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这堂课上得有些压抑，主要是谢为渝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紧绷，一张桌子他就占了个桌角。放不下的书全堆在自己脚下，用到了再拿。

两人中间仿佛隔着一道隐形的墙－－又或者是在谢为渝眼里，他是在和一条浑身带毒碰即毙命的蛇妖共享书桌。

原本她试图与他搭话，但他这副样子惹得授课先生不住地往他们这边看，孟以槐也找不到机会。他倒好，许久未修剪过的额发遮住半张脸，也看不清表情。但对于早起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孟以槐来说，脸上那无言以对的表情太过明显，惹得有几个暗中偷看他两的弟子隐隐发笑。

好不容易挨到午休钟响，先生前脚出门，谢为渝后脚就站了起来，孟以槐连忙出声道：“阿渝，先别走。”

谢为渝刚把沉重的书箱背上，闻言脚下一顿，低下头不动了。孟以槐松了口气，怀疑若自己再晚一点儿拦他，这孩子恐怕现在就要冲出门外了。

她深呼吸了一口，尽量把语气放轻道：“阿渝，中午同我去偏室一道用饭吧？我的侍女－－灵问应该已经在门外等候了，用过饭还能小睡一会儿，下午也精神些。”

还没等谢为渝回答，另一边一个女声已经幽怨地响了起来：“阿－－莺－－你才回来第一天，我怎么就能够看到以后我孤独终老的日子了呢？”

孟以槐偏过头，没忍住笑了：“说得什么呢，谁还能让我们闻知独自一人啊？”说完她又回头，虚空点了点谢为渝：“只是今天我同阿渝第一天认识，和他待一天不为过吧？”

孟闻知刚给这位大小姐表演一个失魂落魄，就见孟以槐打开了手边的食盒，露出一碟精致的糕点来。

方一掀开食盒，一股浓郁的甜香便弥漫开来，孟闻知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一层栗子糕瞧，周围一些还没走的孟氏子弟也猛吸了一口气，都忍不住探头张望。

孟以槐不慌不忙地擦干净手，用筷子夹起一块梅花状的糕点塞进翘首以盼的孟闻知嘴里。

“看你这馋样儿，尝尝。”

柔软细腻的栗子糕香甜软糯，表层又淋了凝固的桂花糖汁，一口便齿颊留香，孟闻知被好吃得嗷嗷乱叫。见她吃完一块又眼巴巴地望回食盒，孟以槐干脆把那一碟栗子糕整碟端给了她：“这是我做的，你要还想吃，我明日再带些来。”

差点儿被这句话惊掉了下巴，孟闻知感觉自己仿佛没睡醒：“……阿莺还会做糕点？什么时候的事儿？我现在是醒着的吗？”

孟以槐莞尔道：“会做，就养伤在家哪儿也没去的时候，你清醒着呢。”

“好了闻知，别让我家灵问久等，我先带阿渝出去了。”

小心地将食重新盒盖了，孟以槐留下一个被一块栗子糕转移了注意力还在怀疑人生的孟闻知，领着谢为渝施施然出了门。

门外路口，灵问果然已经等候多时了，她提着一个足足有半人高的巨大食盒还面不改色，倒是惹来不少目光。灵问瞧见他们出来，立即一礼：“以槐小姐，阿渝少爷。”

早已习惯的孟以槐点点头，示意谢为渝跟上。

之前打算摇头拒绝的谢为渝在闻到糕点甜香的一瞬间犹豫了，甜的东西精贵，他只在幼年时吃过三次－－还是过年时猎户带来的几小块甜糕，一家人分着吃也就尝个甜味儿。

他喜欢那个味道，以往拿了都舍不得在一天内吃完，他都是一点一点的舔着吃，将将够吃一天，那也是他最期待最快乐的一天。

谢为渝难免对孟以槐拿出来的糕点生出渴望。

满心都是糕点的他跟着孟以槐出了门，这才被一声“阿渝少爷”吓得回了魂。这两个月他待在狼卫里，并没有受到半点特殊对待，吃喝穿戴都与下人无异。听说自己被城主收为义子之时领队也吓了一跳，但等了许久也没人来看过他一眼，也就一切照旧。乍然被人称作少爷让谢为渝浑身别扭，虽然被他那个名义上的姐姐亲近的感觉要比这更怪一些。

为了方便孟以槐休息，她的休息室距离学堂很近。说是休息室，实际上是一个小院。门口种着一株木香花，孟以槐喜欢花，便不让人修剪。它也很争气，自然地长到现在，花枝瀑布一般挤攘着垂下来掩盖住了半边儿门。

小院前方是一潭种有莲花的清澈池水，隐约可见红色锦鲤游过。水上白桥引着人穿过假山树荫，直通到主屋里去。

屋外有两棵十分高大的松柏常青，为主人镇守门府。

等二人转进饭厅里坐下，灵问便手脚麻利地开始布菜。

热气腾腾的白米饭用一个相当大的竹筒盛了满满两大筒，米饭的香气和竹子自带的清香混合成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色泽金黄表面焦脆的炸物、带着浓郁酱汁的肉菜，各类清爽可口的蔬菜以及各种各样的甜点－－玫瑰酥饼、马蹄糕、糖油饼……放了一桌。

谢为渝咽了咽口水。

他很久没吃饱过了，胃部紧缩着泛起熟悉的灼烧感。忍耐饥饿已经成为了他的日常，曾经被猎户夫妇嫌过饭量大的时候他就学会了控制食量，流浪的过程中几天没找到什么吃的东西更是常事。等来到了应松城，狼卫训练的原因大家的饭量都大，他也能多吃一些，但能吃饱也是很少的时候。为了能多吃一些谢为渝往往是最后一个才去打饭，这样最后剩下了什么，基本都能给他。

