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永安被封为定安郡主以后就搬出了宸元殿，为方便行事，伏瑟以心疼她孤苦无依、母子叙情为由，让她暂住康宁宫。那之后皇帝许久都没再见她，宸元殿总管一职由采娘担任，虽如此，若遇事不决，采娘仍会来找她商议。
有人不想见她，自也有人上赶着凑到跟前。杜若被封为美人后，提升了吃穿用度规格，搬去了新住处，也就是说她们两人一个在康宁宫内，一个在康宁宫外，若不想见很容易避开，但很显然杜若不这么想。
“你真是叫我意外，这样也能避过去。”
“叫你失望了？”
“伏瑟真叫人看不透。”听到李明易以娶东方永安为由保下她时，杜若很气，气又一次未能将眼中钉除去，气李明易宁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娶她，但很快她冷静下来，她太恨太急，急得忘记了东方永安是个怎样的人。冷静后，她就知道李明易娶不了，他再逼东方永安，最后只有一个结果，东方永安会被他逼走，虽然离她想要的差了那么一点，但若东方永安走，也算好结果。她想不出她如何才能继续留下，没人帮得了她，连群臣都劝不了皇帝。她想过伏瑟会不同意，但不认为伏瑟会比皇帝更坚定，毕竟只是娶个她不喜欢的人，不需要拿命去拼。没人阻止皇帝，那东方永安就只有离开一条路。“你到底是怎么说服她的？你们之间有什么协定？”看起来她们之间的连结比她想象的要牢固。
“我只是提供了她一个选择，显然，我说服别人的能力比你以为的要好。”伏瑟是个聪明人，她只需要提点，因为利州的工程不管那是什么，李穆需要稳定，近期不打算换皇帝，也就不会动皇帝的母亲，奸夫只是用来吓唬她。没了这个顾虑，伏瑟自然知道该怎么选择，尤其是在李穆的阴影依然笼罩后宫的时候。收她为义女，李穆要动她就得好好想借口，皇帝就不能娶她，她也就不用担心会被夺去后宫大权，而东方永安也能继续留下，一举多得。
“比起我，你还是多担心你自己吧，太妃娘娘似乎有事找你呢。”杜若在她示意下回头，见伏瑟往这里来，脸色不大好，“我猜也许是来跟你谈先贤殿的事，你说太妃娘娘会不会相信你与那晚的事无关？”说罢东方永安转身走了，看着伏瑟越靠近，脸上怒气越甚，杜若心下慌起来。
她就说这会连她一起害死，皇帝再也不会喜欢她，伏瑟也容不下，她在宫里就没有立足之地了。可绿蔓说，没关系，别担心，她早为她准备了后路，而且，“没有别的办法不是吗？”说这话的时候，她很想抽她一巴掌，但不敢，她就像水中的稻草随波沉浮。
她的屋子里，檀淑的巴掌一下又一下抽在她脸上，她从没觉得一个人的手掌能像铁板一样硬。脸很快麻木了，肿起来，嘴角有什么流下，她知道那是血，但她连擦一下都不敢，只哭泣着用那张麻木的嘴含糊不清地求饶。
“你说什么？本宫可听不清。”伏瑟漫不经心地拿着杯盖来回划过杯沿，她其实并不是在等茶凉，她只是盯着杯中浮在褐色茶水上的茶叶，不知被泡过几轮，显出令人恶心的颜色。就好像跪在她面前的人，肿着脸颊，鼻涕和着眼泪让人厌恶。她有些奇怪，以前看她也没这么讨厌，毕竟她还是能替自己办些事的。
杜若也是这么说：“娘娘，饶命，臣妾是忠于娘娘的，臣妾能替您办事，对了，那件事，您需要臣妾！”
“闭嘴！不过一个美人，还真当自己是皇帝的女人了？是本宫对你太宽容，让你有了能在本宫头上动土的错觉？那件事换了别人一样能做，至于你，在你送出那封信笺的时候，就该想到路尽头是你的坟墓！檀淑将她拖下去，做得干净点。”
檀淑带人上来，杜若惊恐地往后挪动，一面向绿蔓求救，她说会救她，现在却袖手旁观。是她错了，不该信她会帮自己，可除了绿蔓，她竟无一个可求助的人。
就在她绝望的时候，石雕一样的绿蔓动了，杜若泪眼模糊，只看见她嘴唇翕张，却听不清说了什么。
伏瑟看着这婢女上前一步跪下，没好气道：“这里可没有下人说话的份。”
“请娘娘听奴婢说完，若不满意自可将奴婢一并处置了。”伏瑟示意她说，半柱香后，伏瑟盯着她神色变换：“她真的有孕了？”
“奴婢不敢骗您。”
“陛下有多名美人，以后有的是孩子。”
“但，哪一个没有母族？只有杜美人无依无靠，只有这个孩子会是完完全全承欢您膝下，您最亲的孙子。”
“呵，你们倒是自信，就一定会是孙子？”
“孙子总会有，只求您饶杜美人一命，不，两命。”说着，绿蔓磕一个头。
她看起来就只是一个忠心为主的奴婢，伏瑟道：“杜若竟有这样的好福气，能得你这样一个聪明又忠心的婢女。”
“有美人，才有奴婢的安稳。”
伏瑟起身：“你倒当真聪慧。”她被说动了。诚如绿蔓所言，其他美人都有母族，任何一个诞下皇子，必会提升其母族地位，其母族也必然倾尽全力帮助自己在内宫的靠山，两者相辅相成，孩子母亲在后宫的势力早晚超越她这个太妃。说话没人听的日子，只是想一想就让她心痛。“去请太医，将定安郡主也请来，如果真是怀孕了，哀家也不能杀了自己的孙儿。”
