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怒了

周日，晚上7点，K市B区中心医院住院部。

年轻的身影刚下飞机，就马不停蹄的来到了这里。童晓戴着雪白的口罩，充满红血丝的双眼，紧紧的盯着7号病房的方向。

还好，这个点，貌似没有催债的人找来。童晓一溜烟小跑过去。

“妈。”童晓摘下口罩，把在楼下买的排骨汤端给妈妈，“最近好吗？”

“来啦？阿晓呀，想妈妈的话，给妈妈打电话，别亲自过来啦，机票多贵啊。”童母在病床中的模样完全不像一个肺癌晚期的病人，看到童晓展露的微笑，是那么的阳光。

“我搭火车过来的...”没错，为了省钱，童晓坐了十个小时的绿皮火车，特地来看望病重的妈妈。他不止一次这么做...他对K市的回忆，除了不及S市繁华、患有肺癌的妈妈，就是那场偶然遇到并现场报名参赛的“肆无忌惮”街舞赛了。

“那多辛苦啊！都怪我这不争气的身子，吸两口二手烟，就倒了，不然也能多挣点，让你过得好一些。说也奇怪，最近几个月，要钱的没来了，看来他们想让我安安静静的走。哈哈！”

看到妈妈突然的开心，童晓心中不是滋味。哪是债主想安安静静的让她走，而是童晓在私下里帮妈妈还债，而他，没有告诉妈妈。

因为那些钱，并不是正大光明的赚来的。而是每次街舞比赛，有个大金链男找他，让他放水对手——每次他收了钱，就直接放对手的鸽子了。

所以，在他心中，街舞比赛的冠军，大部分都是内定的，或者花钱买来的。

他苦笑：“妈，别说晦气话，您积极治疗，一定长命百岁。”

“别担心，我早就看开了。我这一辈子，最幸福的就是生了两个儿子，你哥哥现在在大公司工作，你也要毕业了。你喜欢街舞，以后就跟着李岚好好学。我虽然一年没见着他，但看他待你挺好。人一辈子，就是要和对自己好的人在一起。不要跟你爸爸那种人在一起...”

童晓为妈妈的开明感动不已，要知道，很多父母觉得跳舞是不务正业的事情。

但李岚，进入娱乐圈之后，就把一切和街舞界的联系斩断：“妈，你可能看不到李哥了。我去了另一个工作室。”

童晓一想到李岚，又难过起来。李岚是他的街舞启蒙老师。童晓被他往日带队的温柔和鼓励，所深深吸引。三年来，为了得到李岚的认可，童晓对自己训练的要求极近苛刻。李岚对他确实好，还和他一起来看望过妈妈，但是...李岚似乎永远是一种暧昧的态度，并不确定关系，也不远离自己。

这仍然挡不住童晓对他的执念。

童晓抬头，继续说：“我好好准备准备，明年去参加世舞赛，那里公平些，拿了名次会赚很多钱。”

“那你现在的领导，对你好不好？”童母关注的重点，明显不在赚不赚钱上。直接把童晓的思绪从李岚拉到莫渊身上。

童晓嘴唇轻抿。什么领导....明明就是一个无事献殷情的傻缺。情商超低，喜欢和成员吵架，爱好怼人...还总是搞得人不爽。

和李岚的温柔，是大相径庭！

“对我...还不错。”童晓笑。

终究是不想让妈妈担心。

*

陆庄和南希非常喜欢关注街舞圈的八卦消息，比如哪些舞者在一起啦，哪些舞者获得什么奖啦，甚至连哪两个关系要好的舞者，因为利益问题闹掰了，都能从头到尾的说出来。

这一对欢乐夫妇乐此不疲的关注街舞圈的消息，有一天，他们拿着一个视频告诉莫渊，有一个“蒙面小将”，在街舞圈蹿红了。

那人在最近的几次小比赛中，都是戴着口罩和帽子参赛。之所以走红，除了蒙面的行为，还有大神的技术、匀称的身材，还有——经常比赛到半途就鸽了对手的习惯。

他还给自己取名“小白鸽”，和他的打扮和行为真的是相当的应景，惹得圈内人士褒贬不一。有人喜欢他随心所欲肆无忌惮，有人讨厌他不敢见人、不尊重比赛、无视对手...