孟以槐抬眼看了看桌边竭力控制自己不露出渴望的谢为渝，拿起筷子冲他点点头：“吃饭吧。”

少年吃的非常小心，她发现他在观察自己用餐的习惯和喜欢的菜，尽量少夹她喜欢的东西。谢为渝连吃东西都显得很安静，并且似乎在保持和她差不多的吃饭速度。

……这孩子。

吃到七分饱，孟以槐边放下了筷子。接过灵问递来的帕子揩了嘴角，语气和缓地冲谢为渝道：“我吃好了，先去午睡，你看着能吃完最好，省得灵问还得原样带回去。”她起身拿过自己带的食盒放在一边，纤细的手指点了点它，敲出一点声响：“这是我给你做的见面礼，你一道吃完或者带回去也行，明日再将食盒拿给灵问。”

少女冲谢为渝笑了笑，转身去了后室。灵问将净手的帕子放在谢为渝手边，行了一礼：“少爷吃完请到旁边的小室休息，午时三刻奴婢会来叫您。”

室内焚了香，清浅好闻，让人不自觉地安宁下来。孟以槐合上眼，想起那个瘦小的孩子，浑身带伤，瘦得几乎脱了相，完全看不出是梦里面那个气质冷冽，却俊美无双的男人。

此时的他看她的眼神满是警惕，行为举止也都格外谨慎，一看就知道并不信任她。

下午午休起来，孟以槐懒洋洋地托着腮坐在镜前任由灵问替她梳妆，一边忍耐打哈欠的冲动一边问：“阿渝怎么样了？”

她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哪知灵问脸色古怪起来，回到：“小姐，阿渝少爷他……把东西全吃光后就回房睡了。奴婢进来伺候您睡下的功夫，再出去碗就全空了。奴婢还说为何小姐要那么多吃食呢，先前看他那么瘦，吃得也跟您差不多，真是人不可貌相。”

孟以槐忍不住笑了：“吃光了？我都不知道够不够，待会儿还要出去问问，不够明天再多些。”灵问忍不住做了个鬼脸，全无在谢为渝面前的端庄样子：“那奴婢就得提两个食盒了。”

自从小姐昏迷醒来，性格大变，同她更是亲近了不少。灵问年纪不大，虽然乍一看很吓唬人，但私底下竟然还是个爱哭爱撒娇的性子，被孟以槐这样纵着亲近，也放开了许多。

梳妆完毕，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进入主厅便看到一个孩子站在门边，听到脚步声，身体一下子绷紧了。他小幅度的侧过身来，抬头看了一眼，刚好和孟以槐对上视线。

孟以槐瞧见那双乌黑的眼睛说不上是什么情绪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了头。她清清嗓子：“阿渝，午休得还好吗？”

男孩沉默地点了点头，他双手还抱着装栗子糕的食盒，看样子是还没吃完。孟以槐走到近前，问道：“中午吃饱了吗，明天我让灵问带这样的双份来？”

这回离得近，孟以槐清晰的瞧见谢为渝有些震惊，然后脸上迅速泛起红晕，他并没有拒绝，只是低哑着声音道：“多谢……姐姐。”

这还是他第一次同她说话！

话才一出口，谢为渝的脑袋更低了，而孟以槐这时比他高一个头，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黑色发间两只红彤彤地耳朵。

中午吃完饭回了屋，他才确认孟以槐今日认下他是真心的。房屋打扫的非常整洁，堪称一尘不染。窗子开了半扇，透过竹帘可以看到外面绿意正浓的小院一角。室内隐有香气，床边甚至贴心的放了一套寻常弟子穿的青色衣裳。

他一寸一寸的摸过这对他来说过于柔软的床铺，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就这样躺下。原地站了好半天才上了床，还半晌没回过神来。因为吃了许多而半饱的胃，险些把人陷进去的床，安静整洁地属于他的屋子……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觉得不真实。

躺了一会儿没睡着，谢为渝又爬起来去摸他抱回来的食盒。他在饭厅时就没忍住尝了一块，舌尖碰到那糕点时就像被吸住了似的，都没让他怎么咀嚼，甜蜜的滋味就化在了口腔里。是他曾经日夜期盼，想象过无数次的味道。

－－甚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上千百倍。

身上的伤口分明还在隐隐作痛，仿佛提醒着什么。但心底像塌了一块，他竖起保护自己的尖刺在这个混杂着甜香的小房间里消融了一角。

想了又想，谢为渝还是再拿了一块，靠在床榻上慢慢吃了。

窗外悬了一个竹制的小风铃，在春风艳阳中互相碰撞、轻轻作响。屋子采光很好，谢为渝也不想挡住那点得之不易的明亮。

没了竹帘遮挡，午后灿烂地阳光便透进来落在床沿，而男孩小小的身影藏在柔软锦被中，轻轻地颤抖起来。

原本用孟闻知上午说的‘身份’二字压住了心里奇怪的感受，准备同孟以槐正式道个谢。结果才刚开口叫了这一声，谢为渝便忘词了。方才在她靠近时自己便紧张的脑袋发晕……我好像是许久没说话了，谢为渝一边心慌一边想。

孟以槐倒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幼年的男主倒是还很乖，怎么办，骤然觉得他怪可爱的？

她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同男主搞好关系了，但起码今天的确有所收获。

少女伸手去握住了谢为渝的手，没等人反应过来，便自顾自地牵着他往前走了：“不用谢，阿渝。有什么喜欢吃的想要的都告诉姐姐，我会的可多着呢……”

他小心不去接触的人却毫无顾忌地先向他走了一步，说不上来此刻的心情如何，少年只是强行被牵着听身旁的少女喋喋不休。

但交握的手传来令人舒适的温度，他隐隐有预感，好像有很好的事情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