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杜旅宁站在办公室内，背挺的笔直，他面前有一个人背对着他，身材瘦而高，但是军装笔挺，气势肃寒，那人在修剪窗前的盆景，精细而认真。现在正值乌金西沉的时刻，暗红的光芒打出了一个优美的剪影，优美的光影在他灵动的手上跳跃，细看，他的手居然很纤细。

房间中有一种低沉的气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桌子上放着几张纸，微风而过，轻薄的纸张微微卷动，又沉寂下去。

太阳渐渐西沉，那人才停下手，将手中的剪刀放在一旁，微微侧过头。这人有一张英俊的脸，但眼神尖锐，仿佛能一眼便看到人的骨头里，扎入人的心中，薄唇微微抿着，有着军人的冷傲。他那犀利审视的目光扫在面前的杜旅宁身上。杜旅宁沉静的抬头，对上。

“这件事，你怎么看？”他回身走到桌子旁，他走路的姿势挺拔。“杨慕次与你有师生之谊，他能逃出生天，你是不是很高兴。”

“是旅宁教导无方”杜旅宁的声音仿佛生铁般沉重。“杨慕次破坏党国大计，如何处置，全凭局座指示。”

“旅宁太紧张了”戴笠微微笑了。“这个孩子，钢筋傲骨，不弯不折，只不过是太过重情义。成也萧何败萧何啊。”

“他是属下最得意的学生”杜旅宁似有叹息。

戴笠沉默了一下，随手拿过桌子上的纸“也许，使我们太不近人情，毕竟是手足兄弟，当初的命令确实有欠考虑”

“局座言重。”杜旅宁微微低下头。

“让他们随意吧。”戴笠将纸交给杜旅宁。“重情的孩子也许也是最值得信赖的，也许兄弟共同协作，有有更好的结果。目前最重要的是日本。其他暂且放下，给他回复吧。”

“是，局座”杜旅宁眼中有着意外和喜悦，笔挺的敬了军礼。

戴笠示意他可以走了，看着杜旅宁出去。戴笠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转过头看向窗外，发现太阳西沉，天漆黑一片。他勾起唇，笑容冰冷肃杀。

杨慕初他们搬到了杨公馆，房子已经收拾妥当，家里的佣人都是俞小江找来的，自然安全。阿四在房子四周安排手下守卫。

阿次收到了军统的回复，大意上与所料不差，默认了杨慕初的存在。一切还算稳妥，这样，兄弟两人的身份均可曝光，行动上大大便利。

阿初在给阿次做检查，身上的伤倒是好多了，但是破损的内脏和骨头可不容易修复。尤其是他的膝盖和肺部，每次伤都躲不开这两个地方。实在太过千疮百孔，要养好确实不太容易。阿初检查完开始收拾东西。

“中药还是得再喝一些，你肺经很弱”阿初叹了口气。“明天我去请个中医大夫来，看看能不能做一些食疗方子，老这么喝药，你那胃也受不了啊”

“大哥”阿次腼腆的笑笑。“谢谢你”

“这么客气我的杨少爷”阿初拍了他脑袋一下。“你这么客气我还真有点不习惯。”兄友弟恭的兄弟氛围他不奢望了，只要这小混蛋少气他几次，他就烧高香了。

阿次气结，每次他想郑重道谢的时候，这个人总是能消遣他几句。“大哥，能请青帮的黄三爷帮一个忙吗？”

“什么忙？”

“调查一下高野的日常作息，喜欢去的地方，家庭情况，住宅守卫，还有守卫的轮班时间”阿次说道，昔日侦缉处的探子早就散了。而且在上海查一个人，没有比青帮更合适的人选了，这么详细的情况只有他们能查，而且不引人怀疑。

阿初想了想，这事情确实只有青帮能做，上海虽然有别的帮派，但是大多依附了日本。“他虽然一直闭门谢客，不过倒是可以试一试。”

阿次考虑这次行动，“我的情况还是打个迷魂阵，对外说我仍旧重伤昏迷，也要劳烦夏院长过来一趟，造个声势。”

