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学堂开张

事实证明，竹月说的没错，光是这块招牌挂在那，来看的人就不少。

但是光看招牌有什么用啊！鹿蛟恨不得搬个板凳坐在门口，告诉门外那些人，看一眼交出一个馒头来。

家里嗷嗷待哺四张嘴，鹿蛟一睁眼就开始恐慌。昨天他帮着竹月把前院东侧的屋子收拾出来，桌椅摆进去，有点像那么个学堂的样子。

今天就要开始上课了，竹月把从白老先生那继承的书册摆在每张小桌上，鹿蛟看着他忙活，跟他闲聊，问一个学生收费多少。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竹月来到无名村当教书先生，村里供吃供住，但是不再给他额外的雇佣费用。学堂在无名村是名副其实的公益，谁家都可以送孩子来读书，至于付不付学费全凭自愿。看白老先生那两袖清风的，怕是付学费的人家寥寥无几。所以说好听点竹月是被邀请来的，说难听点，他好像是被卖给了村里。

竹月忙捂住鹿蛟的嘴：“可不敢胡言乱语，哪儿能买卖人口呢？”

那手就在鼻子前，鹿蛟顺势闻了一下。纸张和墨水的味道、常年积压的尘土味道、铁器冰冷的味道，和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儿。

“你受伤了？”鹿蛟把那只手扒下来翻看，果然找到了一个细小的伤口，已经结痂了。

“早上去给小莫割草，我不太会用镰刀。”竹月急忙抽回手藏在背后，略带歉意的笑，好像不会用镰刀是很大的错误。

鹿蛟看他的眼神忽然有点怪，像是心疼，又有点心酸，说不清楚。竹月不喜欢被人这么看，就走到小莫的专属角落，替它理一理口粮，顺便梳梳毛。

小莫正滚得欢实，滚得自己满身鲜草。鹿蛟开始羡慕起小莫来，要是他一睁眼就有人把多得吃不完的食物递到嘴边，还有人给自己梳毛，该有多好。

鹿蛟这边还没羡慕够呢，门外就有学生上门了。

学堂开张不像其他店铺那样需要大张旗鼓地打广告，拉生意，挑个好日子剪裁什么的。竹月这位教书先生到无名村的消息一传开，各家有小孩子的都恨不得立刻就把孩子送来，可算能脱手了，简直是普天同庆奔走相告，都快奉竹月为太平盛世里的大英雄了。竹月再三跟来拜访的人道歉，说自己实在还没准备好，这才把日子定在了今天。

前两天还有不少家长提前来踩点，帮着竹月准备好了一切教学用具。光是教鞭竹月就收了十余根藤条，弄得他哭笑不得。

鹿蛟盘算着藤条能用来换点什么，结论很不乐观。

能换来一顿毒打。

管它换什么，反正竹月也用不上，他还是把藤条摆在了自己简陋货架上，连带着两人唯一值钱的商品，来自竹月行李里的一个铜制的西洋舶来水壶。门外的动静越来越大，鹿蛟快步过去，这么重要的日子不能出意外。

来到门外，只见羚正把莫尔往大门里拽。羚一早就出门去了，硬生生把莫尔从被窝里拖了出来。

语言不通的两人在门口手脚并用，羚费了半天劲，莫尔才大致算是明白了，羚想跟他一起学习新的文字和语言。

“羚。”

鹿蛟喊了一声，羚知道自己应该到他身边去，但她又怕自己一旦离开了，莫尔会转身就走。她站在原地犹豫不决，鹿蛟这会儿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她求助地看着身边的人，鹿蛟摸摸她的头，让她先去找竹月报道。

今天老夏还是翻译老夏。他昨天夜里喝了点酒，夜里酒劲上涌又多喝了点水，睡肿了眼睛，眯蒙成了一条缝，还是坚持爬起来了。他断断不想丢了这份营生，鹿蛟的到来让他觉得危机四伏。

他现在也看明白了羚的意思，脸上表情不怎么好看。他心里投一万个反对票。莫尔要是学会了官话，他就没用了不是？

鹿蛟看了一眼恹恹的老夏，既然翻译在，他还是一样的原则，不说其他语言。

老夏不情不愿地转达了鹿蛟对于没看管好羚的歉意，热情邀请他来竹月的学堂，不用天天来，什么时候心血来潮了，来坐上一坐，只当是陪小孩子胡闹。

话都说到这份上，莫尔再不答应也有点说不过去了，便应了下来。见他点头，刚坐稳当的羚又飞奔出来，直接把他拖回了自己座位旁边，双手按住他的肩让他坐下。

老夏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财神爷就要离自己而去了，差点流出几滴泪来。还是鹿蛟给他吃了颗定心丸：“他不会抛弃你的。”

