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三十五章 交心

期待中的一切都没有来临。秦溪看到萧木面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多出来的是几分错愕,还有无奈。她看到他垂下头,似乎欲言又止,修长的手指摩挲了一会，将那个盒子合上,收拾好东西,拉着她出了网球场。

高小森想跟上来,被萧木制止。

那时候秦溪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中忐忑慌张,任由萧木带她走了很远，走了很久,一直到教学楼与围墙的角落里。环顾过后，确认四面没有人，萧木才打开秦溪的手将盒子放进她的手里。

那时候萧木的声音很低,目光里带着一些愧疚,他说：“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萧木,从来也学不会掩饰。

秦溪已经不记得那天她是怎么回到教室的，她只记得耳畔全是窃窃私语的声音以及低声的嘲笑。看啊,萧木为了顾及她的颜面没有当面拒绝她，可是又怎么能够抵挡得了少年岁月里那些流言蜚语。

整整一天，她记得自己的委屈氤氲在眼里,上课的时候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踯躅了许久,她最终没有放弃。那天开始,长达十一年的纠缠就此拉开帷幕......

那时秦溪说她喜欢萧木，就好像从前的每一个脚步都是为了引领她站在他面前，对他说出这句话。就好像生命里所有的怦然心动，都注定会属于他。就好像那句话说出口，他就一定会在她身边。年少的人总喜欢妄想。

那时候她学会了爱一个人，却没有学会尊重被自己爱的人。无论萧木拒绝多少次她都不肯放弃，不知怎么的就相信风雨过后总会有彩虹。

后来，萧木去哪她跟到哪，她通过萧木的朋友打听萧木的行踪，有事没事送一封情书，常常混进萧木的聚会。

她听到萧木的朋友常常开萧木的玩笑：

萧木，有那么喜欢你的人，就从了吧。

萧木，你这人太冷血了。

萧木，秦溪挺好的，你再拒绝人家，我都看不下去了。

......

每次听到这些话，她都会有些喜悦的羞恼。可慢慢地她发现萧木看自己的眼神变了，他总是对她敬而远之，避之不及。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触到了底线，不知道她在用自己所谓的深情去打扰萧木的生活；搅扰他的宁静；甚至，逼迫萧木接受自己。

高三那年，萧木过生日没有邀请她，她仍旧是巴巴地去了。又一次，她当着众人的面说：“萧木，我喜欢你。”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萧木生气。他丰毅的眉毛紧紧皱起，眼里有些发红：“秦溪，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那语气，半是愤怒，半是无奈。

可怕的是，那时的她根本不懂得适可而止，像极了一个偏执狂，只会不停地将事情越弄越糟。如果......假如......

时间回到此刻，那个女孩接过了男孩手里玫瑰，眼泪已经落下，被男孩紧紧地抱在怀中。这样的炙热美好，背后一定有美丽的故事。

当年的秦溪义无反顾却又冲动无知，如今的秦溪若是到了过去，定然再不会那般轻易将‘喜欢你’几个字说出口。也许宁愿若即若离，也不愿彻底失去。

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里的一句话忽然浮现在脑海里，她低声喃喃出来，似乎是在回应许辰年的那一句感慨：唯有死者永远十七。

......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一块去了马斯特里赫特，代尔夫特，羊角村，鹿特丹，将荷兰有名的城市几乎走了个遍。行程是秦溪安排的，她觉得许辰年会喜欢这片土地。

这些天秦溪那句：唯有死者永远十七一直在萧木的脑海中徘徊，久久不去。每晚他就盘着腿，看秦溪写下的那些文字，成住坏空，生死悲欢，仿佛秦溪都看得透彻。他总是一个人到阳台默默发呆，他曾以为他的秦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现在才发现，只是以前他不懂她的世界

是不懂么？还是不想懂？

从出生开始他就被教导永不半途而废，他想过去的那些年，那些年，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的心意永远也不会改变，永远也不会叛离最初的那个人。然而偏偏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凭借意志永不转移，除了感情。

有许多日子，他甚至有些隐隐地厌弃自己，纵然他不知道缘由。明明，明明有些时候更明智的选择是放弃，为什么偏偏要教他固执？他知道自己或许错了，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

从鹿特丹回来的晚上，萧木开始着手做许辰年的住所以及办公室的设计。整整一个晚上，每天聒噪讲个不停的许辰年都没有出声，房间里只有淡淡的呼吸声。

萧木转眼看去，许辰年正用叉子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将西瓜籽一颗一颗挑掉。发丝微微垂在眼前，神情专注，动作优雅，整个人看起来却有些落寞。

“许辰年，你怎么了？”萧木不禁开口问道。

许辰年没有抬头，仍旧是专心致志地进行着手里的工作，问了萧木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萧木，你知道荷兰为什么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国家吗？”