听到这些，阿初盯着他看了一会，脸色很是不好看。看的阿次汗毛都立起来了，想了想自己恐怕又招到他的痛脚了，心里知道大哥对这件事如此不满，不过是对他轻言生死的替死行为而恼火，虽然有点无奈，却大多是很温暖。

阿初叫了阿次吩咐了一声，第二天各大报社都刊登了杨大老板在前一阵子兵荒马乱时和弟弟失散，最近才找到弟弟的事情，并失色并茂的描绘了杨慕次重伤垂死的情况，据说春和医院的院长都被请到杨公馆。

上海滩震动非常。

杨慕初是在上海演绎了一出王子复仇记的主角，如今只剩这么一个弟弟。自然宝贝的紧。正值战时药物奇缺的情况下，为了给弟弟治疗，不惜千金求药，只求弟弟度过难关。

“杨慕次是军统局的人，戴笠手下的人，都不值得信任”佐佐木站在司令办公室，“是不是还要让荣初加入731计划”

坐在办公桌前的人微微笑了笑，这人身形中等，留着八字胡须，脸型微圆，眉毛短而浓黑，因为年龄不小，微微松弛的皮肤将他的眼睛下压，看上去仿佛眯着眼睛一般，但他的眼神却明亮睿智，并不容小觑。这人正是日本上海派遣军司令松井石根。

松井石根将手中的资料掷到桌上，“佐佐木君，这几日的报纸可曾看过”

“看过”佐佐木沉声应道。

“我在中国很多年，中国人是很奇怪的种族，他们有些人很懦弱，有时却又很勇敢，但他们都有一个通性，他们有仇必报，非常狡猾。”松井顿了顿。“这个荣初我调查过，他行事雷厉风行，商场上不择手段，是踩着别人尸骨向上爬的人，为人极聪明，这样的人，会做互利之事。”

“司令的意思是？”

“这些小报上不少都说过，暗杀荣初，杀其兄助其弟之事是军统局指示”松井手指敲了敲桌上的报纸。“不管是真是假，总不会是空穴来风。戴笠是个多疑的人，对付敌人和叛徒手段极其残暴，上海传出如此消息，杨慕次已经无法获得戴笠信任。而且他受了重伤，恐怕无异于雄鹰折翅。荣初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他要杨慕次与军统局脱离关系。”

“那据司令所言，荣初应是仇视军统局。”

松井不置可否，“派人，去看看杨家那位二少爷是否真的重伤昏迷还未苏醒。”

阿次正在书房看军统，共产国际和黄三爷三方调查过来的资料。高野的身份让他震惊非常，高野正询。

照片上得青年神采飞扬，在一片英式建筑中笑容灿烂。眉目之间有着熟悉的神韵。“高野”他眉头皱的很紧，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照片。

阿初开门进来的时候便看到阿次盯着照片上的人出神。“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他们吃过早饭，阿次就在书房，之后他去公司一整天，难道这家伙一直呆在这里，想到这，他皱了皱眉。“俞小姐呢？”

阿次听到声音抬起头，站了起来。“大哥，你回来了。”他现在伤好的差不多，可以自由下床活动不用别人照顾。“小江去办事了，大哥吃饭了吗？”他不动声色的将资料收了起来。但是阿初动作很快，一把将照片拿了过来。“这是上次来的那个专家。他有什么问题？”

阿次勉强笑了笑。“他是我在日本大学的导师的儿子，老师对我很好，经常留我在家里吃饭，也常说他儿子的事情，我看过这人的照片，他一直在美国，是个优秀的医生。”阿次面容苦涩。“老师和老师的家人都最讨厌战争和侵略。”

“阿次”阿初拍拍他的肩膀。“计划放弃吧。”

阿次没有说话。“我想不通，为什么老师的儿子，会加入日本军部，研究这样灭绝人性的战略武器。”

“阿次，你要不要和你的老师联系一下。如果真如你所说，高野正询是崇尚和平之人，也许是被人胁迫。”

“老师若是被人胁迫，恐怕根本没办法给我消息了。”阿次呼吸有些急促，咳嗽起来。

阿初立刻倒了水端过来。“今天没有吃药吗？”手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怎么还会咳嗽。”

