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山中羚

鹿蛟的背包里除了几个馒头，就没别的东西了。他跟吉时谈好了，这次若是成了，吉时要管他一个月的饭，他算是看明白了自己这生意，是奔着要么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算的。他还打算回来之后找其余四户每家都吃一个月，这样就能很久不为吃饭发愁了。

按照吉时给他画的路线图，鹿蛟很容易就找到了吴斐的据点。

吴斐是个很讲究的山匪，山寨修的像家宅，朱漆的大门，浅灰的石墙，三进三出的大院，很像那么回事。

而他接待贵客的地方，走过门口的登闻鼓，穿过两边列阵的持□□的下等匪，来到一个厅堂，上面还有块匾额，年代久远看不出是什么字迹了，鹿蛟猜约莫是“明镜高悬”、“光明正大”之类的词。

吴斐坐在高台之上，桌椅是某个县衙的配置，一旁还有个不那么像样的师爷，听说后面还有牢房，整个一个民间的草头衙门。弄的鹿蛟一时恍惚以为自己是堂下要被审讯的犯人，还犹豫了几秒钟是不是需要给县官老爷跪下。

“你就是鹿蛟？”堂上吴斐发话了，语气中带着倨傲，看人的眼神是那种高高在上的霸道，丝毫没有请人办事的客套。

鹿蛟捏着吉时给的字条，总算想起来自己是来给人帮忙的，这才多看两眼桌子后面的吴斐。

他发现这人长得一点不凶悍，五官端正，面色白里透红，衣着光鲜，乍一看也看不出是个山匪头头，还以为是哪家的纨绔少爷，不好好在家呆着，出来寻欢作乐的。

“你是吴斐？”

吴斐还没出声，他身后两个门神右边那位看鹿蛟不顺眼，先呵斥道：“有你这么跟我们大哥说话的吗！”

吴斐摆摆手让他安静，站起身径自走到鹿蛟身边，围着他转了一圈，然后站定。

正在鹿蛟想出言打断这种让人浑身不舒服的观摩时，吴斐突然发难，双手的动作如刀锋一样交替袭来，逼得鹿蛟连连后退，直退到门边，右脚后撤，抵上了门槛。

吴斐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这次换脚了。他整个人先是跃上近旁的武器架，然后借力腾起，右脚直冲着鹿蛟当胸飞来，鹿蛟往另一侧闪身躲过，吴斐从武器架上抽出的大刀就逼近了他的脖颈。

实在避无可避，鹿蛟只得抽出了腰间的软鞭，轻轻一抖，长鞭劈开空气的声音清脆，鹿蛟满意的点点头，腕部稍稍用力，力道不轻不重，先是砸掉了吴斐手中的刀，继而卷住了吴斐握刀的手，再轻轻一拉，吴斐就被圈在了鹿蛟身前。

那长鞭的尾部尖锐，此刻已经横在了吴斐身侧，距离他的脖子不过一公分。

吴斐双手举了起来，浑身紧绷的肌肉登时放松：“我认输。”

“承让了。”鹿蛟说话的瞬间就收回了鞭子，重新缠在腰间，还歉意地冲吴斐轻轻鞠了一躬。

能统领一众山匪在这里盘踞，并在无名村拥有五户的头衔，鹿蛟自然不相信吴斐只有这样的实力。他明显只是想试探一下自己的功底，不管是为了看看他是不是有能力接下这次委托，还是为了再探一探他来到无名村的缘由。

经过这番交手，吴斐对鹿蛟的态度好了一些，跟他讲起了委托内容。

他们已经抓了怪物好几次，每次都被它逃脱了。吴斐带着鹿蛟参观了他的据点，顺便看了关怪物的地方，几个邻近的牢房都是拇指粗的铁围住的，现在都已经变形了。看来对于这个怪物来说，锁链什么的，都是形同虚设。

“怪物倒是不难抓，但是很难驯服。”

鹿蛟心说，你一个匪帮，不拦路抢劫，爱好保护野生动物就算了，养两只鸡鸭鹅狗猪，凑合着过把动物园园长的瘾头还不够，还忙着驯服野兽呢？关都关不住，还驯服？痴心妄想么不是？

吴斐还在那叮嘱：“你千万不要伤害她，她除了吃了山上一些食物，没别做过害人的事。”吴斐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有几分躲闪，他没好意思说，每次他们都是用食物把这家伙引诱回来，然后关起来。关着关着，她就跑到厨房去了。反复几次，它已经吃光了他半年的囤粮，他的山寨就快没有余粮过冬了。

吴斐招待鹿蛟吃了顿午饭，就迫不及待把他赶上了山。鹿蛟在山上转了转，惊叹无名村可真是个好地方，好多动植物他从前都没见过，他正伸长了胳膊想去摘一朵小黄花，身后大约几米远的地方，传来了很轻的脚步声。