问题忽如其来，萧木有些莫名：“自由，收入高，社会稳定？”

许辰年忽然轻笑：“你有没有听说过人生长恨水长东？”

“嗯。”

“你看到门口的运河了么？荷兰人用他们超强的水利技术掌控着这片国土上每一条运河的流向，一会往东，一会往西，哪里又来的长恨？”

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本应该让人听了想发笑，偏偏许辰年说话的时候全是自嘲，睫毛和声音似乎在共振。萧木感觉到许辰年不高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最后只能保持沉默。

“我不喜欢水果里有这样的籽，看起来不舒服。”许久却是许辰年开口，回答了萧木先前的问题，虽然明明答非所问。

萧木微微摇头，余光看了一眼许辰年床头柜上按大小顺序整齐摆放的笔记本电脑、ipad，kindle还有手机，又转眼看了看衣柜里整齐摆放的十件粉红色衬衫以及十条牛仔裤，又看了看他面前装着西瓜籽的盘子。

有强迫症的人大多都有执念，日子永远都不会云淡风轻，顶多就是带着面具跳舞罢了。

凌晨一点，许辰年已经侧卧着进入了梦乡，萧木手里的平面布局方才有个雏形。他有些困倦地揉揉眼，拿起茶杯打算去厨房泡一杯茶，恰好接到商源的视频电话。

“萧木，救命啊！”

刚刚接通，那头就传来商源的大声哭喊。

“怎么了？一惊一乍。”

“这方案做不下去了，我是觉得那里不对，可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把模型调出来看看。”不顾商源的消极情绪，萧木仍旧是十分冷静。

“喏，你看，我想做几个越廊式的户型，可是楼梯间放哪里我总是想不好，这个是我的体块。你看，这楼梯如果拜在中间，会影响采光;如果摆在旁边......”

“等一下。”不等商源滔滔不绝吐出更多的东西，萧木便开口打断，“你刚刚模型里那两个体量没有完全对齐。”

商源闻言将镜头拉近又拉近，才看到一个不足一毫米的偏差，顿时有些抓狂：“拜托萧木，说重点好不好，这种细节能别管吗？”

萧木正色：“商源，你做的是建筑，是别人每天都要住的地方，是别人记忆里的一部分。你有一个细节不注意，这房子就能出问题，这种细节偏差在后期可能是致命的。”

商源捂住头，本以为千里追妻能让这个男人稍微感性一点，怎么做起设计来还是这番模样：“好好好，我改，然后呢？可以说正题了么？”

此时萧木已经走到厨房门口，隐约看到了里面俯身打字的熟悉的身影，是秦溪。无暇顾及太多，他说了一句“之后再说”，挂了视频电话，留下商源一人在千里之外的电话面前愣怔。

厨房里，微微抬头，秦溪披着驼色的毛衣看着他，神色有些微微地不自然，却还是局促地笑笑点点头。

“你怎么还不休息？”萧木冲洗着手中的杯子，低声问道。

秦溪坐在餐桌前，抿了一口牛奶：“你不是也没有睡吗？”

“我这是帮许辰年干活呢。”萧木无奈地笑笑。

“他给你的报酬很高吗”秦溪知道就算是在萧木的事务所里，也很少有项目是由他亲自操刀的，除非是他特别感兴趣或是特别有价值的项目。

“嗯。”萧木应道，很高，高到不能用金钱来衡量。他冲好了茶水，拉开秦溪面前的椅子，坐下：“你还没有说，为什么你还没睡？”

“我在赶一篇稿子。”

“你还在工作？”

“嗯。”

“你这样会不会很辛苦？”萧木有些试探性地问道。

“我想挣点旅行的费用。”

“你......不是卖了家里的房子吗？”

秦溪抬眼看着萧木，神色中闪过意外，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卖了房子的。那么她捐了钱的事......

半晌，她压住了心中的疑惑，回应道：“一方面是我家房子老了，卖不了很多钱，欧洲消费高，以后还要去很多地方，总得挣一点。而且，我挺喜欢这份工作的。”

还要，去很多地方吗？......“你什么时候回国？”

“不知道，或许几个月，或许几十年？”

“国内没有牵挂的人吗”萧木忽然有些踯躅地问道，心中带着失落和期待。

忽然间空气里没了声响，他们似乎可以听见他们呼吸的声音。有些人不是不牵挂，而是牵挂，也于事无补啊。秦溪强自按捺住心头的颤抖：“现在有了微信，与雨然经常聊聊天，也不会觉得牵挂。”

一阵失落席卷萧木的心头，目光深了又浅，几乎没有勇气抬头看向秦溪，只能任由沉默发酵。