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外乡人

几天过去，鹿蛟那可怜的货架就又空了。

鸡蛋一个不剩全进了三个人的肚子，藤条全部报废。竹月没有体罚学生的习惯，但是他忽然发现，这个东西发泄情绪是个佳品，就全部折在了院内那个石凳上。铜水壶被竹月“征用”了，可能是用来喝水，也可能装了酒或者茶什么的。

祈愿节三天书院都放假，孩子们脱离了束缚满街疯跑，羚已经跟莫尔说好了，他们俩这三天呆在书院自学，俨然结成了互帮互助组。莫尔一来，最开心的就是羚，第二开心的是小莫。它似乎还记得自己的前主人，每次莫尔来或走，都要行注目礼。今天鹿蛟让小莫也过节，送了它的缰绳，让它随意在院子里溜达，它只溜达了一圈，就在书院那扇门前停下，然后两只前腿下弯，两只后腿下弯，舒服地坐在门口看莫尔和羚识字。

竹月终于能得空跟鹿蛟一起为生意发愁。他是真的想把鹿蛟这杂货铺的生意做起来，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能空手套白狼啊！

祈愿节第一天的正午稍过，别的店铺早就应接不暇，尤以隔壁吉瑞楼为甚。多少慕名而来的贵客都会选择在吉瑞楼下榻，它是无名村最豪华的酒楼，无论是美食还是住宿条件，绝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国家皇都的客栈。只有吉瑞楼才符合这些人的身份地位，当然，价格肯定不菲。

住不起吉瑞楼也没关系，无名村其他的小客栈迎来了一年为期三次的开门机会。价格公道童叟无欺，绝对不会出现恶意抬价的行为。

就在吉瑞楼近旁的鹿蛟看着眼红，跟竹月商量能不能到隔壁门口推销推销自己，表演个胸口碎大石也行啊，他们还有羚这块活招牌呢。

竹月否决了让羚出去招揽生意的提议。羚的样貌太过特殊，平日村里往来的都是自己人，羚都要避讳很少出门。这回来观光的人成分复杂，就算经过吴斐那边的筛查，也难保有人能浑水摸鱼。万一有那么两个人见猎心喜，对羚起了什么歪心思，小女孩心思单纯，再被骗走一次，可就得不偿失了。

而且羚现在状态正渐渐好转，不像刚开始那般遇事遇人都盲目相信，会提出疑问，还会主动表达自己的意见，竹月不想让她这时候出去接触陌生人，再受刺激。

唯一想到的好主意被扼杀，鹿蛟懒散地坐在自己的老板专用椅上，把一双长腿搭上一旁的货架，愁眉不展。一会儿工夫竟然睡着了。

所有店铺和商家包括路边摊都生意红火，只有鹿蛟这还门可罗雀，所以他这安静极了，一点点的声响都引人注意。

有人的脚步踩上地面的声音一步步向他靠近，鹿蛟原本睡得就不实，他醒了，却没有睁开眼睛。随着来人一起飘过来的，是清新的花草香，还有那女子腰间的环佩叮当。

鹿蛟没能判断出这人只是单纯的路过进来看个热闹，还是有生意上门了。他睁开眼，伸了个懒腰，收回自己的腿，做作地摆出一个恭敬的姿态，笑问来人：“你想要什么？”

女子小心翼翼地环伺了这间简陋的铺面，最后定睛在鹿蛟身上：“你。”

没想到是个这么直白大胆的女子。鹿蛟一撑手越过货架，翻身到了女子面前。两人间的距离倏然缩短，鹿蛟展露了一个自认为风华绝代的笑容：“行啊，你用什么换？”

那女子退后一步，被薄纱遮挡住的面部看不出是不是红了脸颊，但是眼神是有几分慌乱的。拉开距离之后，她似是感到安心了，才正色道：“公子请自重。”

鹿蛟漫步绕着女子转了个圈，回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右手托着腮，收起自己刚才那副轻浮嘴脸，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用什么换？”

女子打开一个长木匣，从里面取出一幅卷轴。

卷轴展开，这是一幅山水画。鹿蛟看了一眼便认出来，这画上画的是卢国一处名山，从那画的起笔，晕染，整体风格来看，是一位很有名的老先生的作品。如果在卢国能卖出个好价钱，至于在这里……

“我走了，我这店可就黄了。”鹿蛟对这个交易不是太满意，但这是他开门以来第一份正经生意，他不想拒绝，因此决定再抬一抬价。好歹他也是个老板，不能把自己卖得太便宜了。

女子伸出两根手指：“我只借你两天。”

鹿蛟一挑眉，两天时间换一幅画，听起来还有点划算：“不知贵客想要我做什么？”

“保护我。”女子顿了顿继续说，“我在无名村期间你得跟在我的身边，片刻不能离开。”

“那这画？”

“若我离开这里时安然无恙，它就归你了。”