阿次咳了一震，平缓了呼吸。“没事没事，大哥吃饭了吗？”

知道他根本没吃药，阿初瞪了他一眼，看阿次心虚别开眼，也知道他现在心烦意乱，也不忍再和他计较。“好了，下去吃饭吧。”

兄弟两人刚吃完饭，正在客厅里坐着。俞小江匆匆从外面回来。“阿初，阿次，进书房。”俞小江将门关好，在窗边望了一会才小心掩了窗“外面有日本人！”

阿次皱了皱眉头“什么事？他们来做什么？”

“据今天的消息，日本人是才刺探你的病况。”俞小江说道，“日本人对你不放心，如果你此刻并不是重伤之身，那么他们可能就会推翻所有消息来源。怀疑阿初的立场。”

阿次笑了笑，眼神微微上挑，自信而骄傲。“那就演一场给他们看看，演戏这种东西，是我们这些间谍最擅长的”

阿初看了看他，总觉得他语气中似有凄凉。但是仔细看他的神色，却没有一丝异样。

阿四的手下还在四周，日本探子没敢进入，仍旧在观望。突然，杨公馆灯火通明。阿四冲了出来，“小吴，二少爷情况不好，快去叫夏院长来”，一个手下立马开车疾驰而去。阿四又进了屋子。

似乎还能听到房间里丫鬟仆人的尖叫声。很混乱的样子。不一会，小吴的车开回来，夏跃春拿着急救箱急匆匆下了车奔向屋里。

日本探子相互打了个眼色，依旧守在原处。天亮时，夏跃春和荣初走了出来。两人看上去都很疲惫。

“阿初，阿次虽然醒了，但是内脏如果继续衰竭的话......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夏跃春拍拍他的肩膀。

“不，我会救活他的，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了。”荣初声音暗哑低沉。夏跃春叹了口气。“我明天再过来，我再给你送一套急症室设备”

“多谢了，跃春”

“客气什么，我先走了”

送走了夏跃春，阿初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直到阿四出来叫他。“老板，二少爷醒过来了。”

阿初转身急忙往里走。“这个小混蛋，以后绝不让他和军统有任何关系。”说着低声吩咐了几句。

“”阿四点点头，往外走了。

日本的探子又盯了几天，没发现什么。夏跃春来过几次，俞小江天气好时会推着阿次出来走走，轮椅上的青年瘦弱憔悴，脸色惨白，仿若垂死，眼睛中几乎没有了生气。

又过了几天之后，日本探子慢慢消失。

他们不知道的是，轮椅上憔悴万分的容貌都是出自俞小江的妙手。阿初在一边啧啧称奇。“呦，你们这手艺，去百老汇给小明星们化妆肯定能赚大钱。”

阿次没理他，擦掉脸上的伪装，恢复温润如玉的佳公子样子，阿次这才松了口气。“这些狗腿子，盯了这么久，终于走了”

“阿次，组织上联系了高野教授”俞小江将一份资料交给他，\“今天才传回了消息，高野教授似乎是被软禁了”。

阿次将资料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老师！”他无法想象正直崇尚和平的老师看着因为自己而被迫接受军部指令的孩子做这些事情时是怎样的心情。“希望老师，对此一无所知”

俞小江无声的叹了口气，战争，是双方的灾难。

“我想，先和高野见一面”阿次抬头看着俞小江。“现在无法臆测高野的真正心里，如果他是不自愿的，也许可以帮助我们。”

“如果不能呢？”

阿次抿紧了唇，几乎僵硬的站直身体。“如果不行，执行计划”

阿初在一边看着他，他的痛苦从未如此鲜明的感染到自己。站在民族大义与个人情感的夹缝中，理智的做决定是一种多么残忍的事情。他面前的杨慕次是有多么的坚强和勇敢，能够将心放在水深火热中备受煎熬。

“你不要急，很快他们就会再来的”阿初按了按他的肩膀。

阿次勉强笑了笑。“大哥明天还要去公司，赶快去休息吧”

阿初点点头，知道他们还有事情要商量，也没多说，转身向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