老夏默默看了鹿蛟一眼，没出声，一个人离开了。

看着老夏孤寂的背影，鹿蛟心想：不知这老夏是真傻还是假傻。再笨的人，来了三年了，怎么可能一点本地话都没学会？莫尔出身不错，光看他那些小工艺品，就知道不是个呆傻的人。他或许是习惯了依赖，或许就是想给老夏这碗饭吃，总之，他很满意两人之间互相需要的关系。

也有可能……鹿蛟的目光扫到了羚，有了个更靠谱的猜想：能在异乡听到自己的家乡话，是种难得的慰藉。所以羚喜欢他，莫尔也离不开老夏。

今天是第一天，莫尔很给面子地坐下来听竹月的讲学。

于是乎，竹月的学生并不如鹿蛟一开始想的那样，都是学龄稚子，还有莫尔这个大家长充斥其中。

那些小孩子谁是谁家的鹿蛟一时分不清，他只认得银花，是哥哥送她来的。兄妹俩感情很好，银华的哥哥还拎着一篮子鸡蛋，说是要送给新老师的见面礼。

隔壁柳老板难得走一次正门，也送来一个孩子，小脸圆乎乎的，长得跟吉时有几分像。说是远房堂弟，爹妈死得早，一直跟着吉时在吉瑞楼生活来着。柳老板要是不多这一句嘴，鹿蛟就要以为吉时这家伙背着自己偷摸生了个孩子。

竹月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无名村教学生涯。

侧屋的门开着，鹿蛟不愿听也杜绝不了那参差不齐的读书声魔音入耳。好在他忍耐力尚可，适应性良好，听了一个时辰，就不再觉得多闹腾了，还有心情晒着太阳闭目养神，他管这叫闹中取静。

相比之下竹月就惨多了。几个小孩的破坏力不亚于他家羚，半天下来，后背总是拔得挺直的竹月就被折磨成了一滩烂泥，他发誓，他从没想到带孩子是这么累的事。

他昨天晚上还想着，第一天要好好表现，给孩子们留下一个好印象，这回还什么印象，他被一帮平均年龄十岁的小屁孩欺负得不行。直到后来羚过于兴奋，蹦上了桌子，那脆弱的木桌应声碎成渣渣，这帮淘气包才安静下来，听他讲了几个字。

耗尽精力的竹月给孩子们放了假，让他们下午好好在家反思一下，给自己一个调整的时间。

鹿蛟体贴地倒了杯茶水递给一动不想动的竹月，不解地问：“干嘛要接这么个烂摊子？”

“受人之托，”竹月哑着嗓子说了四个字，赶紧端起水杯一口干了，才继续解释，“欠人情了。”

竹月没继续讲是如何欠了什么人情，鹿蛟便也没有问。

一杯水下肚，竹月还是觉得嗓子冒烟，便从鹿蛟手中抢过水壶，直接对着壶嘴喝了个痛快，又歇了好一会儿，总算缓过来了。

鹿蛟已经回了自己的地盘摆弄他那没几样东西的货架子，竹月走过去，随手拿起一个鸡蛋，像是闲聊般漫不经心：“几日后就是祈愿节了，会有外乡人来参观。”

祈愿节，无名村三大祭典之一，是个对外开放的日子，会有很多外乡人来参观，也有不少行脚商人会来摆摊售卖，很是热闹。主要的节目是为期三天的庆典中，每天晚上都会在村子中心的祈愿坛燃香祝祷，人们可以把自己的愿望写在红绸上，投进祈愿箱。

仪式由钱婆婆主持，祈祷大家的愿望能够成真。还有更实惠的，有能力并且愿意帮助别人的人，会随机抽取一个或者几个愿望，代为完成。

鹿蛟不知道竹月忽然提起祈愿节是什么意思，只应了一声“哦”，心思都在竹月手中的鸡蛋上，生怕他把鸡蛋拿走或者打碎了。

“你做外乡人的生意吗？”

“为什么不做？给钱就行。给钱，啥都干。”鹿蛟边说话边把竹月手里的鸡蛋拿回来摆在货架上，还安抚地摸了摸。

“你这么没有底线啊？”

鹿蛟甩锅：“不是你给我写的‘有求必应’吗？”这话说的不太准确，那四个字是白老先生写的。不过竹月能理解他的意思，提什么字，确实是竹月要求的。

竹月心里有了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哎，我说。”

鹿蛟一惊，隐隐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警惕地问：“什么？”

“要是请你替我教书，需要拿什么换？”

“浪子回头。”鹿蛟缓缓后退，眼看就要退出门外了。

“什么？”

“金不换啊！”转眼间，鹿蛟消失在竹月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