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管家苗霁

那是一个更加空旷的密室，四周一片虚无，黑暗中清波摸搜了很久也没有摸到墙壁。

她感觉自己好像是掉入了一个法阵之中，不仅触不到边际，自身的灵力也调动不起来。

“刀二！”她呼唤道。

她确定自己和刀二一起掉了下来，但是她的呼唤并没有得到回应。

她又试探性地喊了两声，仍旧没有回应。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脑海中浮现：她出事了。

孟先生将她一个人留在凡间的时候，对她说她不会出事的，可是现在她被困住了，她并没有保护好自己。

她的灵力被压制住了，她也看不见周遭的情况，她要永远被困在这里了么？

……

话分两头，孟满并没有回天上，他一直都在城内。

他见清波混入杏林赖府之后，他敲晕一个小丫鬟，转身便幻化成了那小丫鬟的模样在府中查探。

在杏林赖府中，他也不是没有跟清波碰面过，他曾拿螺子黛帮清波点过“媒婆痣”，还为清波挑了一身花里胡哨的衣裳，只不过清波肯定难以认出他。

在府中半日，他便知道这杏林赖府的当家人乃是赖傲雪，待人和善，脑子也好用，只是身子骨一直不好，不知哪一日便会魂归黄泉。

每次在他都快要救不回来的时候，他却偏偏又能醒来。

孟满摸着下颌想了想，直觉告诉他，有人在暗中捣鬼。

近日，赖傲雪咳疾又严重了。

他伺候在赖傲雪房中，见着赖傲雪印堂发黑，肤色苍白，确实是命不久矣的模样。

晚间，府中管家苗霁来少爷房中汇报了账目，然后陪着少爷说了说话，没多久便退了出去。

夜深之时，赖傲雪已经歇下了，孟满窝在房梁之上屏了气息，暗中观察一切。

果真没多久，纱窗便被戳了一个洞，一股淡烟借着小孔飘了进来。

那烟倒是无毒，之时会让人睡得更沉。

烟雾缥缈间，一道黑影蹑手蹑脚推门而入。

那黑影并不做小偷行径，径直穿过小门，来到赖傲雪的榻前。

黑影从袖子里摸出一颗黑不溜秋的珠子来，不知是催动了什么术法，黑色的珠子里面竟然迸发出金色的光芒来。那金色的光芒包裹住躺在榻上的赖傲雪，没多久，便见着赖傲雪那苍白似纸的肤色渐渐红润起来。

孟满在房梁上看得真切，心下便明白了为何每次赖傲雪危在旦夕，却总能在鬼门关门前打个转之后安然无恙回来。

原来是有人在为他续命。

这为赖傲雪续命的人还有点能耐，不仅能借助法器为人续命，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瞒过神鬼两界。此番若不是他下界来查此处姻缘线错乱之事，自然不会发觉此此事。

像赖傲雪这种先天体弱的，根本难医，就算是大医仙官下凡，也不过是用仙力拖着多活个一年半载罢了，凡间药材根本无法医治。若是想要续命，那便要以命换命。

而恰巧，这城中少女频频失踪……

现下看来，此处的少女失踪案定是跟这个黑影脱不了干系了。

目送黑影离去之后，孟满翻身从房梁上落下来，站在赖傲雪榻前看了他许久，少年肤色如今红润有光，白日里看起来不甚起眼的容貌霎时变得光彩夺目起来，这张脸，越看越觉得有些熟悉。

还没等他回忆出什么，杏林赖府的气场突然变得混乱。

有仙气，有妖气，还有魔气。

三股势力互相交织，互相压制，一会儿魔气占上风，一会儿妖气占上风，最后却是仙力爆发，将妖魔两气一起压制。

看来清波这丫头已经排除危险了。

孟满刚松一口气，突然仙气和魔气同时消失了。

没有丝毫征兆，就是凭空消失了。而妖气渐盛，似猛涨的潮水一般向少爷的院子袭来。

不妙，清波出事了！

孟满右手捏诀，闭眼，一线红光便从他的指尖飞出，往西南方向飞去。

纵然四周已无清波的气息，但是清波头上还束着他曾经送她的红绳，他月下仙人要寻找自己的红绳，并不是什么难事。

……

寅时，管家苗霁来到赖傲雪的院子里。

那时赖傲雪提着一盏灯笼站在廊檐之下，似乎是知道苗霁会来，他站在廊檐之下就是为了等他来。

苗霁一路行来，最后停在石阶上，抬首看着石阶上的赖傲雪：“我来向你道别。”

赖傲雪点点头，“我早料到有分别这一日，只是，往后还能重逢么？”

苗霁面色不太好，但是他还是郑重点了点头：“少爷，我们总有重逢之日。”

“那你此去多珍重。”

