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一句话恍如惊雷炸在谢为渝耳边。

他当即愣住了，要去推门的手也僵在半空。

“什……么？”

程元菱悠然道：“船家为谢上午之事，送来了几坛未开封的好酒，可要再与我找个地方一叙？”

谢为渝不自觉地扣紧门框。

他应该反驳，应该拒绝，应该现在就把门关上。

但他没有，犹豫和豁然开朗的混杂在一起的感觉让他呆在原地。

程元菱也不着急，就这么等着，果不其然等来了一声低哑的“好”。

等二人又回到程元菱房中，他这才发现她住的房间窗外别有天地。这儿是露天的，有两个小垫和一个低矮的茶几，茶几上还放着插了一支荷花的素白花瓶。

他落座的时候程元菱拎出了几坛酒，全堆在桌边。谢为渝脑子现在转不动，木然地看了她一眼。程元菱轻笑道：“方才跟你们喝的那点不过只是沾沾唇，我可没喝够。今夜乌云尽散，朗月当空，不醉一场岂不是辜负了这月色？”

她边说边拿出了两个比头还大的碗，‘咚’一声放在了他们面前。随即转手拍开封泥，将透明的酒液满溢碗中。

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闻起来就比他们方才在席中喝的要醉人。

谢为渝没有反驳，也没有答应。他收回了目光静坐一会儿，动作突然地将程元菱才给他倒满的酒一饮而尽。他喝的很急，酒水从下巴滑落，流过他上下滚动的喉结，打湿了领口。

一口气喝完这一整碗，谢为渝干脆地一抹嘴，神色淡淡地放下了碗：“酒里掺了槐花蜜？好甜。”

程元菱没想到他会如此，短暂愣神之后，她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没错，这是船家教我的喝法。听说是渡云城那边传过来的，那里的人嗜甜，喝酒也不例外。除了槐花，另外还有几坛掺了桂花蜜，尝起来都不错。”

她接着道：“我果然没看错，渝公子很合我的口味。”

谢为渝抬眼：“什么？”

又将他的碗满上，程元菱眼里带着笑意：“我是说，我第一次在桥上看见渝公子时，就对你一见钟情了。”

皱了皱眉，谢为渝冷淡道：“我以为你不是要同我说这个。”

不紧不慢地抬起碗喝了一口，程元菱才道：“是啊，女子对心上人的动向总是格外关注，所以我才说渝公子你－－喜欢孟姑娘。”

“为什么这么觉得，怎么算喜欢？”

他语气变得有些急切，盯着她的眼神也从漫不经心变得专注起来。

程元菱好气又好笑道：“怎么，我看公子这般形貌，平日里桃花应当不少，竟不知喜欢为何？”

谢为渝被堵了一句，却依然是那副求知若渴的样子，他正色道：“不知道，她们都很麻烦，没多接触。”

鲜红的指甲在桌上轻轻点了点，程元菱眯起眼睛：“麻烦啊……那如果是孟姑娘说对你一见钟情，对你纠缠不休，用那些女子的眼神注视你，渝公子感觉如何？”

“不可能！”

他想也不想先反驳，随即又低声道：“姐姐不会……我同她初遇时狼狈非常，态度也讨人嫌，不会的。”

“我没说会不会……算了，那后面那样的情形呢？”

“……”

神思随着程元菱的描述而恍惚了一瞬，记忆里一个哭泣着拽着他袖子问他要去哪儿，能不能带她一起走的女子的形象渐渐变成了孟以槐的样子。

谢为渝沉默了很久，久到他又机械地喝了几碗，将那一坛酒喝得见了底才开口：“我……我定会告诉她，她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我会一直守着她，一直跟着她。”

他语气又沉又缓，开头说得磕磕绊绊，后面却越发郑重，像是当真看见了那样的场景。

槐花蜜的味道回上舌尖，甜得他心神不宁。

“相携相守，相伴百年。”谢为渝一字一顿道。

心跳得飞快，快得像要跳出胸口。

烈酒过喉，烧起来的却是因初识红尘而越发汹涌的情意。

最终，谢为渝轻轻道：“是了，我心悦她。”

他的眉眼舒展，露出一点如获至宝的笑意：“原来这就是喜欢。”

程元菱为这难得的笑容失了神，眼前的青年容貌极盛，他惯常冷若寒冰，却也能因为一个人而融化如春水。

她轻叹，为她千载难逢的恋情还未开始就半途夭折。看他这样，说一句情根深种也不为过。

但即使明白希望渺茫，程元菱也有些不死心，她问道：“你为什么喜欢她？”

