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兔牙簧

“上古寻石者，常以卜者操龟，以问于数，今人见大凶而不走，非智非勇，持玉魄冰绞顾兔之牙也……”

许万千在脑海里回顾着许宝的话，心说道这“玉魄冰绞顾兔之牙”究竟是个甚么东西？原来有了这个东西便就不用怕这地下“大凶”了么？

她用手肘推了蒲一深一下，看着他的眼睛问道：“顾兔之牙是何物，你是不是已然猜着了？”

蒲一深眉毛一挑，道：“也并不是猜着了，只是先前你我二人都曾见过，便记下了，此时想起来罢了。”

“都见过？”许万千惊讶极了，“我怎得不记了？”

蒲一深让她自己想。

“八卦山前秋色重，后羿拉开落日弓。”许宝忽然在边上笑呵呵地念了句诗，许万千听了，思索片刻，立即作出茅塞顿开的神色，道：“山为八卦之艮，秋色为金，艮、金相合为银，这是个银字！”又说道，“我想起了，在马厩里宝叔你说过的，银箔可探采石脉，想来这银便是古人采石问路，躲避大凶的利器了。”

“三姐儿聪颖。”许宝很是欣慰又骄傲地拍了拍手，这使得许万千愈发不好意思起来，心说这哪里是她聪明，她挠了挠头，忽地想到了什么，“诶”了一声，问道：“那这后半句，后羿拉开落日弓，又作如何解呢？”

许宝与蒲一深笑着对视一眼，后者低头问许万千道：“姐儿可知，这‘玉魄’是为何物？”

“这个嘛……遥天玉魄伴霜华，这‘玉魄’自然便是月亮了。”许万千答道。

“那这‘落日弓’呢？”

许万千沉思一瞬，“唔……后羿射日，日落而月升，这‘落日弓’，想来也可作月亮解。是么？”

蒲一深轻笑一声，说姐儿这不是都知道么，许宝也笑着称赞了她一回，而后掂起裤脚半蹲在地上，并从包袱里取了一个物件儿出来。

只见那东西长约八寸，状似弯月银钩，上面不见一点雕琢镂刻痕迹，通体素白，那“弯月”两端尖明澈剔透，薄如蝉翼，握在手中仿若抓着一只翩翩轻盈的银白凤蝶。火光一照，全然地熠熠生辉，俨然是个银质的物件儿。

“这是个什么宝贝？”许万千眼里倒映着晶亮亮的银光，伸出指尖去触碰了一下那轻薄如白纱似的尖端，她仅是将手指搁在那片薄刃上，那片冰凉的银刃便当真如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般，忽地颤巍巍抖动起来。

几乎就在同时，周围脉道里突然响起断断续续的鬼婴儿哭啼声，许万千吓得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眼睛中充满了凌乱，她惊呼道：“怎、怎么回事？”

许宝忙道三姐儿莫怕，说是这玉魄冰绞顾兔之牙。

“……什么？”许万千回过神来，低头盯着那弯月状的银物件，看许宝伸手按住那上面微微颤抖的一端，几乎就在同时，周遭如泣诉般的婴孩哭啼竟戛然而止，诡异非常。

“咱们采石行当的琼钩，金银钩者，但凡下钩必会带着这东西，以作辟凶驳邪，寻石探路之用，姐儿叫它玉魄冰绞顾兔之牙也罢，叫它旁的也罢，俺这些人就囫囵叫它个兔牙簧，嘿嘿嘿……”

兔牙簧？

许万千对着这东西左看看，右看看，歪着脑袋道：“我倒是没瞧出来这物件儿哪里像个兔子，莫不是兔子耳朵？”说着还伸出两只手的食指与中指，在自己脑袋上比了个兔耳朵的模样，当真是可爱非常。

蒲一深看着她那纯粹娇憨的样子，低低地笑出了声，在后者疑惑地转过头来时忙收敛了笑，而后也蹲下来随着她一同观察那东西，一面对她解释道：“混沌洪荒经中曾记载，上古月中□□积而成兽，居月之腹，其形类兔，故而古人将月亮也称为顾兔。”

“原来如此，这东西瞧着像个月亮，难怪叫玉魄什么顾兔的。”许万千想了想，又“嘿嘿”两声，说道，“不过我倒是觉得宝叔说它叫兔牙簧更为形象些。”

蒲一深笑着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而后转头问许宝道：“宝叔，却不知这兔牙簧该如何用？”

许宝说道：“待会儿俺便会拨动这兔牙簧的两翼，这脉道中石路纵横，若是有路可通，其中气流必会为这银质翼刃所震，你们须得留神那动静，万不可掉以轻心，声音异常处，必有出路！”