苗霁垂眸，叹了口气，转身便往外走。

少爷提着灯笼站在廊檐之下，又目送自己的管家离去。

天边漆黑一片，只几颗星寂寥挂着，地上一豆灯直亮到天明才灭去。

而在庭院之外，月下仙师站在月门之下，等着苗霁。

孟满负手而立，手里捏着乌凝珠。

就在一炷香以前，他跟苗霁动手了。

彼时他查探到清波突然消失，便借由红线之力搜寻清波的踪迹，堪堪寻到清波的气息，苗霁便带着周身的妖气闯到他面前。

孟满未收神通，直接迎上去，在苗霁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便一手捏住了苗霁的脖子，另一只手则继续捏诀，探寻清波的方位。

苗霁刚刚才拼尽全力从锁妖链里挣脱，身体虚弱不堪，根本挣脱不料孟满的禁锢，他只能任由眼前的“小侍女”捏着自己的脖子。

“你……究竟……是什么人？”苗霁近乎虚脱，说话断断续续。

孟满回头扫了他一眼，心中已经清楚清波的方位，便放下捏诀的手，将苗霁甩出去：“时至今日，还执迷不悟么！”

随着苗霁摔到地上，一直藏于他袖中的乌凝珠咕噜咕噜滚了出来。

孟满虚空一握，那乌凝珠便自动飞到了他的手心。

苗霁蜷缩在地，看着眼前的“小侍女”身后庞大的法阵，便知道自己今天是逃不过了。

如果说密室里的那个神仙他还敢搏一搏，那么在这个“小侍女”面前，他硬碰硬只能是死路一条。

想来他平日所做之事已经暴露，这人是替天行道来了。

但是他还不想死。

“我自知活不成了，但是神君能否宽限我一炷香时间，容我同我家少爷说两句话。”苗霁眼里闪着恳切的光。

孟满俯视着蜷缩在地上的人影，料定他是翻不出什么花样来，警告道：“别想耍什么诡计。”

“我会认罪。”苗霁保证道。

孟满背过身去，提醒道：“一炷香。”

得了允许，苗霁起身理了理衣裳，平缓了气息，这才往少爷院子里去。

他此番是逃不过了，但是临死之前应该跟自家少爷好好告别，以免少爷惦念。

少爷身子不好，不应忧思过重。

之后他便去了少爷的小院，寅时少爷应该在休息，只是万万没想到，少爷拄着灯笼站在廊檐之下，似乎是在等他。

难道少爷已经有所察觉？

“我来向你道别。”他率先开口。

少爷神色不变，他似乎是早就料到有这么一日，问他：“我早料到有分别这一日，只是，往后还能重逢么？”

离开这座小院，他便要承受自己所犯之事带来的罪责了。他令数十名少女枉死，以命偿命，就算是有几十条命也活不成，他与少爷往后自是无法再重逢了。

可他还是点了点头，回答：“少爷，我们总有重逢之日。”

他还是不想少爷担心他，因此说了谎。

“那你此去多珍重。”少爷手里的灯笼晃了一下。

他不过贱命一条，他的少爷才应该多珍重。

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他的少爷过于聪慧，似是知道他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也知道他心中所想，于是一切顺他意，不挑破。

他跟神明求了一炷香来告别，而少爷提着灯笼在廊檐之下为他送别。

这倥偬数十载，修为虽无精进，但是日日能守着少爷，已是满足。

他出了庭院，他便看见那“小侍女”正负手而立，掌心捏着乌凝珠。

似是察觉到他的到来，那“小侍女”转过身来，“我想起来了，这乌凝珠乃是大医仙官之物，怎会在你手中，难道神界与妖界有勾连？”

苗霁垂眸：“昔日大医仙官历劫之时，我族中有人助他化劫，仙官以宝珠相赠，此事六界皆知。”

“你最好不要说谎。”孟满眼睛眯起来，“不过你们妖族惯来就是没一句真话的，我自行查探！”

