“见令如见圣，陛下万安。”

“诸位请起。”东方永安的目光一一扫过九人，本以为会是或魁梧、或精明，总之长相奇特之人，不料都是极为平凡普通，丢进人海，扒着眼睛也找不到的那种。甚至上首第三位站着的还是名女子，身穿褪色粗布裙，挽着头发，扎一条灰色头巾，怎样看都与乡野间喂鸡赶猪的村妇一般无二。

虽平平无奇，但她知道人不可貌相的道理，按照江湖人的礼仪抱拳道：“我是陛下的使者，见过诸位好汉。”

那女子一笑：“好汉不敢当，我们知晓姑娘心中有疑问，有不信，姑娘不妨试一试，试过了再叫这声好汉不迟。”

东方永安正有此意，这些人到底有多少本事，她也需心里有个数：“那就请指教。”话落，两人纵身掠出门去，就着院子开阔处过起招来。百招之内，她已能确信女子敏捷不在她之下，与自己大开大合，偏于刚硬的风格相比，女子的招式更为阴柔细密，如灵蛇游走，极为难缠，且见缝插针，哪怕一点点破绽都逃不过她的眼。如果说她擅长硬碰硬，快速爆发式解决问题，此女就是能将人缠到最后一口气，自行败落的存在。

第一百招，东方永安利落收手：“姐姐好本事。”

对方显然对她亦是刮目相看，收招拱手：“你谦虚了，不愧是能手持九龙令的特使。在下名唤采娘，敢问……”

“鄙名东方永安。”她再抱拳，“诸位不愧是先帝千挑万选出来的，永安有礼了。”

“接下来？”

“不必再试。我相信先帝，也明白了他这么安排的用意，大隐隐于市，先帝是个智慧之人。”这些人正是用最平凡的面貌，隐藏他们高超的身手，与特别的使命。

虽武艺不用再试，采娘仍是将他们的长处逐一讲述给东方永安听，比如有人擅长易容，有人过目不忘，有人凭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有人天生好人缘，跟谁都能打成一片。

“善交际，也是一门好本事啊。”东方永安笑。

“可不是，打探消息就少不得他了。”采娘拍拍自己兄弟。

“不如说说最近都得了什么新消息？”

那人一捋自己油亮的头发：“说近了叫您小瞧我，我就说个远在天边的事。就前两日的事吧，远在万江那边，南阳的皇宫里，新收了个奇妙人。为什么说是个妙人呢？因为最擅床笫间那些趣味的事，跟南阳新帝那叫一个臭味相投，还没名分，不过我看快了。”

旁人打趣嬉笑：“噫，就知道你没个正经事说。”

那人不服：“我就问这消息你们谁知道？都不知道吧。”

东方永安起身打圆场：“南阳宫闱之事你也能知道得这么清楚，可见着实有真本事。”那人很是得意，“以后陛下就仰仗你们了。”那时她尚不知这八卦，并不仅仅是个一听就可抛到脑后的八卦。

几人闻言立即又齐齐跪下，高声道：“愿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东方永安将他们扶起：“今日天色不早，就先这样，过几日我再来传达陛下的安排。”九人应是，她看一眼窗外，“眼下形势不比从前，诸位进出多留意，都小心些。”

采娘道：“特使请放心，你先离开，我们再去。”

待他们都离去一炷香后，方有小沙弥过来将屋子收拾了重新锁上，透过窗棂可见，屋里朝外的墙上挂着《凭栏听雨图》，却又哪里有五幅墨宝。

回宫路上东方永安一直在思索怎么安排这九人，按照原先设想，是要将他们偷带进宫的，但现在她觉得进宫反而会埋没他们所长。他们是先帝安排在市井替他暗访奇案收集情报的，若是进宫只当个侍卫守着皇帝，实在有点大材小用，况且他们也不见得适应宫里的严苛规矩。思来想去，她初步打算仍让那几人留职宫外，只带采娘进宫，采娘是女子，可安排在内殿，内殿有高手贴身保护李明易，可以减轻她不少压力。具体如何，还要回宫与李明易商议过。

方回到宸元殿，就见小宫女急匆匆跑来，“怎么了，慌里慌张的？”她问。

小宫女急禀：“姑姑您可回来了，文和宫不知为何走水，陛下一定要去，奴婢们拦不住。姑姑吩咐过，不能让陛下去危险的地方……”东方永安几番整治，让宸元殿上下都怕了她，她交代的事一毫不敢马虎，就怕一不小心触怒了这位黑面阎罗，轻飘飘一句话就赏她们几十大板，半个月下不了地。

其实自放出一大批宫人后，东方永安再没有动过她们，一来她们得了教训，不敢再将她的话当耳边风，不敢再嚼舌根将宸元殿的事外传。二来东方永安本无意为难，待她们也宽和了，平日谁犯个什么小错，连骂也懒得骂的。只是害怕印在骨子里，她们没察觉而已。

“好端端怎么会失火？”

“不清楚，听说是丫头瞌睡不小心打翻了烛台。”

“文和宫附近的门海1都打开了？”

“都开了。”

“再去多叫些人！”东方永安一边急步往文和宫，一边吩咐，小宫女应声跑开。

赶到时，那边已如一锅烧开的水，火舌已经攀上主殿殿顶，趁着秋日的干燥与风势肆虐开来。加之夜幕降临，视线不明，来来往往救火的太监宫女时不时撞到一处，更添几分慌乱。不过眨眼时间，半个主殿已被大火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