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03

虽然天色近晚，但常俭钰不顾萍儿的劝阻，执意回到了绝云谷。走到崖边，他直接手脚撑住两边崖壁，从最窄的地方一点一点地挪了下去。萍儿劝了一路，见还是没用，索性也用同样的方法跟在了后头。

多亏入秋后天气干爽，崖壁上并不潮湿，而且两侧崖壁也还算是规整，所以两人也是安全地抵达了谷底。

谷底由于常年不见太阳，平日又鲜有人从此经过，所以两侧崖壁底部的青苔都已积了厚厚的一层。双脚还未踩到地面时两人就已经感受到了一股幽冷、潮湿的气息，等到了底部，更是好像被泡在了水中一样。

“确实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常俭钰说着拔出自己的佩剑随意地挥了两下，但根本无法放开动作，“如果是朝廷正规军队的话，那一个人在此确实也可以守上个一时半刻的。”

“因为地域狭窄，每次能进攻的人数有限吗？”萍儿一边环视周围一边凑到了常俭钰身边。

“不仅如此，还与兵器有关。”常俭钰说着将手中的佩剑一横，发现剑的首尾几乎是正好抵在了两面的崖壁上。“军队常备兵器无外乎刀枪两种，不论哪种，在这里都是施展不开的。”

特意寻见左右崖壁上一块对称的凸起位置，常俭钰小心将剑担放在上面。一松手，两侧凸起稳稳当当地将剑托在空中，就好似量身定做的一般。

“我这把佩剑首尾长三尺六寸五，但军队常配环刀几乎都长过四尺。”说着，常俭钰猛地抓过剑来向前方一记下劈，“队伍演练，招式归根结底无非劈、挑、搪三种，但在这种狭窄地段，均是施展不开。”

收剑回胸口，常俭钰紧跟着又是一刺，“枪影响更甚，几乎完全无法施展。如果那位家丁恰好是使短兵的高手的话，那一时半刻或许都还是说少了。”

见萍儿听得认真，常俭钰笑着将剑收回剑鞘。收回时，剑把末端不小心磕到了身旁的岩壁上，将一块青苔带了下去。常俭钰不经意间向那块裸露出岩壁的地方看去，发现青苔后面竟隐隐有一道前窄后宽的印子。这道印子前端重且短、尾端轻且长，造型宛如一只蝌蚪。

“这……应当是枪的痕迹。”虽然一百年时光，让这道遭受了风吹雨淋的印记显得不那么明显，但常俭钰毕竟是习武之人，一下就将其认出。一边比划了个扎枪的手势，常俭钰一边说道：“这痕迹应当是扎枪被人搪开，枪尖戳到岩壁上造成的。”

说完之后他又仔细看了看，发现旁边还有一道两头浅、中间深的，仔细辨认一番后又确认道：“这是刀的。”

常俭钰索性将豁口周围的青苔一并揭下，果不然又找到了几处隐藏的痕迹来，看样式也是刀枪造成的。

拍拍手，常俭钰满意地说道：“这里的痕迹东重西轻，从承运至督天也是自东向西，加上痕迹多是刀枪……看来这儿就是当年那位家丁拦截官兵的地方。不过从数量来看，此时那位家丁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稍微向东走了几步，常俭钰又找了块青苔揭开，发现下面刀枪痕迹之密集远胜刚才，心里便知自己的推断没错，表情不由一喜，忍不住朝跟在身后的萍儿说道：“萍儿姑娘，我们再朝前走走看吧，看看那位家丁究竟抵挡了多久。”

于是贴着崖壁，常俭钰一边走一边将手边的青苔揭开。开始他还跟萍儿有说有笑的，但逐渐便没了声音，脸上开始轻松的神情也慢慢凝上了一层冰霜。在他的手边，那些战斗的痕迹一个连一个、一片连一片，密密麻麻、不见终结。

“他到底守了多久……”本以为这痕迹最多延伸个十步左右，但两人此时已经足足走了近百步，青苔下依旧布满了刻痕。

萍儿虽能从常俭钰严肃的表情中看出这数量的异常，但她从未经历过生死拼杀，心中并没有一个实际的概念，只好问道：“常大哥估算不出来吗？”

