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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0 章 行道迟(三)

“铮——”

金铁之声在高旷的石墙之间震荡。回应它的是一串沉重如钟鸣的铃声,后发先至,赫然盖过了前者,一时间四下里皆是轰然回响。

刚从湖面穿过,踏入这琉璃塔楼的两人一鸟,迎面就遭遇了这番声势浩大的对峙,耳朵里全都嗡嗡直响。

“你叫那铃铛消停点!”陵空斥道。

长明破天荒地替圣物说了句公道话:“看到自己的仿本,焉有不发脾气的?”

说话间,千秋铃的虚影从他手中浮现而出。银铃兀自颤动不休,怒气冲冲,发出与其小巧身姿不相衬的巨大声响。

谢真环顾一圈,又抬头向上看去。他们正置身于这座琉璃塔的厅堂里,石阶沿四壁盘旋向上,梯井中的视野则无所遮挡,站在殿堂中央,能够从地上一直遥遥望到塔顶。

说是琉璃塔,倒也不可能全由琉璃建成。从外面看时,屋瓦飞檐上嵌着的琉璃足以衬托其奇秀,进到其中,却是又一番景象。

青石阶梯,高大的廊柱,处处皆不见雕琢痕迹,尽显肃穆。从塔顶洒入的日色映在四壁之间,如水波流转,石墙上覆盖着鳞甲似的纹理,在暗处平平无奇,只有被光照到时,才陡然荡出一丝波光来。

另有一条长长锁链从塔顶笔直垂下,系着一枚两手合捧大小的金铃,悬在天光中央。

“这是仿本?”谢真奇道。

“对了,你还没去过王庭的祖祠。”长明想了起来,“千秋铃作为圣物供奉在那里,阵法与这里的格局十分相像。不过,祖祠意在供奉,这里却应是镇压才对。”

想起千秋铃原本的用途,谢真觉得这个仿本的用途也呼之欲出了:“用来镇压此处的神魂?”

“多半是了。”长明道,“人去楼空,这仿本如今也无甚用武之地。”

他说的不错,谢真在这座塔里感觉到的唯有空无,那金铃已经是仅剩的还带有一丝鲜活气的东西了。

陵空一振翅膀,向塔顶飞去。两人则沿着盘旋的石阶向上,来到墙上有波纹荡漾的地方细看。

只见那“纹理”其实是一片片深色的琉璃,形似笏板微曲,长约三寸,薄如绢帛。这些琉璃片相互拼合,几无一丝缝隙,密密贴满了整座塔楼的墙壁,放眼看去,一时难以计数。

琉璃质地柔润,颜色却不算十分清透,内里仿佛沉淀着缕缕丝絮,只不过与石墙相贴,这浑浊看着不甚明显。

“这总不会是寻常的装饰。”谢真盯着一枚琉璃片看,试图看清楚里面的图案长什么样。“看着有点像蛇皮,让人怪难受的。”

长明:“而且还是鳞片长在里侧那种。”

谢真:“你别说了……”

他越看越感觉毛骨悚然,不禁又想起了七绝井里那些一蹭就掉鳞片的螃蟹……不对,蜘蛛来。

“比作蛇蜕也没错啊。”

陵空不知何时又飞了回来,“若天魔就是从这座塔中孵化而生,这可不就是它留下的空壳么?”

塔中已十分幽暗,残阳的红色无端显得干枯,透过塔顶的琉璃,给六百年后的不速之客们照来最后的微光。

以天魔的诞生之地而言,这座塔展示在他们眼前的景象委实有些过于平凡了。

“至少该有点遗留的阵法吧?”谢真猜道。

长明率先从石阶往回走:“最关键的东西估计都随着天魔一起离开了,但总不能一点痕迹也没有。”

“对。”陵空也在思索,“他来不及收拾首尾,不错……因为这里已经是灵气断绝之地,他无法亲自过来察看,估计也信不过别的人……”

听着他的自言自语,长明与谢真不由得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回到地面,重新搜寻。不多时,塔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长明正要点火照亮,谢真一按他手:“且慢。”

两人静静站在塔底,夜幕如流水泻地,无声笼罩了一切。黑暗浓重,塔内的墙上却闪烁起点点微光。

那些光点分外黯淡,只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才终于浮现,哪怕有一点日光,恐怕都会将它们掩盖。

既似磷火,又似飞萤,幽幽冷光虽不起眼,但万千光点阵列于高塔之中,汇聚成如星河倒卷的景象,仍然极为壮观。

这时他们才知,此前见到的塔中波光,不仅仅是夕阳在四壁的反照,那些琉璃片本身也带着自己的光亮。

“有些像,”谢真下意识道,“那个……”

长明接道:归虚池。”

陵空冷哼了一声,不予置评。就算不说也看得出来,这番设计很像是脱胎自归虚池的井中星空。

“只是用以承载的材料变了么。”

长明在黑暗中走上台阶,“这些琉璃片,就装载着培育天魔所用的记忆……不,应该是神魂吧?”

