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1 章 第 261 章

远远就可看到文和宫上方浓烟冲天，太监宫女们如细流都在往那边汇聚，东方永安赶到时，火舌已经攀上主殿殿顶，趁着秋日的干燥与风势肆虐开来。加之夜幕降临，视线不明，来来往往救火的太监宫女时不时撞到一处，更添几分慌乱。不过眨眼时间，半个主殿已被大火吞没。

宫中走水偶有发生，到天干物燥的时节，一个不小心，哪里蹦个火星都容易走水，原本不该像这般没见过场面似的乱成一锅粥。但因近年来不说皇宫、整个长阳都不太平，先是兴德殿活活烧死个人，重明宫烧了书房，之后就像闹了邪祟到处烧不停，长阳那场灭城大火如魔靥深深烙在每个活下来的人心中。关雎宫整个被烧毁，大火足足烧了几个日夜，皇帝的宠妃都于火场中灰飞烟灭，更加深了这种恐惧。

如今文和宫又一次被火舌包围，皇宫好似陷入走水的魔咒，成了被火神祝融诅咒的地方，是以不是第一次经历走水，却愈发人心惶惶。

殿前数丈远的空地上，李明易扯着嗓子喊：“快去救火，杵在这儿干什么！君姐姐呢？君姐姐出来没？都给朕去救人！”他情急之下拎起身边的太监就往火场推。那小太监吓出哭腔：“不是小的不，不敢，这火已经烧成这样，进去就没命出来啦！陛，陛下放心，皇后娘娘吉人天相，一定早出来了。”

“没用的东西。”

说话间，浓烟里冲出个人，没头没脸冲了一阵才停下不断咳嗽，就着火光看清是碧珞，李明易赶紧过去：“碧珞你出来了？君姐姐呢？没跟你一起？”

碧珞如见了救星，死死扒着他的衣袖：“陛下快救救小姐，小姐还困在里头，奴婢实在没办法，只能出来求救！快啊，再晚屋子就塌了！”其实她与李念君原先是逃出来的，只是李念君放不下那只锦盒，不要命地又返了回去，她跟进去却被掉下的梁木阻挡，眼见李念君被火困住出不来，自己也进不去，不敢耽搁，赶紧出来求援。

“都听见了，皇后娘娘还在里面，都进去救人，谁能救出皇后，朕赏他足银千两！”

小太监们却不敢动，这火势有进无出，命都没了，再多的银子有什么用！

李明易咆哮：“难不成要朕亲自去？”碧珞在一旁急得抹眼泪。

“行了，谁的命不是命，别为难他们了。”东方永安走来，朝小太监们道，“别杵着都去救火。”她看一眼混乱的场面，“这么乱没效率，得赶紧让他们恢复秩序，救起来才快。”正为难没人领头，就见不远处檀淑走来关心火势，于是对碧珞说：“想救皇后娘娘？随我来！”

她叫上碧珞拉上檀淑，让她们左右各一处维持救火秩序，将文和宫前两条道分为一进一出。拎着水来救火的走一条，出去拎水的走另一条，渐渐控制住混乱局面。

“可我家小姐怎么办？”

东方永安看一眼那冲天的红光：“你安心在这边引导，那边，我去！”

说罢快步跑回殿前，随手就将李明易的斗篷扯下，拦了一只救火的水桶，将斗篷泡上水，往头上一掩。“你干嘛去？不要命了？”李明易见她要冲进去的架势惊惶拦住。在他眼里这种危险的事应该下人去，哪怕为此死了也是理所应当，是荣光所在。他们本就该为他们的主子奉献生命，他们身后，拨下赏赐抚恤他们的家人就是。但换成自己在意的人，就绝非理所当然了。“朕不准你去！”

东方永安却不理会：“陛下快退到安全地带去，羽林军来了还需你调度。放心吧，这本就是我该干的事。”她对着熊熊大火呢喃一句，“我是战士！”像是宣誓，又像是给自己壮胆，然后头也不回冲进浓烟与火中。

不管离开自己的世界多久，不管来到这个世界多久，她始终记得自己是一名战士。

战士，战争年代，保家卫国，和平年代，救灾救难，保护人们的生命财产。

守护是刻印在骨子里的信仰，她不冲让谁去冲？她不去，又要让谁去？

李明易痴痴看着消失在火中的身影，久不能回神，那份勇气与大无畏让他相形见绌。最后一眼在火光里扬起的斗篷，仿佛让他看到了传说中的身影，本朝开朝那位在沙场上写下烈焰传奇，也是至今唯一一位的女将军，巾帼赤缨将军。史册记载，赤缨将军虽为女子，性烈如火，从来都是一身赤衣，身披赤甲，手持红缨烈焰枪，以鲜红旗帜为中军大纛旗，所过之处如烈火燃尽秽土，令敌人闻风丧胆，绝无仅有。