深深地吸了一口谷底潮湿的空气，常俭钰努力试图让自己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这根本不是时间的问题，一般人……不，就算那些江湖豪侠也几乎是做不到这样的。”

“为什么？”萍儿不解。

“如果要坚守这么久……这难度……”常俭钰咬着牙，试着思考出一个容易理解的比喻来，“就好似要你亲手将自己凌迟了一般……”

萍儿第一时间还以为常俭钰是夸大其词，但看见他认真的表情，又意识到对方绝不是会在这种场合说笑的人。

顺着常俭钰的思路思考下去，萍儿逐渐明白这究竟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了，“若真是这样……那为何哪怕在姚家都未曾留下此人的姓名？”

“或许没人相信，如此事迹会是一名家丁所为吧……”常俭钰回头望向长长的、布满了刀枪痕迹的谷底，“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的……这人真的只是家丁吗……”

将天垂古卷从怀里掏出，常俭钰缓缓将其展开，再一次凝视上面云来阁的画像，嘴里自言自语道：“顾先生，您究竟想让我看些什么呢？”

话音未落，手中的古卷忽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来，晃得常俭钰完全无法忍受，只能赶紧闭上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强光减弱，常俭钰只能隐隐听见前方传来人声。勉强将双眼睁开一条缝隙来，他惊讶的发现四周的景色竟像是披了层幻影一般。明明周围还是那个潮湿的谷底，但他却分明能看见那些青苔在快速褪去，露出下面坚实的岩壁。很快地，一切归于平静，但周围的一切与常俭钰刚刚下来时已经毫不相同了。

转头看向萍儿，常俭钰发现她正惊讶地环视着周围的景象，看来刚才这一幕并非只有自己看见。

知道并不是只有自己，常俭钰送了口气，但很快又警觉起来，右手紧紧抓住了剑柄，一旦有什么不对便准备立刻出鞘。他心里清楚，刚才的变故绝对是因为天垂古卷，但是自己完全不晓得这是吉是凶，只能依据战场的经验做出应对。

过了一会，前方传来阵阵马蹄声，三个穿着俭朴的男人骑着马从前方出现。其中两位看上去都是而立之年，剩下的那个则只有十来岁的样子。

为首的那位中年男人在常俭钰面前勒马停下，后面跟着的两位也停了下来。常俭钰刚想上前询问下对方的来历，没成想为首的那个却抢先掉过头对后面两人说道：“先休息会吧，这里地势狭窄，他们应当没这么快追上来。”

于是三人各自下马，随地坐下歇息起来，就好似根本没有看见常俭钰一般。

心里纳闷，常俭钰试探性地上前问道：“不知几位是？”

无人回应，三人依旧是做着自己的事情。

见对方不搭理自己，常俭钰心里更奇怪了。此时萍儿上来拍了拍常俭钰的肩膀：“常大哥，你有没有感觉，这几人有点像奶奶说的……”

“那这是一百年前？”萍儿这么一说，常俭钰确实感觉很像是姚永慈说的，姚家被人追杀时的景象。

正想着，刚才为首的那人说话了：“这样是跑不掉的。”

另外两人听了，不由得垂下头去。

为首那人又说：“到督天后依旧要赶七天远路才能到河西，可一旦出了这里，他们只需要半天就能追上来。”

那两人头垂得更低了。

“二爷，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突然，为首的话锋一转，“这里地势得天独厚，他们就算是千军万马也得一个个过来。我留在这里给二位争取时间，还请二爷一定要护小主人周全，不要让主人白死了。”

“黎叔……”年纪尚小的那个凑上前来，略带哭腔地说道：“我跟你一起留着吧。”

蹲下笑着摸了摸小男孩的头，黎叔说道：“主人救过我，我却没能救下他。您是主人最疼爱的小儿子，我可不能再让你有什么闪失了。”

说完他站起身来，向着依旧坐在后方的中年人说道：“二爷，若是想彻底甩脱他们至少需要三天时间。这三天，就交给黎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