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一天就关禁闭

反抗是没有用的，我是一个弱者。反抗让我看起来更像一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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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最寒冷的一个早晨，雾气极其浓重。

厚厚的雾气帘幕般笼住了一切，低矮的楼房，泥泞的街道，通通被闷在一块浸足了水分的毛巾下面，人走在其中，能感觉到呼吸十分困难。

从这片茫茫的雾海之中，传来了轱辘轱辘车轮滚动的声音。一辆马车，嘎吱嘎吱地踩过烂泥，冲出了雾气。一只肥胖的手掀开了车帘，老梅丽忧愁的脸探出来。

“到哪儿了？”这老厨娘说话时回头往车里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格鲁特大道。”坐在马车外边的人答道。

老厨娘一辈子待在乡下，不适应城里的香甜空气，重重地打了两个喷嚏。

她一边放下帘子，一边自言自语，“那就是说，还有两条马路……快要到了。”

她转身认真地盯着坐在马车对面的人，恳求道，“你真的考虑好了吗？现在一切还来得及，跟我说你愿意答应艾伯特先生，你知道，伊莉莎也愿意他来照顾你，她曾跟我说过……”

她对面坐着的人只轻轻地动了动眼珠，很僵硬、但无可置疑地拒绝道，“不。”

她说话时发音非常生涩，像是很久没开口说话似的。

老梅丽听见她的回答，鼓着眼睛瞪了她一会儿，像是要生气，“莉娜！动动脑子！好好考虑考虑！这是你自己的事，我本来不应该管这么多！你应该为自己负责！”

老梅丽气鼓鼓的胸脯忽然瘪下来，眼泛泪光，嘴巴嘟囔道，“伊莉莎走了……莉娜，我们都很伤心…但是人总要继续活下去……生活不会为一个人停下脚步，要继续往前走啊……”

莉娜身上顽固的沉默忽的被触动了，整个人晃了晃，一层水光浮起在她眼睛上，在昏暗的车厢里一闪而过。

莉娜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抑制住心里忽然腾起的悲伤。她摇摇头，说出了一路以来最长的一句话，“不，露丝，我已经决定好了。我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顽固至此。

马车在默默无言之中忽然停了下来。一座四四方方的灰色建筑，巨兽一般匍匐在雾气之中，若隐若现。建筑四周竖着许多高高的栏杆，像个囚禁之所。

此时天色已亮，黄豆大小的太阳慢慢从云层中探出半边脸。街道和路旁的房屋褪去了一些阴沉，展露出原本的衰败，令人望而生怯。

老梅丽牵着莉娜的手走下马车，莉娜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装着她仅有的几件行李。

原本就一贫如洗的家里，料理完伊莉莎的丧事，更是什么都不剩下了。没有人住，再过几年，那座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木屋，应该就彻底倒塌了吧……颠沛流离，无枝可依。

莉娜一脸茫然的跟在老梅丽身后。未来的路已经展现在眼前，这座阴气森森、冰冷阴沉的建筑，就是她以后的安身之所。

莉娜没有像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那样歇斯底里，崩溃哭喊，诅咒上帝，怨恨一切。暂时的痛苦使人怨愤，重大的痛苦却使人听天由命。

莉娜诡异地觉得一身轻松。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再也没有能够触动她的事和人……仿佛又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一个高挑的瘦个女人站在铁门旁边。莉娜听着老梅丽和她谈话，却觉得自己正浸在水里，她们说话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模糊地传过来，什么都听不清……不过，也不重要……不重要……不在乎……

“科尔夫人，我会常常来看莉娜的，她妈妈把她交给我，我现在把她交给你了……”老梅丽一边用衣袖擦着眼泪，一边塞到科尔手里什么东西。

科尔夫人脑后挽着个小小的发髻，面容严厉。她看了一眼老梅丽塞过来的东西，表情微微缓和，朝老梅丽郑重地点点头，“我会尽力，梅丽太太。”