“曾经是。”陵空说,“现在嘛,已经是被抽空蜜的蜂巢了。这些容器里留下的,只有天魔升华后的残照。”

如此黯淡,又如此沉寂。谢真不由得回想起在渊山里,从他神念中流过的那一道道散碎的记忆。

他试探着伸出手,碰了碰其中一块琉璃。里面的光点逐渐明亮,再缓缓减弱,周而复始,似乎不为外物所动。

“这里的神魂都被带走了吗?”他忽然想到,“会不会在哪里还残留了一些?”

“天魔诞生必然穷尽全力,按理说,不可能有遗漏。”

陵空先是否认,随即话锋一转,“但当时情形混乱,星仪也无暇掌控全局,所以也说不好。”

谢真望向塔内万千星光,每个明灭的光点背后都是一枚琉璃片。他不确定道:“不会要一个个找过去吧?”

长明道:“先听听‘圣物前辈’怎么说吧。”

千秋铃的影子浮现在他掌中,随着一阵低鸣,从手上飘浮而起,飞向塔顶,开始绕着石阶巡游。

挂在塔上的仿本似乎是感觉到了千秋铃的厉害,一声不吭,当自己是个哑巴。

“这铃铛居然还挺听你的话。”陵空低声道。

即使压低声音,他们的交谈也清晰可辨,何况声量高低于这种灵器而言并无分别,属于是有点礼貌,但不多。

长明也低声道:“这是正事,自然要有正事的态度。”

陵空:“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在阴阳怪气。”

长明:“有谁在对号入座吗?”

谢真:“……”

在那边一人一鸟还在低声争论的时候,千秋铃已经绕完一圈回来了。或许是曾被这位“圣物前辈”照顾过一段时间的缘故,谢真下意识伸手去迎接,然后才想起现在正主就在旁边。

出乎他的意料,在他还没来得及收回手前,银铃的虚影真的朝他落了过来,矜持地在他手上转了转,轻轻致意,才回到长明那里。

长明收下银铃,凝神思索片刻,说道:“发现了不好说的东西,还是看过再谈吧。”

在千秋铃的指引下,他们来到了那个据说是有点古怪的地方。

这里既不在塔顶,也不在地面,身处半空,是个平平无奇的位置。但银铃标记出来的那个琉璃片,仔细看去确实有些不对,它内里的纹路极为复杂,曲结成了一枚小小的圆环。

其他的琉璃器在黑暗中蕴含星光,无论是亮一些,还是黯淡一些,总会如呼吸般缓慢从明到灭,再从暗到明,正是在天魔作用下呈现于容器中神魂的残影。眼前的那一片琉璃,则自始至终是深沉的幽暗。

该说千秋铃无愧其声名,要在这无数的琉璃器中找出一个完全没有残迹的,恐怕比找出一个显眼的神魂更要难上很多。

“这是个微缩的阵法?”

谢真看着琉璃片中的印记。他总觉得要在星仪一手打造的天魔诞生之地里动手脚,应该比打败他还难,很难想象是谁能做到这点,“可别是星仪的后手吧?”

“不是。”

沉默了很久的陵空突然开口了,“你们把它拿下来吧,小心一点。”

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低沉,长明也没多说什么,伸手去摘。

密布于塔中的琉璃器似乎并未钉死在墙上,这个特殊的琉璃片也轻易地被取了下来。在刚点起的一团火光的照耀下,谢真瞄了一眼琉璃片之间由此产生的缺口,也没在背后的石墙上看到什么异状。

长明将那块琉璃片托在手中,不知是因为离开了塔壁,还是感受到了光与热度,它中间黯淡的纹路稍稍明亮起来,却也不是其他容器那种闪烁的模样。

“还看不出这是什么吗?”陵空淡淡道。

“像是神魂,”长明端详道,“但太过于微弱。”