还有的人比较奇葩，对于“小白鸽”的长相怀疑到莫渊的头上，专门跑到微博上来问是不是莫渊乔装的。

莫渊转手就发了一条微博，po了一张自己的帅照：“请怀疑我的人都去看看眼科！”

...这家伙的技术和莫渊相比，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好吧！身材也没有莫渊的结实，怎么可能是他！

陆庄又给莫渊点开了一张表情图，不知哪个混球给小白鸽插了两只雪白的鸽子翅膀，还配文：“别问我为什么放对手鸽子，问就是要给新人留点机会！”

后半句，是莫渊退出比赛圈的时候，随便找的那个理由！

简直了，这都能把他俩扯到一起！

莫渊拿过陆庄的手机，嘴角抽抽的，那永远一样的装束，不就是当初的X吗！

白T卡其裤小白鞋，米色帽子和雪白口罩。但他从没看到过童晓这么穿。

正巧，那个他在意已久的人，来到HUSH练舞了。视频中的人和旁边走来的童晓重叠到一起，莫渊立马兴奋起来：“新人，给我拿瓶水。就你旁边的那个...”

莫渊矢志不渝的找童晓搭讪，童晓没听到一样，走过了脚边的一件农夫山泉。

“新人，X战警：天启上映了，今晚8点一起，顺便吃个饭？”

看都不看伸到面前的电影票：“没空。”

“新人，给你看看我新琢磨出的大招...嘿、嘿、嘿~怎么样，你说要是拿去比赛了，裁判是不是准判我赢？你喜欢不？”

“呵呵。”回应莫渊的，是一脸不以为然。

一个月后，莫渊心中的X，早就变了模样...那首最爱的《无敌》，早就不唱了。

童晓接二连三的冷，比莫渊对迷妹的冷更甚。

败了，真是败了，不仅赛场上败给他，现在贴在脸边的屁股都是冰的，还无敌个屁。

再热的焰接连被冷水浇灭，迟早连火种都没掉。莫渊倒是想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但这童晓，不给他机会啊！

当然，莫渊也发现了，童晓这一个月的情绪，好像都不怎么好。

但童晓连话都不想跟他说，更别说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了。

直到国内顶尖街舞比赛“百团大战”的前一晚，莫渊终于烦了。

莫渊在队训的舞房等着队员的到来，popping队员鱼贯而入，童晓跟在最后，眼圈又是红的。

莫渊不大不小的“啧”了一声。明天就要比赛了，他这样子，比个毛啊？

“明天百团大战，都给我拿出斗志来！让对手们看到你们的实力！”

莫渊弯腰，换了练基本功的歌曲，瞥到童晓，又说，“要让他们知道，HUSH的队员，没有一个软柿子！”

“哟，莫队，怎么突然喊口号了？HUSH可是街舞界的杠把子，啥时候需要这种表面功夫？”

副队陆庄走上前来，被其他队员簇拥着起哄，“你的水平，不会在退居二线之后，稀烂成这样了吧？要不和我们一起去比赛，看你这个前世界冠军，这次能撑到老几？”

莫渊不想理他，又看了一眼童晓。这家伙竟然挤出了一滴眼泪，丝毫不被身边的哄笑影响。

天塌了不是？塌了还能摸到这儿来？既然来训练了，还哭个什么劲？

“就这么想我上场？不怕我抢了你们的冠军？”

期待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莫渊勾起嘴角，心中的烦却快要爆了。他伸出手，指指笑得最欢的人：“不服？来battle啊！你们几个，一个一个上！”

“battle！battle！battle！[1]”

和大多数人心中对街舞界的看法一样，青春、时尚、团结、潮牌、耍帅、胸中无敌的战火，和不服就干的气势，就是街舞人士的特点。

队员们听到莫渊引战，都纷纷兴奋大喊。热爱街舞的人，挡不住看比赛的热情。

即使早就知道莫渊这HUSH第一的实力，队员们也还是揪着机会起哄。对抗之中的神仙打架，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就是他们的兴奋|剂。

“哎哎哎，”眼看着形式越发不可控制，陆庄打断一旁的叫嚣，逼问莫渊，“窝里斗多没意思，就问你明天敢不敢去？”

“来嘛，”见陆庄怂了，莫渊挑了挑眉，声音也变得轻佻，“你不是不服吗，能赢我，我就去。”

