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只有死亡才是永远

莉娜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人难以理解。抬头看看前面走着、一言不发的里德尔，莉娜满心疑惑。

一般来说，巫师的体质都要比普通人好一点。流淌在巫师体内的魔力，不仅会在关键时候护主（譬如小巫师中非常常见的魔力暴动，就是魔力护主的一种形式），平时也会日积月累地改善主人的体质。这就是为什么巫师的寿命要远远超过普通人。

里德尔就很奇怪了。莉娜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他手上有冻疮也就算了，伦敦的冬天确实不好过。为什么还能得胃病？还是疼成那样，一看就知道程度很深的胃病？孤儿院的饮食的确一般，可到现在为止，莉娜还没发现一个像他一样，胃病那么严重的孩子。

还有他和丹尼斯，他看着老巫婆的神情，这一切的一切都太令人费解了。只有一点莉娜能够确认，那就是他们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也许了解了这件事，就能解开里德尔身上的谜团。

里德尔在老橡树漆黑的树干旁停下。头上又开始飘雪了。灰色的天空下，里德尔抬头，眼睛投向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瞬间莉娜几乎以为里德尔想哭。然而那个心痛的表情却慢慢扭曲，最后变成一个苦涩至极的笑容。

他站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下，仿佛融进了这片寒冷。

“我答应过你，莉娜，我有一个好朋友要介绍给你。”里德尔微笑着说。他这副样子可真可怕……好像一个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为了不被发现，拙劣地模仿人类的表情。他的笑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开心。

莉娜瞬间寒毛直竖，一刹那脑子里转过一百八十个想法。第一个也是最强烈的那个在放声尖叫：救命救命救命！要死了啦！

理智的小人在下一瞬间跳出来，冷静地要求她闭嘴，动动脑子好不好！他才带你参观完他的犯罪证明！人家就不能是字面上的意思，就是单纯地要介绍你和他最好的“朋友”认识吗？

莉娜仿佛很感兴趣地笑了笑，“我有这个荣幸吗？”声音平静，语气镇定。实际上手心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里德尔抬起眼睛，皮笑肉不笑地瞥了她一眼。这双眼睛里此刻没有任何温和的东西，看上去几乎像是野兽的眼睛，只是冷冰冰。莉娜觉得腿在发软，几乎想要转身就跑。里德尔手里现在就差一根魔杖，好像随时都会朝她扔绿光的样子……

该死！该死！我最近没有什么得罪他吧？莉娜脑子里迅速闪过最近两个人相处的情景，额头密密麻麻全是冷汗，cpu高速运转，都快冒烟了。

似乎没有……就是没有！这就能保证她的安全吗？看着阴沉沉的里德尔，莉娜几乎崩溃了，简直想跪在他面前！

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这么怕他。

心里惊恐得快灵魂出窍，莉娜表现得却十分平静。小小的女孩，脏兮兮的黑色头发耷拉在脸庞两侧，同样漆黑的眼睛乖巧地垂着，她看上去不仅仅是顺从。

像纳吉尼一样……他想要对她说话，想要把她拢在自己手里，想要她成为一个真正的伙伴，永远跟随在他身后……永远，永远。

里德尔用一种贪婪到极致的眼神盯着莉娜，这一瞬间，他对她的渴望甚至超过了对魔法世界的向往……那是一个属于他的世界。而在那个世界里，她将是唯一属于他的东西。

永远，永远。什么东西能永远不会改变？里德尔觉得一种可怕的失落感，像一条毒蛇盘踞在他心头。只有死亡才是永远。里德尔轻轻喘了一口气，温柔至极地说，“来，过来，我带你见见。”

得到她……彻底属于他……这种诱惑太强烈了。

小姑娘迟疑不决地站在原地，看看他，又看看空无一人的四周。仿佛很无奈似的，小姑娘叹了口气，有点嗔怪地横了他一眼。好吧，既然你这么说，就相信你吧。小姑娘很放心地朝他笑了笑，那笑容明亮得刺眼。

里德尔觉得什么地方被触动了。蠢蠢欲动的杀意，沸腾的恶意，独占欲，失落感，渴望、贪婪，一切的一切都像阳光下的积雪一样，慢慢的消融了。他想起教堂里一对做礼拜的母女，那孩子正是这样笑的。这是他从未触及，也从不了解的区域。如此陌生，如此令人震撼。

他觉得浑身都平静下来了，朝小姑娘招招手，纳吉尼蜿蜒着从他袖子里爬出，猩红的信子缓慢地伸缩着，细长的身躯也慢慢地伸向小姑娘。里德尔微微皱眉，纳吉尼把她当成猎物了。

莉娜觉得腿软得快站不住了。指甲深深陷入手心，却一点感觉都没有。除了扑面而来的惊恐，莉娜已经不能感觉到任何东西了。

仿佛闭着眼走在万米高空的钢索之上，唯一能够依恃的，就只有手里一根简单的竹竿。里德尔想要她的命……莉娜几乎每一个毛孔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杀气。