“那也是难免的。”陵空说,“毕竟已经过了这么久……想看里面记了什么,就用神念试试吧。不过记住,只能探进去一丝,否则这容器无法承受。”

谢真有点犯难,他倒是知道怎么运起神魂去硬碰硬,当初牧若虚就是过于轻敌,在拿手的领域被他一击反制。剑修的神魂强韧无比,大多时候这是优势,不过偶尔也会引来麻烦,像是花妖躯壳的不相容症如此严重,多少也有这个缘故。

再有就是放在眼下,他还真没信心分出来的“一丝”神念是不是真的只有一丝的威力,会不会威胁到脆弱的容器。

“不用担心。”

长明在这种时候一如既往地靠谱,“我们一起就是了。”

谢真没有二话,当即凝神感知,长明同样放出神念,绕了上来。

修士之间的神念往往互相排斥,井水不犯河水,除非有意修习对应的功法,才会交融。他们两人不属于那种情形,神念之间有着清晰分别,相互依靠时又十分亲近。

谢真只感到一丝细细的神念被长明挑了起来,触感微不可觉,像是掌心被手指轻轻一碰,因为神念的敏锐,又好似极为轻盈。

就这么被卷着,探入到琉璃器中时,这一丝神念顿时为他呈现出有别于眼前昏暗的另一种视野。

他仍然和长明一起站在塔楼的石阶上,心神却已沉入到琉璃器中。只是,就如陵空和长明所言,那里面的神魂实在太过暗淡,太过微弱了,以至于他能察知的片段都断断续续,时有缺损。

残像不住闪动,最终映照出了一幕澄净的天空。

*

“后世之人,会如何看我?”

一个沙哑缓慢,但不失优美的声音说道,“我——孤,该被称作英主,还是暴君?”

蝉鸣潺潺如织,书院的一角,两个布衣书生正躲在树荫下对弈。

园子里草木繁茂,说好听点是颇有野趣,说不好听就是修缮不力,蔓草几乎要淹没了当作座椅的石墩。石桌也歪歪斜斜,他们拿一颗棋子垫在棋秤下,让它能平整些。

桌边两人,一个形貌雅秀,望之气度不凡,年纪轻轻,两鬓间却已带了几缕白发。另一个看似平凡,但也有一番沉稳气度。

他们悠然地下着棋,谁也没出声,更不像是听到了那道画外音的样子。风拂叶动,其声悄悄,这夏日午后俨然一片清静。

然而那个沙哑的声音仍然伴随在这画面中,继续说了下去:“美名也好,骂名也罢,临琅史书上应有孤一席之地,盖因与他相识后,这数十年的日子就与中庸无缘了。

“那日在藏书阁没找到的书册,是《河渠图志》?《授时》?还是《百谷通诀》?……原以为难忘,却早已记不清楚,可是在书院中躲开饮宴,藏在园子里下棋的情形,依旧历历在目。

“那时孤还不知他是何人,来自何方,所为何事。直到如今,我也仍有困惑不解之处……”

图景乍变,一阵枝叶的簌簌摇动后,树影散去,方才下棋的两人此刻身处高阁之上。凭栏而立处,天风猎猎,吹得他们襟袖飘扬。

一人道:“关兄,你于我有此救命之恩,若是再不能以诚相待,我便枉称你的友人了。虽然昨日遇险后,你或许已经猜到一二……我名陈沧,乃是奉命巡察至此。”

“太子殿下。”

对方果然并没有故作惊愕之色,而是道:“殿下大概会叫我不必多礼,那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陈沧不由得一笑,眉间微带的愁色也被冲淡些许。他道:“关兄出手不凡,不知又是师承何处?”

对方笑道:“无门无派,一介散修而已。”

仿佛有意等着那两人的交谈告一段落,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故事须得有个起始,从这里开始未尝不可,你要听的,想必也是这个。至于孤——至于我……”

声音顿了顿,才道:“在你面前如此自称,实在让人意气难生。于你而言,这些也没什么分别吧?

“纵使如此,记载下来的也只有我目之所视,耳之所闻。若你还记得我,读至此处,望你能明白,我固然会有所讳言,但并不曾忘记那日的承诺。”

书阁之上,两人相视一笑。陈沧的目光越过雕栏,望向了临琅的千里沃土,而散修只是微笑不语。

楼外,熙水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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