杜若怀孕了叫东方永安也很讶异，但她脉象往来滑利，如盘走珠确似喜脉，所以最后伏瑟问她的时候，她点头了。两名太医与东方永安皆证实，伏瑟不再怀疑，让杜若好生安胎自去了。
众人一走，惊惶不安的杜若便抓着绿蔓：“到底怎么回事？我明明没有。”她才来过月信，怎么可能怀孕。绿蔓将门关上：“使了点骗人的小把戏而已。”
“那就是说我根本没怀孕？”
绿蔓赶紧捂住她的嘴：“小声点，要让别人都听见吗？”
杜若惊慌更甚：“若让伏瑟知道我拿这个欺骗她……不行我得走。”绿蔓拦住她，她急道，“以前有个叫洛施施的也拿这种事骗过，你知不知道她下场有多惨？骗不了伏瑟的！你让我走，我得出宫！”
“你能走哪里去？你出不了宫！”
“那我完了？”
看着呆滞的杜若，绿蔓缓和语气：“没有，现在咱们得给下一步做准备，这个‘孩子’伏瑟会帮你拿掉的，离了这里她很快就能想明白。”杜若不明白她的意思，不过很快她就懂了。
回到康宁宫的伏瑟左思右想，越想越觉不妥，檀淑问何事，伏瑟道：“杜若跟先贤殿的事无关，本宫是半点不信。”
“娘娘不是因为孩子放她一马了吗？”
“就是这点，她若当真无依无靠，那孩子将来收在本宫膝下不是不可，但若她不是无依无靠呢？”
“娘娘的意思是？”
伏瑟的脸色逐渐阴沉：“先贤殿的事跟她有关，那即是说她跟李穆必脱不了干系。”想通这层，她面上顿时乌云密布，比起依靠母族，依靠李穆更不可恕！“让人去给她送一碗汤。”她吩咐，声音冷得让人打颤。
檀淑催过几遍，杜若依旧盯着眼前的碗迟迟不动手，暗红的颜色像是她即将逝去的‘孩子’的血，良久她艰涩地咽了咽口水：“娘娘不是已经答应……这也是她的孙儿啊！”她眼泛泪花，内中满是哀求，“求娘娘开恩，饶我孩儿一命，贱妾愿一辈子给娘娘做牛做马。”说着往地上咚咚磕头。
檀淑心有不忍，将她扶起：“美人莫叫奴婢为难，娘娘说了，只要您喝下，以后您仍是美人。”
“可是……”
檀淑示意，她身后的小婢女走上前，端起碗送到杜若嘴边：“美人请。”
“喝吧，您没有别的选择。”檀淑尽可能说得温和，“很快就会过去的。”
杜若缓缓端起碗，带着无尽的伤痛，仰头，泪自眼角滑落，滴落在地上，碎裂，一如她的心。
杜美人怀孕了，几天后，又小产了，大出血几乎要了她的命，救回来的时候奄奄一息，那之后她的精神肉眼可见地游离在崩溃边缘。看见她的每个人都能感受那种痛，一种极致的，快要将她整个人压垮，也压得别人喘不过气的痛。从她的眼睛到每一根发丝弥漫的痛苦太过真切，所以没有人怀疑，从一开始这一切就都是假的。
她因为失去孩子精神不稳定，这个认知让伏瑟罕见地生出些许愧疚，原定小产后让她搬到离皇帝远点的地方也作罢，甚至默许皇帝去看她。虽然皇帝并没有去，但经此一事，宫里隐约出现太妃害杜美人小产的风声，皇帝杜绝了风声的流传，却也对杜若心生怜悯，对她改观不少，甚至开始觉得先贤殿一事也许真的是误会，真的与她无关。
东方永安可以被人陷害，她怎么就不能被陷害呢？这种想法在杜若苦难的催化下逐渐占了上风，让责备与厌恶之心减淡。
当偶然遇见那个消瘦苍白的人，浑浑噩噩跌进湖中的时候，那微薄的责备与厌恶彻底消散。很快皇帝亲自跳入湖中救杜美人的消息在宫中传开，对于后宫敏锐的女人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她们一清二楚，但同情她，为她因祸得福而高兴的声音竟首次超越了嫉妒，杜若的悲惨唤起了她们心底的柔软。
别说她们无法透过曲折窥见真相，就连杜若自己也糊里糊涂，看着皇帝接过婢女手中的药亲自喂她，觉得如同身在云端那般不真实。皇帝又吩咐了什么，婢女们唯唯诺诺应声，他什么时候离开，她也不知道。她一直在发呆，脑中糊成一团，直到绿蔓拍打她的脸颊将她拍醒。
“快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她的指甲掐得绿蔓生疼。
“你当然不是在做梦，我说过你的后路早想好了，现在相信了吧？”
“太神奇，你们太厉害了！”谁能想到她能用一个不存在的孩子不但让自己脱出困境，还让皇帝重新怜惜她了呢。
“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以后只要你配合，你想要的一切都会实现。”
杜若已经能够想象那个美好的未来，她毫不怀疑它会到来，只是：“我尚有些疑虑，伏瑟虽然不阻止陛下过来，但恐怕不会让陛下留宿，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绿蔓轻松一笑：“有何难？皇宫这么大，这里不行，就换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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