谢为渝噙着那点浅淡的笑意：“意识到我喜欢她，再回想便能想出许多……太多了。”

“我们相识九年，初见时她端庄美丽，我却满身伤痕，甚至无一件合适的衣裳穿。当真是落魄非常，云泥之别不过如此。那时我未敢多看，只觉她与众不同。”

“她给我做了栗子糕当见面礼，那是我第一次吃那样香甜精巧的点心，我至今还能回忆起这味道。”

“第一次的牵手……拥抱……”

他絮絮叨叨起来，说这些琐碎小事的时候整个人眼睛都亮晶晶的。

“我因幼年生活心中有怨，我曾以为我放不下。甚至在她面前发过狠，带着一身肮脏血迹靠近她，她也不因此恐惧、避开我。”

“她接纳我，给我指路。”

“姐姐说，我会拥有很好的未来，她可以预见，她会保证。”

“我想要的未来，一定是与她携手的朝暮。”

谢为渝抬起头，望向夜空中高悬的明月。月色落在他身上，将那张脸上的神情映照得温柔至极。

“喜欢她，我喜欢她，好喜欢她。”

他才知道，‘喜欢’二字原来只是念出来，就会让人心口发烫；困扰他已久的不对劲叫做‘情’；对分去她心神的人的介意，对她身边出现的男人微妙的敌意是在拈酸吃醋。

原来情之一字，如此令人心驰神往。

恶狠狠地叹了口气，程元菱比了个打住的手势。她可算是知道了，这根是从小就种下了，九年的时光，恐怕是没有她做什么的余地的。

想了想，程元菱干脆将剩下几坛酒都开了。把碗抛开，她直接拎了一坛，抬手就灌。

“行啦！我也放弃你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我才不干。”

她举起酒坛晃了晃：“不是我说啊，但凡有空隙和机会，我都不愿意放弃。你啊，真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个看上的人。”

“不是我自满，错过我，怎么也不该是我遗憾。”

谢为渝也学她直接拿了一坛，同她的酒坛一撞，晶莹的酒液洒出一些。

“嗯，今日多谢程姑娘，解我心头惑。程姑娘很好，我也祝你早日遇到两情相悦之人。”

听到这话，程元菱点了点头，又忽然狡黠一笑：“不过我看着孟姑娘对渝公子嘛……”

满意地看着谢为渝因为这句话紧张起来，程元菱道：“就不告诉你了，没有帮心上人追姑娘出主意的道理啊，前心上人也一样。”

谢为渝：“……”

一时间大起大落，他也好好感受了被牵住心神的感觉。

程元菱看他表情复杂，大笑道：“庆祝你得心上人，缓解我失恋之苦，今夜必须得醉一回了吧？”

“敞开喝吧渝公子，不喝完不许走啊！”

酒香弥漫了这个小小的空间，江边的风里带着清凉的咸味，吹散烦闷与失落，吹动有心人的心湖。

月落江中，如碎银洒落。江面平静无波，衬得山色温柔，水色宁静。这样的夜晚仿佛能容纳一切少年人的心绪，任由他们将心中所想毫无保留地倾诉。

夜深了，酒坛也都空了。谢为渝起身告辞，他喝酒不上脸，依然是那副样子，但眸光已然涣散。

程元菱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她抬起头，在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中灌下最后一口酒。月光的映照下，那双狐狸般的眼睛微微发红。

谢为渝有些不稳当地回了房间，他尚且记得要先洗个澡，在险些把自己淹死在浴桶里之后才清醒了一些。

清理完一身酒气，谢为渝却没了睡意。他打开门，望着对面孟以槐的房间，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

他分明已经醒了大半，此时又像是醉得神志不清了，谢为渝摸索着缓慢走出房间，靠着孟以槐的房门坐下了。

他闭上眼睛，不断地回味着这让他慌张又让他期待的感情。

谢为渝觉得自己当真是醉了，他止不住的傻笑，他的心上人就在他身后一墙之隔的地方，他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这样的感觉实在让他难以入眠。

想起程元菱后面问他的：“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你的心意？一个来自朋友的忠告，最好别太急。”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

他认真应了：“我明白，姐姐说我未满二十，不算成年，怎么也得等到明年。”

程元菱：“我倒觉得不是因为这个……不过一年也应该够了吧，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谢为渝从没觉得日子如此漫长，但他想要的是和她的余生，算来这点耐心和诚意也是应当有的。

他籍籍无名，没有地位。那就豁出一切去争功名，争一个能堂堂正正站在她身边的身份。

他初尝相思，尚且不会爱人，那就一点一点摸索着来，将自己能想到的、最好的都呈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