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怎么感觉事情越来越不对劲呢？

下午的文法课上，莉娜双手托腮，眼神放空，冥思苦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暴露在里德尔面前，这个失误属于信息不对称。谁知道老梅丽随便找一家孤儿院，这家孤儿院里就住着未来的黑魔王呢？这不能怪她吧？

本来还能装死，结果大晚上跑出去送温暖，正好撞见里德尔不能见人的事情……为了自保，暂时和他站在一边也不是不可以。听起来也没太大问题。

莉娜斜眼偷瞄了一下里德尔，觉得很郁闷。那么到底是怎么走到眼下这个地步的？

明明上午还是“朋友”，还是统一战线的战友，怎么下午就签订了不平等条约，变成任劳任怨随叫随到待遇还贼差的打工族了？

郁闷。郁闷。郁闷得快吐血了。

堂堂21世纪名校大学生，接受过十三年高等教育，两辈子活的岁数加起来快四十年了，居然要对身边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豆丁言听计从……怎么想怎么觉得憋屈。

迫于自由被剥夺的窘境，消极至今的莉娜终于兴起了一点反抗心思。

再次偷瞄一眼里德尔。莉娜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个头差点就没她高了，胳膊细得像柴火棍，身上还没四两肉，怎么看怎么都一脸好欺负嘛。

莉娜越想越觉得自信，等到文法课下课，鼓起勇气，准备向里德尔提出对条约内容做出一点修正。

做出这个重大决定还是很需要勇气的。莉娜很紧张，眼睛四下乱飘。诶？什么东西在他口袋里乱动？

莉娜刚开始没反应过来，还想开口问问来着。下一瞬间莉娜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好像被雷击中一样，灵魂晃晃悠悠地飘了出来。

她已经猜到那东西是什么了。莉娜觉得刚才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下来，就是心跳得厉害。

是纳吉尼吧？那条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宠物蛇……最后被他做成魂器那个。原来这么早他就得到它了吗？伦敦这么冷的天都能正常活动，它是不是已经脱离普通动物的行列，变成神奇动物了？可他是怎么做到的？

莉娜发呆的时间太长，长到里德尔觉得有点奇怪。他问她：“在想什么？”

莉娜一下子从遥远的思绪中回神，听到里德尔的问题，原本想随口敷衍一句来的，可是眼前闪过一张黑漆漆的血盆大口，竟然不知不觉地改口道，“我在想，你口袋里装着什么东西。”

里德尔神色如常，“一个小朋友。以后介绍你们认识。”

莉娜假装没听出来他话语里的深意，乖巧点头，“嗯。”

回头暗暗抹汗，越想越觉得苦逼。怎么办怎么办！再这样下去她真要变成里德尔的狗腿子了……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节操什么的，该扔就得扔，还是小命重要。关键是里德尔这个老板，他！很！不！合格！极其不体恤下属，拿下属当一次性消耗品。做他的朋友，比当他的敌人还要危险！

这也太特喵倒霉了………呜呜呜呜哇

莉娜在心里挥泪一下午。等到晚上休息，回到房间，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莉娜还在发愁这件事。

她第二天就觉得是自己杞人忧天了。即使签订了不平等的条约，里德尔好像也没打算要她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到目前为止，他要求履行的约定内容暂时集中在“诚实的回答问题”上面。莉娜觉得很轻松，因为他提的问题，大多是涉及巫师界的，而在这方面，莉娜原本就没打算撒谎。

很平静地过去了六七天。伦敦阴雨连绵。每天早上，院子里通到花园的石子都路湿漉漉的，在青灰的浓雾下面放光。

教室后面的大壁炉终于点起来了。每到下课，两个壁炉马上被两三层大孩子紧紧围住。在他们身后，那些小一点的孩子只好成群蹲在墙壁下，紧紧靠在一起，胳膊缩在袖子里，嘴唇冻得不停哆嗦。

这样的天气让人心情烦躁，尤其是周末的早上还要冒着雨，穿过刺骨的寒风，排成队去教堂礼拜。

老巫婆这两天没来上课，据说是因为天气阴湿，膝盖痛得走不动路，因此每天上午的宗教课改为自习。莉娜很高兴能用这段时间复习其他功课。

里德尔一直看上去正常而克制，就像科尔那天要求的一样。莉娜冷眼旁观，只觉得自己身边这个孩子有些安静，不太合群，其他一切都好。渐渐放下了防备心。

其他孩子依旧远远的避开里德尔。莉娜由于被里德尔划入势力范围，也十分荣幸地得到了和他一样的待遇，那就是忽视——彻头彻尾的忽视。

不管是做礼拜的大合唱，或者是课余休息的追逐游戏，或是难得轻松的晚餐时间，所有的人，包括孤儿院所有的孩子，连同护工，全都默契异常地对里德尔视而不见。

没有人和他说话，甚至很少有人看他一眼。他好像被囚禁在一个看不见的牢笼里。似乎已经习惯于这种待遇，连他自己都习以为常，不再试图逃离。他甚至以此为荣。

可莉娜还是觉得里德尔不是不难过的。他好像不喜欢说话，不喜欢有人离他太近。他总是一个人独自靠在窗台，倨傲地俯视着整个教室。

可是当莉娜像只蜜蜂似的，在他身边吵吵嚷嚷的飞来飞去，围着他打转，碰碰他的手，或者上课时戳他的手肘，叫他去看窗外的一只麻雀，当莉娜做这些无聊的小事时，他虽然总是撇嘴，或者皱眉，好像要生气的样子，可当下一次莉娜故技重施，他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却总是会回应。