听说店里来客人了，出去“化缘”的竹月紧赶慢赶回来，还是有点晚了。见他进屋，鹿蛟高兴地举着那幅画卷：“谈完了。”

“这……”

“一幅画，换我保护她两天。”鹿蛟简明扼要地总结了一下这单生意，给竹月安排工作，“是还需要契约什么的吗？麻烦竹先生草拟一份？”

竹月的字比鹿蛟好得不是一星半点，一份简单的合约很快就拟好了。那女子仔细看过，在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鹿蛟凑过去看了一眼，这女子的字写得还不如银花，也就比他能几分，能辨认出来那三个字是李萝萤。

鹿蛟在后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合约一式两份，李萝萤翻过来调过去地瞅了半天，最后还是问了出来：“这位先生，名字是？”

“鹿蛟，两个动物。”

合约签订立即生效，鹿蛟立时就得跟着李萝萤出门，他向雇主求来两分钟，冲到羚和莫尔中间，托着羚的小手，动情入理地嘱咐：“羚啊，这两天我不在，你要听竹先生的话，别胡闹，别惹他生气……”

竹月听不下去了，拎起他后衣领，把人扔出门外去：“你够了啊，又不是不回来，说的跟生离死别似的。”

鹿蛟说的话羚没太听懂，只看鹿蛟的表情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她瞪大了眼睛看竹月，想得到一个能听懂的解释。竹月把大门一关，恢复当先生时的和颜悦色：“别担心，过两天就回来了。”

羚还是一知半解，不过从竹月的表情来看，是没什么事，她也就放心了。

起初看李萝萤的穿着打扮，鹿蛟以为她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可哪个大户人家出门不是前呼后拥的，更何况这种待字闺中的姑娘大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可能出门走这么远？

鹿蛟跟着李萝萤出了大门一直往西，她的落脚地是年婶家的临时客栈。这里位置很偏，离祈愿节的中心地带要走上一刻钟，鹿蛟也只带羚来拜访过一次。年婶和自己女儿女婿一起住，这会儿小两口去瞧热闹去了，店里只剩下年婶一个人。

见到鹿蛟和李萝萤，年婶老远就打上了招呼。

“是小鹿吧？我见这姑娘一个人来的，就跟她推荐了你那个店，你不是说老板也能租嘛，我合计着，当护卫这活儿适合你呀！山上那怪兽你都能驯服，你是有大能耐的！”

鹿蛟尴尬地笑，心说我上次来怎么没发现这大姐还是个话痨？感情这生意还是年婶给自己介绍的，她不会跟自己要抽成吧？

这边招呼完鹿蛟，年婶又转向李萝萤：“小萝姑娘呀，一个人在外可一定得注意安全。我们这位鹿老板可厉害了，别看人长得瘦了吧唧的，武功高着呢！不过他再厉害，你自己也得注意啊！”

没人在意年婶叫错了李萝萤的姓氏，鹿蛟第一次听人用“瘦了吧唧”形容自己，心里怎么想都别扭，他想告诉年婶和李萝萤，他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要不我给你们展示一下？手才搭上衣襟，就听李萝萤在意地问年婶：“不是说无名村的治安，一向很好吗？”

年婶被问住了，下眼皮不自然地跳了两下，含混道：“很好，很好。特别好。”她重复了好几遍，好像是在说服自己而不是回答问题。

又有客人回来了，年婶迎上去去招呼，还是那副热情得让人招架不住的样子。

没人再理会他们，鹿蛟跟在李萝萤身后上了楼。

李萝萤被安排在二楼中间南侧的房间，这房间很大，进来之后是一个待客厅，有一个勉强可以睡觉的坐塌；再推开右侧的门才是睡觉的卧室。房间仿佛专门为李萝萤这种带着护卫的人设计的。

屋里再没有其他人，李萝萤摘下了面纱，长长呼出一口气。那面纱之下是一张标致的美人脸，只是一看就尚未成年，与她的言行举止都合不上数。

鹿蛟眉毛一跳，怎么竟遇上小姑娘？他忍不住问：“你几岁啊？”

李萝萤：“十五。”

“你家大人呢？”

李萝萤闷声道：“提他们做什么？”小孩子的心情变换极快，这点不愉快很快就过去。她刚听年婶提起鹿蛟的功夫，心里就痒痒了，“哎，你有多厉害？会耍剑吗？还是用刀？□□？”

鹿蛟一脸这姑娘把自己当什么了的不悦，没动作。

李萝萤不死心，从里屋拿出一把剑摆在方桌上：“你耍一下，要是我满意，这剑就归你了。”

鹿蛟把剑从剑鞘中拔出一点，就又塞回去了。

他走南闯北这几年，见过不少名家利器，玉石做的剑他还真没见过。这东西怎么杀敌？一看就是有钱人家里的摆设啊！不过这摆设应该值不少钱。鹿蛟把它抱在怀里，像是怕人偷走，斜倚在窗边，看着远处的群山。

“怎么了？”李萝萤问。

“天边有黑云，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