“这才哪儿跟哪儿。”李明易自嘲一声，就算东方永安勇胜常人，也不过是宫廷内眷，尚不可与那传奇女子相比。

“陛下！”许是久无回应，有人大胆推了他一把，回头，韩章满面忧容。这种事第一个赶来的该是羽林军，不知那大胆孙青晃悠到哪里去，却是韩章领着殿前卫率先赶来。

“你来得正好，快派人进去救永安，还有君姐姐，不，皇后。”

“什么！皇后娘娘在里面？”乍闻皇后未脱出，韩章顿时脸色铁青，甚至顾不上安排属下救火，二话不说解了披风沾水顶在头上就冲去火场。

“哎……”李明易手停在半空，忍不住腹诽，一个两个都不要命，这韩章此般尽职尽责，勇气可嘉，倒让人刮目相看。

脆弱的木架在大火中发出嘎嘣危险的响声，殿前诸人屏息以待，各自紧绷的脸昭示他们都紧张得不行。终于，在期盼中，三道人影从浓烟里出现，愈发清晰，东方永安与韩章于两侧撑持着被烟熏黑了面容，站立不住的李念君。

“永安！”李明易急步过去，又赶忙改口，“皇后，你怎么样？”

“谢陛下挂念。”李念君吐出口气昏过去，手中却始终抱着一只锦盒。

“快传太医。”李明易将她抱起快步离开，一面命人传太医，虽然他现在最想关心的是东方永安，帝后的戏却要做足。

一众人簇拥着他们离去，没人注意，韩章眼中隐约的水光。不管她怎样避着自己，有多久没有跟自己说过话，但今晚她为了那只锦盒连命都不要，已经说明一切。他们的情并不是像她说的放下了，而是被她深深藏了起来。

“东方总管。”他侧身朝东方永安抱拳，“今日的恩情韩某记下了，来日定当报答。”说罢大步而去。

东方永安也没来得及问，她救的皇后又不是他，怎就变成对他的恩情了？

火势下半夜就控制住，没有再像关雎宫那次烧得面目全非，皇帝自然陪着皇后，其他人该处理尾火的处理尾火，该收拾的收拾。

东方永安有些疲累地回到自己住处，手臂上的烧伤需要处理一下，她还想趁天亮前眯一会儿。

“姑姑，您怎么伤成这样？”看见她臂上的伤口，小宫女惊呼，赶紧找来药水，却愣着不知从何下手。她接过撕了臂上衣袖，自己擦拭起来。

“您伤成这样，陛下也不关心一下，奴婢想请个太医都请不到，太医都在宸元殿。”颇有几分打抱不平的意思。

“胡说什么呢？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去睡吧，我来就行。”她知道小宫女们嘴上不说，心里都认定她跟皇帝关系不一般。她虽清楚自己是为什么回来帮李明易，却未解释，一来是说不清，当事人知道就行了，二来说了也没用，反而会越描越黑，幸而她惩罚力度大，也没传出什么不像样的话去。

至于受伤这事，如若今日是李明珏将她晾在一边，她或许还会伤心，李明易嘛，就无所谓了。她信奉，能伤到自己的只有自己爱的人，其他人何值自己伤神？

伤心是没有，只是上完药，关上门，在床上躺下，感受在外面嘈杂声衬托下，屋内越发无法忽视的静谧，一股孤单不知不觉漫上心头罢了。

时而想安陵小言在干什么，寻人是否有进展，时而想起上上上次重明宫着火时，她跟李明珏还大吵了一架。回想着那些，她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鼻子却又发酸，像他弹过自己鼻尖那样，伸手弹了弹鼻尖，她承认自己想他了，想他在自己身边，想念他为她遮风挡雨的羽翼。

憋回几要溢出的泪，她骂自己一句：“真是越来越没用了！”

翻身打算睡觉，窗棂边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似野猫又似婴儿，紧接着什么东西一下下叩起窗棂。东方永安本不打算理会，看到一只鸟影在窗台前徘徊，不住敲打，没有停下的意思，于是下床，将窗子开出个隙缝，一只小脑袋趁机探进来。

两只圆咕噜眼，好一张二傻子一样的脸。

东方永安笑着将它抱进屋：“怎么是你呀？”可不正是安陵养的那只雪鸮。

小家伙熟门熟路在屋里转一圈，发现没吃的，十分嫌弃地扑腾上桌子，歪着脑袋向她抬抬自己的腿。

东方永安拔下它腿上的竹管，抽出里面的信，摸摸它的脑袋：“等下给你弄吃的。”拿来烛台，在灯下将信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