莉娜觉得他这副冷漠阴沉的壳子里藏着什么东西，与外表截然不同的东西。她于是更喜欢招惹他了。每每看到里德尔一边撇嘴，一边冷冷地将目光转移过来的样子，莉娜就忍不住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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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格外的冷，伦敦上方层层的积云，大得好像鹅毛的雪花一片一片地从头顶飘下来。

在吃过凉透了的早餐之后，孩子们冻得嘴唇发紫，像往常一样到教室上课。壁炉里木柴湿答答的，两三条青色的火苗颤颤巍巍地晃动着，好像随时要熄灭。似乎连火焰都畏惧这样的寒冷。

莉娜非常庆幸自己不用和其他孩子一样，拼命挤到壁炉旁边，汲取那么一点可怜的温度。

刚吃完的面包片冷硬硬地哽在胃里，莉娜用手捂住肚子，一股热量穿透衣服，慢慢来到腹部。她同时还感到一阵眩晕，嘴唇微微发白。

这些天使用魔力的次数太频繁了，时间也太长，饮食又跟不上，以至于现在莉娜每次运转魔力为自己取暖，都会觉得头晕眼花，严重时甚至会呕吐。

不过她非常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不适。不是因为怕里德尔生气，而是因为一种奇怪的好胜心。

能够做到里德尔无法做到的事情，这个想法给她带来那么大的满足感，远远地超过了身体上这么一点点的痛苦。莉娜心甘情愿承受这份快乐的代价。

里德尔比平常更加安静，也更加苍白。但他的苍白却并不会让人联想到脆弱，相反，他的苍白带有强烈的侵略性，不但不令人同情，反而让人不寒而栗。

莉娜却好像已经开始习惯里德尔随时随地散发的冷气了。哈一口气搓搓手，莉娜像往常一样去牵里德尔的手。

不知道明天是不是还这么冷……春天什么时候来到呢？

啪。她的思绪被粗暴的打断了。莉娜呆呆地看着面无表情的里德尔，他的眼睛漆黑得没有一丝光亮，恶意仿佛毒水一般，不停地往外流淌着。

“别碰我。”里德尔只冷冷地说了一句话。

莉娜又看看自己通红一片的手背，不太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脑袋嗡嗡的，好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棍。想说些什么，一开口却是嘶哑的嗬嗬声。原来喉咙哽住了。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很正常很正常、这一切都很正常、

莉娜不停地在心里重复这些话。忽然发觉周围太安静了，自己愣住的时间也太长了，莉娜连忙收起一切情绪，像盖上一个盖子，啪地一下把所有的异常都关在底下。

周围的眼睛似乎还在窥视。莉娜觉得很不自在，身上像被虫子咬了，怎么坐都不舒服。科尔夫人走进教室，莉娜才觉得背后那许多眼睛消失了。之前被强行压制的情绪瞬间掀开盖子，一股脑涌了出来。

震惊、失望、惊吓，这些情绪来来回回地反复交织在莉娜心头。但最重要最强大的一股情绪居然是——委屈。非常委屈。说不清楚为什么委屈。

这太不正常了。莉娜试图给自己的眼泪讲道理，它窝在眼眶底下，快忍不住掉下来了。他是里德尔，他是黑魔王，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可以委屈。

不行。好吧，换种说法。他是黑魔王，他应该喜怒无常，应该暴躁、恶毒、残酷。你不应该相信他，不应该对他放松戒备，不应该对他心存任何希望——有希望就有希望。

这完全是你的错。你在期待什么呢？温暖他？改变他？影响他？试图说服自己他是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喜欢上他？好吧，看清楚，你面前的是个怎样的人。

蒙蔽自己的幻象被强行打破的感觉……应该就是这样吧。

莉娜很艰难地眨回眼泪。蒙在眼前的水光消失了，莉娜才从眼角余光里看见，里德尔一只手按在腹部，整个人似乎都在轻轻的发抖。

他的脸色极其难看。嘴唇惨白，额头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死死皱着眉，眉毛下面的眼睛都没有光彩了。

莉娜一下子从情绪里清醒出来，暂时忘记了难过。之前被她忽视的一些蛛丝马迹，此刻格外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吃东西之后心情会特别不好，尤其是冷掉的食物。有时候手会突然变得特别凉，而且又湿又冷。有时候和莉娜说话会突然扭头，再回来时脸色总是微微发白……

他是不是胃疼啊？

莉娜觉得自己忽然不生气了，而且也一点都不难过了，反而觉得心里有点愧疚。之前那么多次，他都一直强忍着，努力正常、温和地和她说话……这次一定是发作得太厉害，痛得忍不住了……才会莫名其妙地对她发脾气吧……