话毕，孟满便伸手捏诀，一道红光直往苗霁的额心飞去。

苗霁过往的记忆便像是开了闸的洪水，瞬间倾泻至孟满眼前。

十年前。

十六国战火尚未起，淇国国力虽不是十六国最强，但百姓还算安居乐业。

世家林立，其中杏林赖家在众世家中称得上第一大族。

赖家的小公子先天孱弱，常困于巍峨高墙之内，或是借住于禅院深门之中，极少露面。

赖傲雪本是嫡系继承人，但是因为久不露面，被疏离在外。

赖傲雪七岁时，父亲坠海而亡，赖家落入叔伯手中，他被送到祖居，名义上是养病，实际是□□。

祖居梅岭远在千里之外，赖傲雪一路舟车劳顿，到梅岭时已经病入膏肓。

苗霁就那样与赖傲雪相遇了。

彼时苗霁全族覆灭，他带着唯一的妹妹逃亡在外，可是在逃亡的过程中，他把自己的妹妹也搞丢了。

他被豹妖重伤，法力尽失，只能躲在一处久无人居住的大宅子里养伤。

他并不是神仙，需要食物补充能量，所以常常潜入小厨房偷食。

但是自从赖傲雪住进来之后，小厨房里便没有食物了。

每日只有零星一点米粥，掺了米汤摆在赖傲雪的房里。

好端端一个世家少爷，被虐待至此。

这个少爷还是个病秧子，宅子里的下人这般对待自己的主子，无异于谋杀。

但是，这些跟他一只小小猫妖有什么关系呢。

实在饿得急了，苗霁决定抢赖傲雪房里的粥喝。

他溜进赖傲雪的房中，看见了躺在榻上的那个瘦弱人儿，也看见了在桌上摆了一夜的米粥。

榻上的小人根本没有驱逐他的能力，那碗粥只能是他的腹中食。

他吃得正欢，突然听到哔啵声，一股浓烟传来。

房内门扉紧扣，外面起了火。

他顾不得喝粥了，连忙去撕扯窗户纸。

可是窗户纸像是被一块打磨的极为光滑的铁片，他根本撕不破。

碗里有药。

四周起火，那躺在榻上的小人儿站了起来，他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捂着口鼻，颤巍巍向窗棂边上的小黑猫走去。

在房梁倒下之前，他终于走到了小黑猫身前，将小黑猫护在了自己怀中。

带火的房梁砸在了小病秧子身上，小病秧子当下便晕了过去。

苗霁卧在赖傲雪怀中，想到他逃过了灭族之灾，逃过了豹妖的袭击，万万没想到自己为了贪一时饱腹之欲，居然要葬身火海。

传闻猫有九命，又或许是他命不该绝，天降暴雨。

火势刚蔓延到他们身旁，天际风起云涌，不过须臾，一场大暴雨便落了下来。

苗霁和赖傲雪都捡回了一条命。

那之后，赖傲雪昏睡了三日才清醒，醒来之后，身子却渐渐好起来了。

赖傲雪时常抱着小黑猫，觉得是小黑猫给他带来了好运气。

但是黑猫被淇国人视为不祥之物。

赖府祖宅中人，都想杀了苗霁。

赖傲雪一次次将苗霁救下。

最凶险的一次，府中下人提溜着苗霁的后脖颈，手持菜刀，准备杀之。赖傲雪发现之时，那菜刀已经逼近苗霁的猫头，赖傲雪未多想，三两步上前，居然徒手去抓菜刀。

那一次，赖傲雪半只手掌废掉，苗霁的猫头也破开一个大口子。

直到他后来化为了人形，那条口子也跟随着他。

一年之后，小黑猫从赖府祖宅中消失了，同年，一个破了相的少年被招进府里来洗恭桶。

这个少年便是苗霁了。

苗霁虽然其貌不扬，但是手段颇为了得，在赖府祖宅之中，从洗恭桶的小杂役很快混成了说一不二的大管家。

苗霁成为管家之后，府中旧人或是被迫、或是主动离去，不过月余，府中便都换了新人。

那之后赖傲雪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起初赖傲雪觉得这大管家是京都赖家派来的，因为他许久不死，京都叔伯都着急了。可是后来某一天，他坐在桃花树下看书，迷迷糊糊睡着了，半寐半醒之间，身上被人盖了一层毛毯，睁眼，便望进大管家那双琥珀色的眼中。

他忽然就想到了曾经被他抱在怀里的小黑猫。

那只小黑猫也有一双这样的琥珀色的眼睛。

“少爷？”苗霁唤道。

赖傲雪便笑了，“多谢。”

之后，或许是老天开眼，又或许是杏林赖府掌权人的位置是一种诅咒，京都赖府中那些鸠占鹊巢的叔伯们一个个出事，逼的大家只好迎回在梅岭已经待了八年的赖傲雪。

赖傲雪带着苗霁回到了京都，成了杏林赖家实际的掌权人。

回到京都之后，赖傲雪日夜操劳，身体很快便支撑不住了，苗霁心急，一个从来不翻书的人，开始翻寻各种医书密辛，后来还真被他寻到了一个法子。

为了这个法子，他离开了赖傲雪三个月，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颗黑不溜秋的珠子。

之后，每每赖傲雪油尽灯枯之时，总能奇迹复生。

再说苗霁离开赖傲雪那三个月，他回了妖族，偷走了大妖枸华的乌凝珠。

偷了乌凝珠之后，苗霁被整个妖族追杀，大妖枸华抓到他之后，将他审问了一番之后，并没有处死他，反而还将乌凝珠送给了他。

那乌凝珠里本来储存着大医仙官的灵力，可是灵力用完之后，便变成了一个空壳，若想用之救人，便得往其中注入灵力。

于是淇国都城里的少女总是离奇失踪。

前因后果皆已明晰，孟满收手，拂袖，“前前后后，你竟然致使三十六名少女死亡，你可知，你这是逆天而行！”

“我知道。”苗霁回话。

“那你还犯下此等罪孽？”孟满又问。

苗霁抬首，眼中依旧无悔改的神色，“我虽认罪，但不悔，若是天道让我魂飞魄散，我亦无什么可说。”

孟满冷笑一声，拂袖，一记光刃击向苗霁，苗霁闷哼一声，当下便吐出一口血来。

“你既执迷不悟，休怪我手下无情。”

随之，便又是一团光刃向苗霁袭去。

天亮之时，月下仙师踏入虚空，瞬间便没了人影，而原先黑衣少年卧倒的地方，多了一只破了相的小黑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