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竹月

下山的路上，鹿蛟把羚的情况问了个七七八八。

她虽然长得小，只到鹿蛟的腰往上一点点，但已经十四岁了。因为老是吃不饱，所以营养不良，导致身体发育迟缓，原本黑色的头发也渐渐变黄。

她并不是生活在古希大陆上的，至于自己以前生活的是什么地方，她说不太清楚，那里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再没有其他人。

羚的母亲不会说话，身体羸弱，几乎足不出户，都是靠她父亲来照顾。因为从小生活环境的闭塞，羚对国家没什么概念，不过她会说古希语，就应该能证明，她父亲是希唯国人。

他们原本生活得很好，但是母亲的病越来越重，父亲出去找大夫，这一去就是几个月。母亲熬不住了，就撒手人寰，羚一个人，哪怕再省吃俭用，家里那点余粮还是很快就没了。她草草埋葬了母亲，沿着父亲走的路，也离开了那里。

羚并不笨，但是语言不通，出来之后屡次被骗。虽然仗着身体能力，没吃到什么亏，想要填饱肚子还是很难。这次就是她把自己卖给了一个卖艺的，然后被装进了箱子运走，她在箱子里睡着了，等醒过来发现箱子不动了，敲了敲箱子板也没有其他人的声音。她一脚踹开了木箱，就发现自己到了大山里。

野生动物爱好者吴斐发现了她，把她带了回去，她难得吃了几次饱饭。但是他们给她提供的房间太小了，又有老鼠，羚不喜欢，所以跑出来几次。每次饿了她又会回去找吴斐。

鹿蛟这下算明白了，感情吴斐是实在养不起她了，想甩锅给自己。他看着羚那“弱小”的身躯，可怜巴巴地问：“你能少吃点么？”

羚很怕好不容易抱住的大腿跑掉，拼命点头。至于能吃多少，以后再说嘛。

羚实在是跟其他人长得太不一样了，鹿蛟害怕有人疏远甚至迫害羚，回家就给她做了个木板挂在身上，写着“我是山上的小怪物，我不奇怪，我只是容易饿，请投喂我，我会卖力回报您的！”

写完鹿蛟又看了两遍，很是满意。羚要说别的什么也做不来，力气可有的是。

她无缘无故吃了自己的存粮，鹿蛟让羚帮他把昨天砸碎的影壁墙碎石都扔到门外去了。

晚饭？除了祸害吉瑞楼，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谁知柳老板一见这身上挂着木牌的小姑娘，就逮住鹿蛟批评了半天。说他不尊重女性，不尊重人权，后面还说了一大堆，鹿蛟都没记住。

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鹿蛟把木板挂在了自己身上，上面的字也改成了“我旁边的是羚，虽然跟大家长得不太一样，但是不会伤害大家。她只是容易饿，请提供给我们工作，报酬只要馒头就可以了！”

人形广告牌从羚变成了鹿蛟，柳老板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吃过饭，她又找了几件小女孩的衣服拿来给羚试，谁知羚像是从小没穿过裙子，说什么都不肯穿。她只好又重新找了几套男孩的衣服给她，给她洗了个澡，梳了梳头发。跟柳老板那一头乌黑长发没法比，羚的头发又黄又短，她自己不会打理，长了就拿把刀一砍，她的头发总是不过肩的。

为了回报柳老板的慷慨解囊，鹿蛟带着羚给吉瑞楼打了一晚上苦工。割草、劈柴、搬酒坛子，柳老板一点没客气，所有重活累活全安排了个遍。干完已经接近午夜，羚倒是没什么，累得鹿蛟直喘，躺在床上感受自己酸疼的肌肉。

吉时送来的锦被应该很舒服，但是鹿蛟发扬风格让给了羚，自己还是裹着破被子睡。褥子太薄了，木板真硬。

羚语言不通，鹿蛟决定从明天起，跟着她去挨家挨户打招呼。一方面跟人介绍一下她，让村里人放心，顺便还能推销一下自己的生意。

现在他不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了，他有了一只叫小莫的宠物驴，还收养了一个食量远超正常人的少女。

眼看着到手的理想中的咸鱼生活离自己远去了。鹿蛟哀叹着命运弄人，沉沉睡去了。

早上天刚蒙蒙亮，空气中的水汽还未散去，鹿蛟就听见后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睡意未消，不想睁开眼，以为是羚起来找吃的，就喊了她一句让她小点声。

没有人应，而那声音不大不小还在继续，有点像是……老鼠搬家？

马上鹿蛟就察觉出不对了。这房子里现在哪怕有点能吃的东西，羚都决不会放过，怎么还会闹耗子呢？他登时睁开眼，胡乱裹好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声音的源头。