莉娜用她昨天才发下来的铅笔在纸上写了一句话，叠成小纸条推到里德尔面前。

“你可以相信我。”至少在现在，我不会让你失望。至少在现在，我不会背对着你走开，不会眼看着你的痛苦而无动于衷。

里德尔只是挑挑眉毛，有气无力地看了她一眼。

莉娜觉得这一眼分明是在说，“好吧勉强信你一次还不快点！”

莉娜很勇敢地再次伸出左手。热气在她掌心凝聚，变成水雾烟朦朦地升起。莉娜将手心贴在里德尔腹部，觉得手下的触感很柔软，在她放上去一瞬间，还感觉到某人轻轻地抖了抖。

莉娜觉得自己现在嘴角一定翘得老高。雀跃的心情像小鸟，活蹦乱跳，压都压不住。

下课的时候，里德尔的脸色已经好多了。与之相反，莉娜觉得脑袋晕晕的，眼前直发黑，无声地压下了好几次干呕。

难受的时候真的很容易发火啊……莉娜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觉得心里有股无名火，特别想找个人发脾气。

然而离她最近的是……莉娜从胳膊底下偷看里德尔，默默转过头继续躺尸。

跟这位发脾气，活得不耐烦了吧……

躺一整节宗教课……还是难受。不仅难受，还非常饿，饿得人心里发慌，眼睛发绿。饿得，饿得人特别生气！

有人用手捅她的胳膊。莉娜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满腔怒火，里德尔指指门口，示意她和他一起出去。

莉娜很不情愿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跟在里德尔后面。里德尔带她下楼，一直走到花园的老橡树下面。

这儿旁边就是教堂墓地，所以平时很少有人来到。莉娜刚站定，就觉得一阵凉风从上到下吹过全身，阴森森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扭头看看四周，前两天刚下过雪，还没化完的积雪一星半点的堆在围墙、墓碑和周围的栏杆上，像戴上了白帽子。

一只乌鸦孤零零地站在枝头，嘶哑地叫了两声，拍拍翅膀，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橡树干巴巴的树枝杂乱地伸向天空。这地方不管是白惨惨的积雪，还是黑漆漆的树枝，或者远处湿漉漉的墓碑，都太压抑了。难怪没人来。

里德尔的表情让她觉得好像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发生了。莉娜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有些紧张起来。

他站在橡树漆黑的树干旁边，眼睛看着很远的地方。莉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到教堂的墓地里，被雨淋湿的墓碑歪歪扭扭的，掩埋在一片枯草之中。

“生命，真是太脆弱了。”里德尔忽然没头没脑地感叹道。

“什么？”莉娜一头雾水。一阵冷风吹过，莉娜缩着脖子哆嗦。

好像又生气了。莉娜发现汤姆的手垂在两边，攥成了拳头，嘴角也微微下垂。这些很细微的表情，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在莉娜眼里却像黑夜里的烛火一般显眼。话说人的求生欲还真是强大呢。。。

“跟我来。”开始皱眉了！皱眉了！警告！警告！莉娜觉得自己头顶已经闪烁着血红色的感叹号了。

一句话都不敢多问，莉娜乖巧地跟着里德尔往前走。他们绕到整栋建筑的右后方，停在一扇玻璃窗下。窗子里亮着光，老巫婆头发披在脑后，背对着他们。她正在对面前的一个小男孩说话，声音絮絮叨叨的，却很温柔。

“小美人鱼说，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她正在讲故事！莉娜觉得很惊讶，老巫婆这时候一脸横肉也不凶狠了，像所有低眉颔首的母亲一样，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光辉。

简直跟之前见到的老巫婆判若两人。莉娜转头看看里德尔，不知道他带自己来这儿干什么。

她看到里德尔时更惊讶了，因为很在意里德尔的情绪变化，所以她习惯随时随地观察里德尔的微表情。莉娜看到里德尔定定地望着老巫婆，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憎恶，倒不如说嫉妒，还掺杂着非常深重的悲伤，最后才是属于里德尔的独特的恶毒。

他看着女人和孩子，好像透过他们看见了别的人。

莉娜不知道为什么，非常想抱住这样的他。

里德尔在她鼓起勇气这样干的前一刻回头，顶着里德尔漆黑的眼睛，莉娜立刻秒怂，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里德尔看起来已经恢复了正常。面对莉娜疑惑的目光，里德尔微微挑起嘴角，露出一个锋锐至极的冷笑……像刚出世的宝剑，寒光闪闪，渴望着饮血。

莉娜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里德尔已经慢慢地起身，堂而皇之地站在窗前。莉娜还在一头雾水，只听房间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尖叫，那个孩子声嘶力竭地哭叫，在老巫婆怀里拼命乱踢乱动，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老巫婆双手紧紧地搂住孩子，她的双眼紧闭，表情痛苦，口中不停地祈祷上帝。

里德尔冷冷笑着，不再看房间里的闹剧，径直往回走。莉娜茫然地跟在后面，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她总算瞧清楚那个孩子的脸了……是丹尼斯。

莉娜抬头看着里德尔沉默的背影，下意识缩紧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