老梅丽把莉娜的手递到科尔手里。莉娜的手小小的一只，还冒着热气，被包在科尔凉冰冰的手里。科尔吃惊地瞥了魂不守舍的小姑娘一眼，动动嘴唇，脸上忽然有些忧虑。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人担忧的事情。

老梅丽看着莉娜很乖巧地站在科尔身边，她和伊莉莎长得不像……伊莉莎带着她来到庄园时，她还只是个包在被子里的小东西……浑身红通通的，像只小猴子……从小就又乖又听话，从来不折腾伊莉莎，不给伊莉莎找麻烦……她是老梅丽见过最乖巧最安静的小姑娘……看着她长大……看着伊莉莎走……看着小姑娘连哭都哭不出来，木木呆呆的小脸……

“莉娜！”老梅丽紧紧地抱住莉娜，手足无措地亲了亲她的额头，亲亲她凉冰冰的脸颊，“我…我真的为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感到抱歉，真的，莉娜，非常抱歉……但我也有孩子……莉娜……对不起……”

莉娜没有哭。她只是很理解地拍拍老厨娘，试图告诉她自己并不怪她。不是她的错。也不是莉娜的错。

没有人应该被责怪……是命运吧，命运的漩涡轰鸣着前进、翻涌，一个人的痛苦和挣扎，就好像一朵小小的浪花，实在是太不起眼了……不需要为此感到难过。因为我此刻觉得如此自由、如此一身轻松。

莉娜跟着科尔身后，走过收拾得干净整洁的院落。巨大的铁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关闭在雾气之中。铁门仿佛一把巨刀，过去与未来，被分割在门里门外。

她们走过走廊灰色的地板，走廊两旁的房间，一只只好奇的眼睛追随着她们的背影。这些孩子年龄不一，大的有十四五岁，小的脚尖还够不到地面。

孩子们面前热气腾腾，他们在吃早餐。很奇怪的是，没有一个孩子像同龄的其他孩子那样，在吃饭时吵嚷不休，每一个人都很认真地专心致志地用餐。他们看上去像身体没有长大的成人。

科尔带着莉娜一直到走廊的尽头，径直上了二楼。拐角的楼梯下，安着一扇小小的铁门，铁门上开着一个手掌大的窗户，淡淡的蓝光从窗户里透出来。

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寒光闪闪，戒备地目送莉娜走远。有一个人被囚禁在这扇铁门之后。

科尔安排二楼尽头的一个房间给莉娜。那是一个小单间，整个房间格外的简陋。除了一张铁床，一套靠着床的桌椅，一个破破烂烂的柜子，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安置好仅有的几件行李，莉娜再次跟着科尔出发，到了三楼的一个空房间。房间前面有一张很旧的黑板，上面全是坑坑洼洼的小洞，还有乱七八糟的涂鸦。黑板中间写着很大的一行字，“汤姆—怪胎没人要”。

莉娜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地方。科尔正皱着眉清理黑板上的涂鸦，刚才在餐厅里吃饭的孩子们陆陆续续进来了。这些孩子本来三三两两地互相交谈着，一看见科尔，纷纷噤若寒蝉，规规矩矩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背对着科尔，这些孩子挤眉弄眼地打着暗号。大多数暗号都指向最后一排的莉娜，他们似乎对这个新来的人很感兴趣。

莉娜靠着窗户发呆，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忘记告诉老梅丽多去看看伊莉莎了！”

她忽的一下坐直身体，挂在脖颈上的戒指轻轻晃了晃，有点痒痒。

“她一定会去的……不用我说。”

科尔转过身来，“拿出课本，翻到52页。”

教室里一阵书页翻动的声音。科尔的眼睛落到毫无所动的莉娜身上，皱了皱眉，“莉娜，你前面的座位里有课本，你可以暂时先用着。”

