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二）

青巷深处有一药房，院里种了颗梨树，树干很粗，幼年时的我环手一圈都抱不住。来来往往看病的人身上都附着中药味，这便是我记忆中的味道。

药房取名生安堂，意为期众生安康，望以此生安。名是师母取的，她已去世多年，生安堂替她在乱世中活了下来。

民国四年，我是个四岁的丫头，收养我的宁姨去世后，我便独自在街上流浪。为了饱腹，跟城西的一帮人混在一起，装作盲童以此骗取路人同情，如此一来才可吃上些饭。骗不到钱时我便去偷，常常是被抓住一顿好打，顾不得疼痛，死死护着怀中的粮食。也抢孩童的钱，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孩袋里都有钱，仆人买东西时，我上去一把将小孩扑倒，抢到钱就跑，小孩在后面大哭，仆人追不上在后边叉腰喘气骂骂咧咧的……

坑蒙骗偷我都做过，说是为了生存仿佛在为自己找理由开脱，我实在算不上是一个善良的人。

师父告诉我，有罪之人生前不得顺遂，磕磕绊绊，病疾缠身，死后将永坠地狱。为此在行医之时，我都期盼可赎些罪孽。

我是在装盲女时遇上师兄的，他递给我馒头让我不要再骗人了，我听了心虚，抢过馒头就跑，却因多日未进食体力不支半路晕去，幸得师兄师母所救。

战乱不断，日子虽过的穷苦，师母仍是将我留在了生安堂，师父见我是个学医的苗子，便收我为徒，从此我随师父习医，这一过，就是四年。

起初我并不感激命运于我的馈赠，仍然我行我素，不久前说要收养我的夫妇还意想将我卖入坊间呢，我是不信所谓真心的。几月的流浪使得我沾染野气，常与师兄打架，也欺负巷里的小孩。一天夜里我偷了钱柜里的一部分钱准备逃出，走前被师母发现，她不但没有打骂我，还蹲下来将钱装好在我的口袋里，我愣了愣，挤出了句对不起。自那后我改了性子，安分守己起来。

应当是民国六年，生病看洋医流行起来。毕竟对于新奇事物，人们总是难以按捺住萌发的好奇心。

生安堂一日里来看病的人寥寥无几。师父将桌上的草药根分拣出，丢到另外一个篮里，叨叨地说，这样好，不怕担上药生灰，只求世上无人病。说些实在话，洋医起效快，是得学，可咱们老祖宗留的中医也不能荒废咯。师父不是个倔老头，对于好的事物，他乐于承认，而中医不同，师父从医几十年，在他心底，中医早已是一种超越职业的存在。

生安堂常来一个洋归的医生，是城北那所医院的主任，来向师父讨教中医的，两人常彻夜长谈互论医术。

后来师母突发疾症去世，医生说当时若有西医在还有希望救回，师父听了长叹。待师母入葬后差我白日里随那位医生去医院学习。

起初医生还瞧我一副乳臭未干的模样，嫌带我丢了脸面。但碍于师父，还是带着我。

我年纪小，学起来实在费力，所见所闻都难以理解其深意，师父也不指望我学些什么本事回来，只希望，我能多见些世面。学习两年我也算有了些薄底子。

不久后医生举家搬迁至美国，临行前告知我。中医精髓，讲究的是那口气，传承了几千年的文化自是有它的底蕴，西医起效极快，久病者性急，贪图一时功效，却不知其毒性，反倒耽误了看病。在广慈医院曾经发生过一件新鲜事，中西医摆擂争论起了医术高低，两方互侃，说什么中医不中意，西医是戏医。最后结局是中医胜擂，西医败北。你是有些天赋的，不可因此高傲懈怠，应当把握好中医与西医中的优势，令其相辅相成。这亦是你师父让我带着你的原因。

此后我便一心随师父学习中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