他穿过中堂，走进前院，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人正站在院里，墨蓝色的外衫跟这将亮未亮的夜空相映成趣，形成一副绝美的晨曦图景。这人正指挥两个苦力工在昨天羚清空的影壁墙碎石的位置安放几张桌椅。

“什么人？”鹿蛟说话间手已经按在了腰侧，只要对方有动作，他的软鞭能立即出手，保证自己一击制敌。

那人背对着鹿蛟，展开了一把折扇，装模做样扇了两下，笑着转过身看他：“教书先生。”

鹿蛟想起来，吉时临走前告诉自己要照顾一下新来的先生，可他没说先生要跟自己分享同一个大院啊？而且这人除了装模作样拿了把扇子，哪儿又像个先生了？这伟岸的身姿，这果决的气场，这凌厉的眉眼，真是太符合他昨天对吴斐长相的胡乱猜想了。他甚至想象得出这位“先生”上阵杀敌的雄伟场面，却怎么也想不出他咬文嚼字的模样。

这村子，流行职业错位吗？

眼见着鹿蛟的神色不那么友好，教书先生脸上的笑更加柔和了几分：“没什么能耐，只是混口饭吃。”

鹿蛟心说瞅你那一身腱子肉，真好意思混这口饭啊！他老大不乐意地问：“你要住这儿？”

教书先生还是很客气：“吉老板安排的住宿，打扰了。”

俗话说，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鹿蛟在吉时那又吃又拿的，实在不好意思薄他面子，哪怕他现在看这个书生再不顺眼，他都忍了。等吉时回来，他一定要把这家伙撵出去。最不济，最不济，他还能把自己搬出去。

两人这么几句话之间，羚也醒了。她可能不是被吵醒的，而是被食物的香气吸引。书生跋山涉水而来，包袱里还有点干粮。趁着没人留意，羚直奔目标，扯开包袱就抱了仅剩的三个烧饼一口一个。

眼看自己刚捡的小孩这么丢人，鹿蛟也顾不上跟书生置气，冲上去就跟羚抢起来，一边抢还一边用古希语跟她交流。

“你会古希语？”

鹿蛟忙着从羚手中抢食物，潦草回了句：“一点点。”

最后只抢回了半个烧饼，累得鹿蛟满头大汗。

教书先生结果鹿蛟还给他的烧饼，冲着羚招了招手。得到了鹿蛟的首肯，羚乖巧地走过来，还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食物残渣。

教书先生弯下腰，让视线跟这个小女孩平齐，郑重地自我介绍：“我叫竹月，你可以叫我竹先生，或者老师。你叫什么？”

羚看了看鹿蛟，又看看竹月。她是真的不知道竹月在说什么，但是好像这地方的人都说这种陌生的语言。可她又不会说，憋了半天说了一个字：“鹿。”

鹿蛟扶额，他忘了，他就教会这女孩一个字，只好替她回答：“她叫羚，鹿羚的羚。”

竹月点点头，又把鹿蛟好不容易抢下来的半个烧饼还给了羚，气得鹿蛟在一旁直跳脚，直恨这个不知好歹的书生恨得牙痒痒。

此时太阳已经渐渐升起，竹月看着鹿蛟额头还未被太阳烤干的汗珠，用扇子掩住嘴偷笑。

鹿蛟感觉到那人似乎是在嘲笑自己，闷闷不乐地踢了一脚地上的小木桌，竹月心疼，赶紧过去把歪了的小桌子扶正，看了眼身边举着半块烧饼冲着太阳笑的女孩提议：

“以后让她跟我学习吧，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

鹿蛟有一万个理由拒绝竹月的提议，但是当他想起昨天刚回家的时候，羚跟小莫大眼瞪小眼并且哈喇子就快淌到地上了，就只得同意了。

“不收你们学费，但是你这里的收入，我要抽一成。”

这个收费方式，让鹿蛟目瞪口呆。

大哥？你知道我这生意经营的有多难吗？

你知道我现在连下一顿饭都没着落，还要养一个一顿饭顶我三天吃的女孩吗？

你知道我这屋里所有的吃穿用度全是厚着脸皮接受隔壁吉瑞楼的施舍吗？

还收入？债务你想不想分一成啊？给你九成好不好？

像是没感受到鹿蛟的诧异，竹月还在那边自顾自地说：“你门口那块木板写那么多话却语义不明，撤了吧，我重给你定做一副牌匾。还有以后的生意，小生意你自己做主，有贵客上门我负责商谈……”

梦想是醉生梦死当咸鱼的鹿蛟在发现自己需要养家糊口之后，正巴不得有人给他张罗生意，这人还不管自己要工资，他立马点头同意，生怕对方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