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外事（一）

方清玄没有跑路。

在晏无师清醒的当天夜里，他便离开了医庄，借着夜色越过长城，从山海关潜入齐境。

本想如塞外那般藏踪蹑迹，可惜河北地区人口稠密，即使他再怎么小心，还是暴露了行迹。

刚进入平州地界，方清玄便感到有数道气息在后跟随。

既不靠近，也不跟丢，一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跟着他的人轻功极佳，便是一流前端的高手都很难发现背后有人尾随。

知道被发现后，他索性扔掉披风不再伪装，大大方方进城投宿。

为了“照顾”尾随者们，他每天中午才退房，脚程也不快，就这么慢悠悠地走到赵州。

抵达目的地附近，尾随者也从两人增加到了四十七人。

就算他选了城内最大的酒楼，这些人都险些挤不下。

挑了最中间的位置坐着，点了一壶酒慢慢啜饮。

大堂人满为患，晚来的人甚至找不到地方下脚。

可神奇的是，即使每张凳子都坐满了人，也无人找他拼桌。

偶有几个不在意的，看着他身边空落落的几个座位，便欲过来拼个桌，但很快就会被身边发觉异常的朋友拉走。

赵州位在中原腹地，又临近邺城，因此江湖人士众多。

他这桌如此扎眼，很快便成了众人的焦点。

有眼尖的江湖人，认出了大堂某些人的真实身份，吓得连菜都不敢再吃，拿起随身细软就匆匆逃出。

方清玄用神识观察一圈，发现尾随之人越来越多，且酒楼外还有一大批人源源不断地涌入。

他心下一沉。

看来——

要先发制人了！

于是故意放下酒杯，装作喝完的样子唤老板结账。

很快有人走到他面前，不过并非老板，甚至不是酒楼的伙计。

那人一脸轻慢：“方道长，幸会呀！”

方清玄头也不抬：“你是谁？”

那人似有不悦：“合欢宗邀请您上门做客，请跟我们走吧。”

方清玄一哂：“合欢宗的人…说话居然这么客气？”

这名弟子事先被告知，面前这人性格孤僻，武功也极高，不能硬来只能智取。

所以尽管极为不悦，面上仍客客气气答道：“道长对我宗似有误会，还请移步楼外马车，我细细解释给你听。”

方清玄淡淡地道：“合欢宗行事一向跋扈，何来误会一说？”

他有意激化矛盾，因此说话并不如往日那般友好。

“你！”

正当弟子欲动手之际，另一道声音自门外传来：“手下弟子不懂规矩，道长勿怪。”

听得此声，方清玄眉头一皱。

阎狩挥退那名弟子，恭恭敬敬道：“给方道长请安了。”

方清玄不语，只静待另一人的出场。

果不其然，又有一人自门外行来。

宝云笑眯眯走到桌前，行事比阎狩还要谄媚三分：“方道长一路辛苦，多喝水解解渴吧～”

长袖一振，从中抖出一个玉壶，为方清玄倒满水。

阎狩见此，狠狠啐了一声：“马屁精！”

宝云朝他一瞪，视线转回方清玄，又变得谄媚无比。

方清玄冷眼旁观，待他们各自表演完，才道：“桑景行的两个狗腿子，今日真是齐活了。”

“！！！”

话一出口，宝云二人脸色俱是一变，恨不能立刻动手杀了他。

然而想到此人深不可测的武功，又都打了退堂鼓。

思及此行目的，宝云咬牙道：“道长武功超群，如今晏无师既死，不知您欲往何处高就？”

阎狩不耐他拐弯抹角，还抢自己的风头。

于是也上前道：“先前晏无师身陨永丰镇，不知道长可有找到他的尸身？”说罢定定直视，不放过他半分表情变化。

但方清玄何许人也？

岂会因为此等肤浅的言语试探而露出马脚？

他面上波澜不惊：“晏无师坠崖之时，恰逢北境多日暴雨、河水暴涨，我寻访多日而不得，最后只得放弃了。”

方清玄脸色愁苦而沉郁，在外人看来完全不似作伪。

但阎狩犹不甘心：“道长没有诓我？”

方清玄神色骤冷：“你在质疑我？”

换作以前，方清玄决不会与这些人多费半分唇舌。

但时移世易，入世这么久，一些基本的处世法则他还是深谙的。

知道在某些人眼中，实力才是王道，和颜悦色不仅不会达到息事宁人的目的，反而会让人觉得你软弱可欺。

所以因时制宜，面对阎狩、宝云这类人就犯不着客气。

阎狩一噎，脸色青白交加，半晌也没缓过来。

宝云嗤笑不止，推开阎狩道：“我们怎敢质疑道长呢？只是桑长老听说晏宗主的死讯后，私下叹息了很久，认为自己失去了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

这下方清玄是真的笑了：“据我所知，桑景行和晏无师关系极差。晏无师一死，他不连夜放鞭炮庆贺，怎反倒惋惜起来了？”

伶牙俐齿、咄咄逼人，与往日作风大相径庭，简直要成晏无师第二了。

宝云一行人被堵的上火，却又不敢造次，见方清玄有离开的架势，忙阻拦道：“道长怎么急着走？咱们话还没说完呢！”

方清玄：“有什么话，让桑景行当面与我说…他人呢？”

宝云：“这……”

阎狩此时接道：“桑长老抱病未来，所以命我与宝云二人前来相迎。等到了宗内，还有更隆重的宴会款待道长您呢！”

方清玄微微仰头，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既然桑景行没来，就凭你们…也想请动我？”

说罢迈开步子，可没走几步又被拦下。

宝云、阎狩俱是一咬牙，二人俱已打定主意——

即便重伤，也不能放此人走！

因为非但桑景行下了死令，另一人也在赶来的途中。

若是就这样让人溜走了，他俩回去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他们神色的异常，方清玄岂会看不出？

神识无限放大，延伸至城外以及更远处探寻。

当扩散到十里以外时，方清玄面色遽变。

原本漫不经心、淡然自若的脸上，终于多了凝重。

他迅若闪电般抓住桌案，猛地朝前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