到底是为什么……没时间纠结这个问题了……她再次命悬一线。

不能反抗，不能反抗。里德尔想要她死，简直有一万种办法。不能反抗，不能反抗，反抗只会惹他生气，只会加速她的灭亡。莉娜全神贯注地观察着里德尔，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点表情，哪怕是最细微的，仅仅蜻蜓点水般闪过的……

欲望，燃烧的欲望，是这种火焰般炽热的欲望让她陷入如今的危局吗？愤怒，他到底在因为什么生气？为什么还有畏惧？他在害怕什么？不对，不对，这些都救不了她。

莉娜忽然眼前一亮。失望，还有失望。莉娜仿佛看见了一线光明。是死是活就赌这一把了！莉娜咬咬牙，竭力克制住逃跑的欲望。

求生的勇气压过了一切。莉娜觉得自己忽然沉静下来，眼角眉梢每一根细纹都配合着她的调动，畏惧、无助、绝望通通消失不见。她努力让自己相信，他是她的朋友，正在做一件她不太情愿的事情，但出于他们的友谊，她决定很大方地迁就这个朋友一点。仿佛不是走向死亡，而是去和朋友打闹。她甚至很自然地带着点小女孩的撒娇，温柔地瞪了他一眼。

莉娜看见里德尔的表情几乎是立刻缓和下来。莉娜听见心中一块大石砰地一下落地了。她浑身发软，又想笑又想哭。甚至连那条吐着信子、摇头摆尾的毒蛇都变得可爱起来。

里德尔不满地抖抖手腕，小家伙很灵活地扭头看看，一人一蛇四目相对，似乎在暗中交换什么意见。纳吉尼当然是低头的那个，小家伙慢吞吞地扭过头，莉娜甚至觉得它在闹脾气。因为纳吉尼仿佛非常不情愿似的，小脑袋一晃一晃，最后在莉娜面前微微下垂。

莉娜满脸问号，疑惑地看向里德尔。里德尔道：“它要你摸摸它。”莉娜咽了下口水，还是有点犹豫，里德尔鼓励地点点头，示意她上前。

刀山火海都蹚过来了！不能阴沟里翻船！莉娜咬咬牙，硬着头皮伸出手，慢慢接近纳吉尼菱形的脑袋。里德尔忽然看见她掌心四个鲜红的指甲印儿。他眼底的笑意慢慢消失，再次变得冷冽起来。

莉娜全副身心都放在面前的小蛇身上，没有注意到里德尔的变化。手指慢吞吞地靠近纳吉尼，小家伙很不耐烦地点着脑袋。终于碰到了……莉娜觉得仿佛摸到了上好的瓷器，鳞片凉沁沁、滑溜溜，手感好得不得了。莉娜眼睛都亮了，很新奇地逮着纳吉尼一顿猛搓。纳吉尼差点就上嘴咬人了，扭头告状似的朝里德尔甩尾巴。

莉娜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里德尔又跟刚才不太一样了。里德尔的眼睛黑幽幽的，仿佛深不见底，就这么不咸不淡地看着莉娜。莉娜一头雾水。又怎么得罪您老人家了？

里德尔却没打算跟她计较。伸手拍拍纳吉尼的小脑袋，里德尔道：“它叫纳吉尼，以后也是你的朋友。”

莉娜乖乖地点头。

看她这副样子，里德尔忽然觉得一阵烦躁。深吸一口气。想发火。这么一小会儿，雪已经下大了。一层绒毛似的雪花落在小姑娘肩上。

他伸手拂去莉娜肩头的雪花。大雪似乎吸去了所有的声音，世界忽然变得静寂无声。黑眼睛看着黑眼睛。

“莉娜，你要永远记住你答应我的话。永远，知道吗？”

莉娜迟钝地眨眨眼，反应慢了半拍，“当然！我会永远记住我答应你的话。”莉娜觉得自己的表情很坚决，特别让人相信，眼神也很到位，恰到好处地表达了她的荣幸和向往。

以前都很管用的。莉娜看见对面的里德尔忽然脸色剧变，眼神瞬间凶狠起来。他伸手抓住莉娜的胳膊，莉娜觉得好像被两只铁钳夹住，痛得人眼前发黑。这么一个小豆丁，哪里来这么大力气啊……

里德尔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下面的话，“莉娜！莉娜！你给我记住！要骗也要永远！永远！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我发誓！”

莉娜被他吼得一脸茫然，下意识遵从内心真实想法，秒怂，“永远！永远！我记住了！真的！”纳吉尼也吐着信子凶巴巴地冲她哈气。

里德尔觉得身体里某处地方空落落的，空得让人难受。但他还是松开了莉娜。无处依落的眼睛四处飘荡，却下意识望向了远处的墓地。

可是他想要寻找的，早已经化成了一把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