许万千被许宝脸上那沉压严肃的神情吓住了，心底却又莫名地感到一丝躁动不安的兴奋，她与蒲一深对视一眼，二人于是乎齐齐朝许宝点了点头。

站在他们身后的程氏二兄妹也走上前来，程铁心将那王田八拖到他们当中，而后从腰后摸出把锋利的匕首，和他妹妹程银心两人，分前后两侧背对着许万千他们半蹲下来，神情冷肃严峻，目不转睛地盯着两端脉道。

许万千不知不觉身上已出了层薄汗。

她一方面觉得将几人生死拴在一个平平无奇的银物件上着实荒谬，可另一方面她又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这东西，对它所即将带来的一切都充满了恐惧与新奇。

说着许宝便单手握住了这兔牙簧，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先是在一端薄刃上划动了几下，而后又屈指敲了敲。

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砰然炸碎，带着透骨锥心的寒意朝许万千的四肢血管奔冲而去！

许万千眼前陡然一黑又瞬间明朗清晰，她没想到这兔牙簧的威力竟如此猛烈，猝不及防地被那山呼海啸般扑杀而来的婴孩哭嚎震得头疼腿软，好像正有密密麻麻的婴儿死尸从地狱里爬出来张开血盆大口，怨毒尖锐的凄声惨叫仿佛带了颜色一般，许万千眼前满是可怖的猩红。

“呃……”许万千闷哼一声，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什么听声辨位的道理通通抛在了九霄云外，她转头看见蒲一深皱着眉头朝她说了些什么，可仅能瞧见他薄唇张合，却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什么。

旁边的许宝两只眼睛犀利如鹰隼，淬砺的目中锋芒仿佛能将整座脉道活生生劈开一般。他一边岿然不动地拨动着兔牙簧，一边用敏锐的目光扫视周围，就在这时，许万千看见后方程铁心单手捂着一侧耳朵，用另一只持刀的手指着他们来时的脉道方向，大喊了一句什么。

随后许宝迅速将那兔牙簧别在腰后，打了个手势示意许万千和蒲一深，叫道：“那边！”

不用许宝多说，许万千爬起来就跑，由于两腿酸软还险些扑跌到地上，幸得蒲一深拉了一把才没有摔倒。

那程铁心在最前方引路，她与蒲一深一前一后跟在许宝身边，最后面的程银心将那王田八一脚给踹醒了过来，也不管对方是不是真的清醒了，听天由命地扯着他的脖领子跑了一段路，而后便撒开了手，任由他跌跌撞撞地在后头跟着。

那兔牙簧的威力比许万千料想的还要大，即使许宝将它收了，许万千放下手依旧能听见周围幽幽荡荡如海浪般，络绎不绝的哭嚎回声。她感觉自己跑得鼻腔都冒了火，呼出来的气流灼热粗重，一下下扑在自己的上嘴唇，呼吸沉得上气不接下气。

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几人已然跑出去百十米的距离。

此时她终于也隐隐约约看见了那堵墙——那本不该出现在他们来路中央的石墙。可是就着恍惚明灭的火光，许万千依稀看见那石墙上方似乎破了道水缸大小的洞，那洞内黑黢黢的似乎趴俯着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跑在最前方的程铁心忽然惊呼一声“哎呀！”，而后急急刹住了脚步，后头一行人很快跟上来，火光一集聚便照得那洞口里的东西清楚起来——

只见那东西形状如盘，如一只猿猴倒挂在洞里，脑袋趴在底下，头顶上端披头散发地落下来丛丛的黑毛，神情晦暗不明，只瞧得清那茂盛阴森的黑毛，正随着它的呼吸一起一伏。

许万千登时便冷汗直冒，手和脚都麻了。

真他奶奶的是冤家路窄，那洞里的东西，可不就是方才险些要了她的命的怪物么！

几个人立在原地，一时之间谁都不敢动作。

程铁心慢慢转过脑袋来看向许宝，嘴唇一张一闭几乎听不出声音——

“什、么、东、西？”

许万千毛骨悚然，仿佛那喷溅在她脖颈处的腥臭粘腻的液体早已顺着肌肤渗透到了血肉里，如今看着那东西她便觉得肩窝里神经质地起了层鸡皮疙瘩，令她感到恶心至极。

许宝没有回答程铁心的问题，但是他的右手却已经摸到腰后拔出了短刀，许万千瞧着他如伺机而动的猎豹般矮下了身子，仿佛从他的姿势上看出了“管它是个甚么鸟货，先弄死再说”这几个字来。

气氛一时间僵持不下，连空气都似乎凝重得冻结。

偏偏就在这紧要关头上——

一颗老鼠屎，“噗叽”一声砸进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