大伙儿被队长逗乐，笑的更欢了，陆庄也就拿到过全国冠军，比起莫渊的水平，差得老远了。他们想看对抗赛，还在不遗余力的叫着“battle”。

陆庄可不想真的battle，他知道，他赢不了。他的目的是让莫渊出山，而不是吃力不讨好的输给他。

陆庄作罢，走到音响旁转动旋钮。顿时，震耳欲聋的音乐，淹没了大家的笑声，也掩盖了陆庄的不自在。

童晓就站在音响旁，突然眉头紧皱，两手覆上了耳...还在默泪。

又“啧”了一声，莫渊强压怒火。搞毛啊？一个二个的。想翻天不是？

莫渊记得，童晓练舞的时候，都是把音响开小声的。他忽然斜睨陆庄，也捂住了耳朵，大喊：“你怎么回事？电不要钱啊？”

音响旁就是镜子，镜子中映着在场的人。

十几个人，捂耳的只有莫渊和童晓。

陆庄看得分明。

“装啥呢？跳舞这么久，哪个没习惯最大声。”白了一眼莫渊，陆庄又调小了点音量，“今天能好好训练不？”

后半句，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谁听的。

“你哪天没好好训练了？罚你100个俯卧撑，待会儿别人休息，我就盯着你做。”莫渊接了话茬，尴尬没机会挤进来。

队训开始，不再多言语，莫渊站到三米高的一体镜前，跟着节奏，伸展四肢，活动关节。

宽肩，窄臀，长腿。

绵实肌肉，十足张力。

随时可以爆发力量的极好身材，冷脸超酷。

娃娃脸流畅的动作也映在镜中，金色的射灯给他的手臂抹了层蜜。

润白，干净，可爱...爱哭。

记忆中爱笑的X，去哪儿了？！

莫渊和往常一样带着队训的基本功，心情却比往常烦躁了不止一点半点。童晓越是难过，莫渊越是关心。童晓越是不理他，他越是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他锁了心房。

童晓的面容看不出年纪，清瘦的身材比例均匀。长期的训练下，舞者的肌肉不会结块或者僵硬，童晓年轻而又灵活的线条，也没把衣服撑得太过饱满，而是有种恰到好处的柔软。

在身体的震感下，童晓发尖的汗水如雨落下。

但他丝毫不在乎。他的眼一如既往的不看他人，只是死死的盯着镜子中的自己，一点点调整动作的角度，想把音乐表达得更好。

就好像世界的光都灭了，眼中能看到的，只有镜中的自己。

慢慢的，童晓的眼，带着点对完美的执著，逐渐染上了运动后的水汽。

不一会儿，童晓的情绪明显好些。高强度的队训，不仅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还让他的血清素和多巴胺增加了不少[3]。

莫渊轻舒一口气，心想这家伙的眼中，终于不是泪水在打转了。童晓还是有点责任感的，该认真就认真。看镜中童晓投入的模样，莫渊仿佛看到了最初学舞时的自己。

然而，当队训结束的时候，舞房的人走得差不多，童晓在储物柜前握着手机，又哭了。

莫渊去更衣室换下了湿透的衣服，回来准备关舞房的灯，发现童晓还杵在那儿。

“丢人不？”

人是他招进队的。童晓不怎么和人说话、总是红着眼圈倒也没什么，但是万一以后又这么哭着，影响到大伙儿训练的情绪了，就是莫渊的责任了。

莫渊心里烦，可是舞房不能抽烟。他寻思着把他喊出去问话，却看到这家伙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哭得更凶。

“...明天比赛，行不行啊你？你干嘛！”

莫渊语气很冲，本来想骂。但看他又起身往窗台走，终究是忍住了，把骂人的话噎了回去。

队训的房间，在HUSH的三楼。

他走到童晓跟前，堵住了他的去路，低头皱眉，看他又坐到地上，一抽一抽。

那抽抽劲儿，简直比训练时候打pop还大。

“死妈了？”

“还不起钱？”

“被强了？”

“癌症晚期？”

一句句的问，却如同石头丢进深渊，没有一点回响。

莫渊心中的烦，瞬间爆了。哪里学来的坏习惯，不爱搭理人？那么多人想提前入队，我都不放。为你破例，亲自把你招进来，你就这么对待你的队长？

“他妈的给你脸了是不？知道我谁么？”

撑起童晓的脑袋，强迫他抬头，另一只手向他的衣领探去，童晓瞬间两脚离地。

阴鸷的眼狠狠的盯着童晓，肌肉暴起的手臂举在空中。

拳头紧握，作势要打。

popper的力气，可不是盖的。

“打啊...打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