莉娜慢吞吞地看了科尔一眼，站起来，从前面的桌兜里抱着一摞书回来。这些书都很薄，一共有四本。看得出来每本书都很旧了，但是被人保存得很好，因为没有一页纸卷曲。

莉娜翻开最上面的课本，发现第一页上写着个名字，是缩写，tmr。

科尔的声音在头顶重重响起，“翻到52页！今天学习玫瑰战争的始末。”

她教的是历史。莉娜镇定自若地找到课本，翻到对应的那页。

有个个头很大的男孩背对着科尔，向莉娜笑嘻嘻地做鬼脸。他胆子很大，却不够机灵。科尔很敏锐地转了个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比尔，站起来，告诉我参与玫瑰战争的家族有哪些。”

比尔，那个淡黄色头发的男孩满脸通红地站了起来，支支吾吾不敢说话。科尔威严地扫视了孩子们一圈，“我以为你都学会了。也许站着听课，你就没时间走神了。”

莉娜这下知道为什么孩子们一看见科尔就战战兢兢了。真像个教导主任。

课程持续了一个小时，之后再没出现什么小插曲。科尔拿着书离开之后，教室里简直像解封了似的，孩子们立刻热闹地叽叽喳喳起来。这些孩子脸上总算有了点属于他们的稚气和活泼。

莉娜无所事事地翻阅着那摞课本。除了历史之外，这所孤儿院还教文法，法语，居然还有宗教？莉娜看着最下面的简行本sj，一股亲切感扑面而来。

她现在和上帝在一起了……她也许正和他一起看着我……莉娜觉得一股暖流从心里涌出。

“新来的，看什么呢？”

莉娜抬头，两个女孩笑眯眯地站在她面前。其中一个金色头发的，伸手夺过简行本，一边翻一边吊儿郎当地斜眼瞥她。

“噢，你是个小修女，你想为你死去的爸爸妈妈祈祷，是不是呀？”

周围一圈的孩子都或轻或重的笑了起来。金发女孩翻完了课本，看莉娜一直没反应，觉得有点无趣，随手把课本往莉娜身上一扔，继续威胁她道，“到了这儿，就要听话，你是新来的嘛，我们要求也不多，以后你的食物，要上交一半，听懂了吗？”

这女孩不知死活地伸手去拽莉娜的头发。莉娜慢吞吞地避开她的手，课本在手里卷成一团，照着女孩的脸就当头一棒。

另外一个女孩好像吓呆了，张着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莉娜砸完人，丢开课本，一只手拽住女孩头发，另外腾出一只手按着她脑袋往桌子上压。

这女孩已经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了，忽然教室里静得落针可闻，一股阴风凉飕飕地刮过来。

莉娜专心揍人，没发觉一块阴影已经来到了自己头顶。等到感觉不对，回头来看时已经晚了。

一只手用不可抗拒的力量分开了莉娜和金发女孩。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女人，满脸横肉，眼睛阴森森的，盯着莉娜，好像恨不得伸出两只钩子，扎进莉娜的身体。

这个老巫婆一来，金发小姑娘刚才还嚎得撕心裂肺，现在就只敢小声抽泣了。莉娜后知后觉地觉得事情有点严重。

果然，老巫婆闲着的另一只手已经摸上了莉娜的耳朵。这老巫婆指甲尖尖的，深深地陷入莉娜耳朵上，两只凉沁沁的手指憋着劲儿拧了一百八十度。

莉娜立刻觉得耳朵连同耳朵周围的一片皮肉，都火烧火燎地疼了起来。她不由自主地顺着老巫婆的力度踮起脚，斜着头，咬着牙一声不吭。

莉娜咬牙硬抗的举动似乎再次冒犯了女人，老巫婆松开手指，两枚弯弯的月牙深深地印在莉娜耳朵上。

她还要怎样？莉娜眼睛冒火地想。

老巫婆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用微弱的声音宣布道，“禁闭。”

好么，进来第一天就关禁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