鹿蛟本能地顿住了手上的动作，之后又刻意地继续去摘刚才那朵花。但身后这个未知生物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再没有往前走，可也没逃开。

鹿蛟把花收进衣袖，转回身才看清那是什么。尽管草木繁盛，他还是认得出，那根本不是吉时说的猴子，那是个女孩子。是个与寻常人不太一样的女孩子。穿着跟吴斐形容的一样的粉色短衫和看不出颜色的裤子，浅黄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光。

她弯着腰，重心很低，两只手仿佛兽类的前爪，就要撑到地上，目光警惕地盯着鹿蛟，全神贯注留意着周围的动向。

吴斐说她是小怪物倒也没说错，她最奇怪的地方就是那双眼睛。她这双眼睛一看就非我族类。左眼还勉强算得上是人类的眼睛，只是瞳色过浅，与鹿蛟那漆黑的瞳仁一比就更加看不出着色的痕迹了；而右眼竟然像猫一样是墨绿色的瞳仁，因为现在是正午，瞳仁中间眯成了一条缝隙。

见多识广的鹿蛟一时也愣怔了。这两种瞳色他都只在书中读到过，瞳色为浅灰的人是希唯国人，生活在一片独立的大陆上，天生神力，是很多大国皇室希望拥有的护卫种族首选，但是希唯国在百年前一次大地震中与周围国家彻底断裂，失去了联系。不少人都认为，再也没有存活下来的希唯国人了。

至于猫眼瞳，他记得是在一本医术上见到的，患者长期生活在黑暗环境中，又突然见光，很多人会有短暂的失明，然后慢慢适应，但是有一个特例，竟生出了这种猫科动物的瞳孔。

可书里也没说还有人能拥有这样的异色瞳啊！

他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吴斐抓了她好几次都没舍得杀了她，这么珍稀的野生“动物”，要是能据为己有，当真是有面子极了。

就这么对峙了一会儿，小怪物没有攻击的意思，鹿蛟感觉有点累，就找了个树荫多的地方坐了下来。他后背倚着一棵树，摘下从吴斐那拿到的草帽给自己制造一点微风，不再理会它。

闭目养神了一会儿，鹿蛟再睁开眼，他发现那女孩与他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些，眼睛还在直勾勾地盯着他，或者说，盯着他的背包。

鹿蛟眼睛转了转，把自己记忆里那点残存的古希语筛了一遍，试探着跟女孩说话：“你想要什么？”

他运气不错，几乎立刻听到了女孩用古希语回答他：“馒头。”

鹿蛟的背包从早上装好就没打开过，他估计吴斐都不知道里面装的是馒头，还以为是什么斩妖除魔的法宝呢。这小孩鼻子还停灵，他心里想，又问：“除了馒头呢？”

“馒头。”

“那我给你馒头，你跟我回家？”

鹿蛟那袋子馒头刚递出去，就感觉一股巨大地力量把它抢走了。他要是没及时松手，肯定已经被带摔了。书上说希唯国都是大力士，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真的。能把一指粗地铁栏杆徒手掰弯，要是硬碰硬地打起来，鹿蛟不觉得自己能占到便宜。

还好吴斐没吝啬告诉他制敌的最佳方案——美食诱惑。然而这个吴斐不是个帮人帮到底的好菩萨，他没给鹿蛟提供食物。眼下一袋子馒头两分钟就只剩馒头渣了，女孩舔了舔手指，走了过来。

“你有名字吗？”鹿蛟先用卢国通用的官话说了一遍，看到女孩困惑的表情，知道她是没听懂，又用生硬的古希语重复了一遍。

“羚，鹿羚的羚。”

鹿蛟摸摸女孩的头，女孩没有躲闪，他有点开心：“那咱们还挺配的，我叫鹿蛟，鹿羚的鹿，蛟龙的蛟。”

“这样吧，你不会说官话挺不方便的，你先给我学我的名字，鹿，蛟。”

羚重复了一半：“鹿？”

鹿蛟见她学会了一个字，又开始教第二个：“蛟。”

“鹿。”

没啥耐心的鹿蛟放弃了，鹿就鹿吧，知道她在叫自己就行。没记错的话，整个无名村应该就他一个姓鹿的。他牵起这个女孩的小手，发现她不是一定要四肢都着地，直立行走掌握得很不错。也对，希唯国并不是什么茹毛饮血的原始部落，只是不知这小小的异族女孩又是怎么流落到这里的。

有什么关系呢？自己不是也一样来历不明？鹿蛟向来心大，为了报复吴斐没给自己准备多余的馒头，他直接带羚回了村，没再经过吴斐的深宅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